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始》陈三海

1、第一章

　　雨后空气中混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
　　万物生机，
　　开学前的一周最是让人振奋，要么是振奋地填补作业；要么是想我现在一样边烤肉边听着大老爷的单口相声。
　　“哇，这个雪花牛肉怎么回事呢，肉的纹路丑的跟我初中数学老师写的汉字一样难看。”
　　“别吧，让我看看这盘牛肉多少钱。”
　　“不是吧，这盘垃圾居然要100，这家店不如□□我吧，别打劫我钱包啊”
　　“老陆，咱们下次不给这家店送钱了，诶，我理解他地租贵但是也不是这么个收费啊”
　　“一头老牛还要价那么高，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诶，你一说老牛，我们班上要来一嫩草了你知道伐”
　　又来！又来了！
　　我放下筷子，打算抱臂听他继续汇报新同学的个人信息。
　　“哎哟，老陆我跟你说啊，这个年纪的男人要有激情你晓不晓得啊，你看看你呀，盘靓条顺，你要是做鸭那绝对是个鸭魁啊。”
　　“日本那个叫罗兰的公关之王，在我们家老陆面前算什么啊，他要是罗兰你就是玫瑰，风中野玫瑰，佳人枕边卧”
　　“......”
　　我刚想开口骂这个智障，一听就知道是在胡扯，见过人家罗兰长什么样子吗！人家公关全靠脑子哪全是脸啊……
　　只是考虑到好友的感受这才强忍着没把“”闭嘴“”两个字说出口。
　　“许砾，吃饭，你把这肉快烤焦了，我不想得癌症能不能翻一个面啊”
　　从小到大的相处，我太清楚许同学的行为方式了，转移话题无疑是避免被唠叨的最有效方式。
　　“哎哟，这肉又不好吃，不吃了不吃了，我跟你说啊，你这个年龄了，如果再这么下去哦，以后陆阿姨是要逼你相亲的，你晓得伐！咱们不求一定要跟新同学有深度交流.......”
　　我......
　　这些话是我在开学前在饭桌上听到许砾提过最多的话题。这缺个脑子的人这段时间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些事情，听着都觉得嫌弃。
　　絮絮叨叨。像是播放着外文电影的电脑黑了屏，只听到一句接着一句听不懂的对话声配着悠扬柔和的爵士乐。
　　\"诶诶我正经的，你不要老是这么懒洋洋的样子啊，你一个南方人倒是把京瘫练成绝活了啊，脚往后缩一下，我的脚没地方放了\"
　　说着踹了踹我的小腿。
　　不得已，我只好晃悠悠的支起身子来。许孙子说起爷爷来还真是滔滔不绝，愣是表演了一段拙劣的单口相声。
　　“你陆爷爷现在有点困了，想要睡觉了，赶快去结账吧啊乖孙子，我家里东西有一些用完了，我还有一堆东西没买呢。”
　　“你不早说，早说早买啊吃什么烤肉啊，我还不如去你家吃番茄面”他收了会嘴--估计在转账，“诶诶，我妈电话，老陆你等一下，我去接个电话，你坐着等会”
　　“嗯，你去吧”我求之不得。
　　呼，世界清静，我感觉自己瞬间到了太空。
　　烤盘里的肉还在滋滋的冒油。许砾说得没错，这牛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确实不如我自己搞得番茄面。我想了想，在浪费力气动嘴吃自己不喜欢的饭和可耻的浪费食物之间徘徊许久，还是无奈的选择了前者，只又懒懒地倒回了靠背上，琢磨着等下要买些什么东西。
　　后面大概是又来了一桌客人，后脑勺传来的声音更嘈杂了些。
　　先是一道女孩子的声音，操着广州那一带的粤语口音。
　　我不是很能听得懂他们讲什么，只是在那语调中想起新来的转校生好像就是广州来的，随后又觉得搞笑，大概是许砾真的在我身边念叨太多次了，自己都快被洗脑了，怎么一听一句粤语还琢磨上了呢？万一人家只是旅客活着上世纪来这里做生意留下的异乡人呢？只是在这个城市碰到广州人当真稀奇，我还是好奇地转过头想要一探究竟。
　　转过头，只看到两个并排的一男一女，长短发的黑色后脑勺，一男一女，靠的很近看着同一个菜单，挡住了对面正在说话的人。
　　“嘶，楠楠你是不是最近还在吃药啊，那你不能吃牛肉诶，给你个猪五花吧。”
