《一心》晓寒未觉

12、雏菊花语：深藏心底的爱

　　永定元年，战火全部平息，新皇依功封赏百官，重新布置了边防守卫，并正式颁布诏令：戍边将士年满五十的可以申请回到故乡所在地任职，使大夏的国门守卫者不再老死异乡。
　　同年秋天，永定帝将先皇的遗体风风光光葬入皇陵。
　　一日，永定帝正在批阅奏折，蒋意进来奏报，说皇帝先前派去北方的人回来了。
　　永定帝听了立刻传那人进殿，片刻后，一中年人风尘仆仆进到殿内，低头跪在案前。
　　永定帝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问道：“如何？”
　　那人战战兢兢，头埋得更低了：“皇上恕罪，臣等数十人搜寻了整整一个月，那山上大火过后只剩下一山焦土和早已腐败的动物焦尸，并不曾寻到任何和人有关的痕迹。”
　　永定帝缓缓放下手中奏折，神情沮丧，嗫嚅道：“知道了。”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但好半天都没有动过一次笔。
　　蒋意站在一旁，愧悔地埋着头，紧紧握着佩刀刀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都怪我，早知道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该把他救出来。”
　　永定帝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你的命也是命。”
　　自继位之后，皇帝勤政爱民，刻苦研习，积极发展农商，大力整顿吏治，基本消除了边患，大夏达到了空前的繁荣和强盛。
　　倏忽间五十年过去，永定帝已是满头华发。虽年逾花甲，但他身子尚健，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那年冬天忙慌慌地将皇位让给儿子，自己退位做了太上皇。
　　那夜，初雪将至，满城百姓早早地用过晚膳，搂着媳妇孩子躺进了温暖的被窝，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趁着夜色，从皇城的北门静悄悄地驶出，一路向北而去。
　　其时北境已是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谭城边的大道上，一个种田汉子模样的年轻人驾着一辆牛车在雪地上踽踽独行，车上一个老妇人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他们看见不远处的大道边上好像有几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立着。
　　年轻人驾着牛车走近了些，看清道边原来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一个富商打扮的老人家站在马车旁眺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山，他和身后的随从身上早已经积了一层雪。
　　北境多山，眼前这山不过是无数座山中极其普通的一座，普通到甚至没有名字，年轻人不明白那位老人在看什么。
　　牛车经过他们时，热心肠的老妇人示意年轻人停下来，年轻人顺从地扯了扯缰绳，牛车并肩停在了马车旁边。
　　老妇人施了一礼，招呼道：“这么冷的天，几位老爷在道边站着是有何事么？”
　　那老人家闻言转过身来，朝老妇人露出谦和的笑容，略略还了个礼，道：“老姐姐有礼了，朕......不，正好到了冬天，我来看望一位故人。”
　　老妇人道：“春夏热热乎乎地来岂不更好？”
　　老人家笑道：“不，现在正是最好的时节。”
　　老妇人随着老人家的目光向山上望去，疑惑道：“老爷的故人可是住在这山上？”
　　“五十年前我们是在这座山上分别的。”
　　“五十年前......”老妇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念叨，“五十年前这山上起了好大的火呢。”
　　“你知道？”老人家有些意外。
　　“那年老婆子我十二三岁，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山火，爹娘和村里的大人们都忙着去救火，但是根本无从下手，火太大了，着实把人吓坏了，”老妇人偏着头，目光悠远，“说起来，那年还发生了另一件不寻常的事呢。”
　　“哦？”老人家认真地好奇道。
　　“我记得刚好就是大火烧山的那天，我家小院门外躺了个受伤的人......”
　　老人家一行连忙跟着牛车来到了老妇人的家。
　　永定帝跟着老妇人到了一片偏僻的竹林中。他想象着竹林中也许有一间小屋，白胡子白眉毛的一心就住在那间小屋里。他想这样也好，这里这么清静，正好适合两个人安度晚年。
　　老妇人将他带到竹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四处覆盖着白雪，没有小屋，也没有一心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在老妇人的示意下，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他趴在一个微微隆起的雪堆前，使劲刨着雪，很快从雪地里翻起一块木板。
　　老妇人接过木板，一边拍去上面的冰碴一边道：“雪太大了，都压倒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士，但还是给他立了一块碑，这样后人才知道这里有一座墓，还可以祭拜祭拜，他在地下才不至于孤苦伶仃的。”
　　老妇人将木板插在地上，用力向下压，永定帝也上前搭手，走得近了，他看到那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板上写着“无名之墓”四个歪歪扭扭的字。
　　“他有名字，他叫秦一心，中原人士，在北方出生，在战场上长大，但他不喜欢战争，他想回到故乡，可是后来他为了保护一位小皇子，选择牺牲了自己。”永定帝在心里默默想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无论如何想不起一心的模样来。
　　“你见到他时，他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了吧？”永定帝唏嘘道。
　　老妇人眯起眼睛回忆道：“我记得他身上并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永定帝讶异道：“那他因何死了？”
　　“我发现他时，他浑身皮肤溃烂，七窍流血，当时还剩下一丝气息，半个时辰之后才断了气，听爹说他是中了剧毒死的。”
　　永定帝半截身子如坠冰窖。那么说蒋意将他救走后，一心从大火中毫发未损地逃出来了，他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会中毒？
　　山火没能夺走他的命，他是在逃到老妇人家时毒发身亡的。
　　永定帝眼里闪烁着泪花望向老妇人，也许她能为他解答这些疑问，但是老妇人摇了摇头。
　　罢了，永定帝叹了口气，能找到他的墓就已经实现五十年来最大的奢望了。
　　于是永定帝命人在竹林里搭了一间小木屋，隐姓埋名住了下来。整日除了看看书养养花，就是到一心的墓前坐着晒太阳，新皇要送各种奇珍异宝来，都被他拒绝了。
　　三年后，永定帝在睡梦中驾鹤西去，随从紧急回宫通报，皇帝派迎葬队伍将太上皇的遗体迎回，葬入皇陵。又命人将无名的墓打开，仔细地装殓了深黑色的遗骨，送回皇城，按照永定帝生前的吩咐，以将军的葬仪葬在了永定帝的身边。
　　皇帝至孝，连永定帝生前种在小木屋周围的雏菊也搬回了宫，命花匠移栽到陵园中。没想到千年之后皇陵变成了一片花海。
　　早已没人知道一心的名字，也没人记得他的故事，但是小皇子为他种下的雏菊花却在时光中摇曳着开放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