　　陆鸣喧听这声就知道刚刚也是这个姑娘在讲话了，虽然这句说的是普通话，但这口音格外突兀，简直就是脱颖而出，实在是好辨认。正好，挡人视线的其中一个长头发脑袋歪了歪头，露出了些缝隙。
　　这位年轻人还蛮有想法，给自己搞个绿色头发，指甲做的跟锥子一样，上面镶嵌了很多的装饰，人微胖，臂膀看得出有一些厚度。牙微微有些龅，不说话的时候看得到一些漏出的上排牙齿。眼睛倒是极大，长长的双眼皮线延伸的很流畅，像是古时园林里弯弯绕绕的引水渠牵引的细流。杏眸三分睐，唇启五分媚。用许砾说的话概括就是，确实有几分劲道。我又想了想许孙孙对新同学的描述，温柔似水，宁静悠远......
　　嗯，还是有几分上下的，虽然有些女人的照片都是些忽悠人的假把式，但是两种风格的偏颇还是很值得深思的，估计就是一桌来吃饭的外地旅客，发展不成什么跟新同学的初次邂逅。
　　正巧许砾的电话进来，估计是跟许妈妈打完电话了，我未深思起身就走了。
　　跟许砾逛街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像是走在轰鸣不已的工厂，耳朵直响地发颤。如果这是一场电影的镜头，特写一定会给在他喷射的唾沫星子和咽下口水时起伏的喉结。
　　“老陆，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老陆！”
　　“在，在，我在听，我现在还差香薰没买，洗衣液家里还有不用特地买了，东西等一下让超市送去我家就好了。”
　　“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娘们唧唧的，用什么香薰啊，那么有情调，女朋友不见踪影，自己活着还挺精致，你知道你那个屋子一点都不像是单身男青年的狗窝吗？你真的是直的吗老陆，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弯的，你这种跟神仙一样的生活状态，真的让我觉得跟你好有距离感啊！”
　　陆鸣喧：“我以为把我和你拉开差距的应该不仅仅只有这一点。”

　　许砾：“那是当然，冰清玉洁的玉兔娘娘还有美貌祸世，我就没有这个，我好伤心啊”

　　陆鸣喧不想再理他了，就由着许砾给他扣上了一个新的莫名其妙的身份。
　　旁边的停车场出口开出一辆辆车，轮胎在地板上碾压的声音格外好听，配着许砾的念叨，无故地让人安心。想象着石块被一颗颗卡进轮胎的花纹里，又被地板打磨的与轮胎花纹的压痕同高。这感觉快乐地让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就要从大脑皮层满溢出来，像是兜不住大体积矿泉水的小瓶子。
　　一阵风吹过来，身前又开过一辆粉色的车，冲击性的风骚颜色实在是难以忽视，更别说轰鸣的发动声，炸的人肝颤。
　　陆鸣喧抬头看去。
　　车窗没有全关上，漏出窗边少女的脸。几条黑色发丝软软地被风糊在脸上，大概是风太大迷了眼睛，女孩半眯着眼靠在车窗上，像是睡意沉沉的人临休眠时最后看向四周的神态，迷蒙又懒惰，好像下一秒就要翻个身，抱着枕头会周公。车水马龙的夜晚，惺忪的眼睛里盛着像是上了釉面的灯火：红的，黄的，绿的，亮的。我突然的想起一副画，不是西方古典主义里丰满的少女，是工笔仕女图勾画里斜倚亭台，书卷在握，心有江湖的女子，或者靠在窗边，团扇轻摇，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只是满身风情。
　　她侧了下脸，暗面的车窗就遮住全部的画面。只瞟到黑发的姑娘转过头跟开车的人说了些什么，陆鸣喧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另一个人绿发，微胖，臂膀看的出有一些的厚度。
　　是她们，烤肉店的后桌。他离那个黑色长发后脑勺曾经只有不到半臂的距离。
　　我有了猜测，只希望自己是对的。
　　“许砾，你说那个新同学看照片很温柔是吗？”
　　“啊，对啊，你要看吗？我翻出来给你看看，在这里啊，你要干嘛，怎么这么突然，你刚刚经历了什么菩提树下的参悟吗？广鹅宫把你抛弃了终于让你来红尘历劫了吗？”说着点开了手机一通操作。
　　“emmmm，那个老陆啊，这个新同学可能刚刚和她的广州老朋友吃了散伙饭的烤肉，她最新的烤肉动态把她的自拍给挤出了三天可见的范畴，你要是实在是突然想看美女我还可以给你找很多其他的，新同学的话可能就要忍一下，我们只能后天才能见到真人了。”
　　我也拿过许砾的手机，手机屏幕里是一张照片，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修图的痕迹，或者精妙的构图，就是桌子正中央的烤盘旁边有一盆猩红的雪花肥牛，有点眼熟。烤盘对面是一条交叠的手臂，拖着耷拉在臂弯里绿色头发，他瞧着，这绿色头发也很是眼熟。
　　陆鸣喧简直是无语到想笑了，这是运气？他也没想到自己就是顺着听到的粤语这么随便的一猜，就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和这位新同学见上面了，还间接一起吃过饭了。
　　这一切实在是有些意思，他控制了下有些奇妙的心绪，听到许砾的话下意识的回复：“什么散伙饭的烤肉，人家也有可能是迎接即将在家乡遇到的新学校，新生活新同学的迎新饭啊。”
　　“······？？？？老陆，你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你怎么突然就帮新同学说起话来了？你不是一开始还爱答不理的吗？”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许砾的质疑，脑子里只是像卡壳的录像带一样重复的播着一样的画面，眯着的眼，灰黑的窗，卷着发丝的风。
　　很是有一番风情。
　　许砾看着好兄弟要笑不笑的嘴，问：“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啊？还是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回事啊？老陆？兄弟？咋啦？发生啥啦？你跟我讲一下你的心理活动嘛！”
　　许砾瞧着现在的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对劲，旁边的人眼睛明显亮晶晶的，比今天吃饭的时候看着有人样多了。
　　这就很不正常啊！陆鸣喧什么时候这么精神，眼里带笑，人模人样了啊！
　　“什么都没有，是你想多了，叫的车快到了，白色的比亚迪，你对着车牌注意一下是哪一辆”
　　不等许砾回话，陆鸣喧就把他推了开去。
　　被推拽的许砾很是无语，转念一想，猜测大概有些事情跟陆鸣喧和新同学有关系，许砾也不难为自己一定要想个全，大概的这么一猜知道个框架就差不多了。反正自己就住在陆喧鸣楼下，新同学很快也就能认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也就不理旁边的人，仔细地找着车牌。
　　只是，他开始有些期待陆同学未来的高中生活了。别人大概不晓得陆鸣喧的脾性，他确实清楚的一干二净，这人挑剔而不自知，对人对事都龟毛的不行，像是什么不好吃的东西不吃，不喜欢的东西别人评价再好都不看。比如刚刚的那盘雪花牛肉，他就敢保证这斯就算一句话都没有抱怨出来，但其实之后都没有吃。什么事都自己在心里有一个评价，好坏美丑的审美跟别人也不太一样。
　　他总说，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那么多，但不是每一份美好都能征服所有人，他不评价别人的喜好，那别人也别想干扰他的意志。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的像个面对严刑酷罚都绝不会出卖情报的政治工作者。
　　行吧，国高艺术总监文艺小青年陆总都发话了，那许砾当然要顺水推舟的点个头以示鼓励。
　　其实现在有这么一个人疑似让他注意上了许砾还蛮欣慰的，自己家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还能怎么样，陪陆总监再搞一次行为艺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