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落梧桐雨》蒹葭焉焉

24、姑娘

　　浓重的血腥味自外面传进来，我闻着阵阵作呕，却不得不生生忍着。
　　方稷武功高强，段段时间里已经有半数的人躺在地上了，另外一半还在与他纠缠。方稷身上也有不少的伤口，他还在苦苦支撑着。
　　紫芙再也等不住，拔剑冲了出去。
　　那些黑衣人似乎没想到还会冲出一个人来，一时有些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他们迅速调整状态，与紫芙打了起来。
　　紫芙招招致命，瞬间便制服了三个人。
　　还有三个人在苦苦挣扎，却也是强弩之末了。
　　紫芙转身，给身后的人当胸一剑，然后又杀了另外一个人，只留着一个还在于方稷撕打，却也渐渐落了下风。
　　紫芙一脚踹向那人的背心，那黑衣人一下扑在地上，自知任务失败，便认命般的不再挣扎。
　　“说，谁派你们来的。”紫芙踩着那人的背，问道。
　　那黑衣人并不言语，而是恨恨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嘴角便渗出一缕黑血。
　　紫芙忙弯腰捏住他的嘴看了看，对方稷说：“服毒自尽了。”
　　方稷神色怪怪的，听到紫芙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紫芙只当他是因为伤势过重，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走到方稷身边问：“如何？”
　　“不妨事，你去看看小姐有没有事。”紫芙这才看向我，神色有些莫名。
　　我心知她是将刚刚的话听进去了，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有些不安的看着她，等她将我的话转述给方稷，却没想到她只是收回了剑，对方稷说：“你若是伤势过重，就进去休息一会吧，我来赶车。”
　　方稷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而是摇摇头道：“这点伤不算什么，你进去吧，我们快些赶路。”
　　紫芙也不再多说，只点点头，执剑一跃而上，坐在了我对面。

　　“你，可有伤着？”我轻轻地问了一句。
　　紫芙摇摇头，像是也在思索如何开口。
　　我暗道自己鲁莽，不该轻易地说出来的。
　　马车平稳的向前行驶，我与紫芙也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紫芙才开口：“他们要你的性命。”
　　“我知道。”我有些苦涩的开口。
　　“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紫芙问道。
　　我缓缓的摇摇头，我确实也不知道，谁还会惦记我的性命。
　　又沉默了一会，紫芙说：“之前，你同我说过，若你不是我的小姐，我会怎样。”
　　说完紫芙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由着她继续说：“我当时只道你是因为身处异国，有些多愁善感。如今看来，倒是我误会了什么。”
　　我咬了咬嘴唇，斟酌着用词，还不等开口，便又听到紫芙说：“可你就是我家小姐的样子呀，别的可以作假，可你的样貌、你耳后的痣，是做不了假的。”
　　我倒不知道，我耳后还有一枚痣。
　　紫芙面露不解，只等我告诉她，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得自己这次太过意气用事，在不恰当的时间说了不恰当的话。
　　可如今，瞒也瞒不住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我原先，是景国的皇后，苏亦沁。”
　　果然，听到这句话，紫芙的双眼挣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苦笑道：“我只得你或许不相信，但是，我确实是。那年，我被白景言下令赐死，一杯毒酒下肚之后便不省人事了。等我再次醒过来，便发现我变成了南夏。原来那天南夏去湖边采集露珠，不小心落水了。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甚清楚。”
　　紫芙听完我的话，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颤抖着开口：“那，我家小姐呢？”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原以为她会用我的身体醒过来，可是后来才打听到，我的身体早已经下葬了，而且是由人确定过死透了。”
　　“我家小姐，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了？”紫芙眼角有些湿润。
　　“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或许，她也用其他方式活着呢。”我不忍心说太多，只这样安慰道。

　　紫芙无力地笑了一下，却有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紫芙。”我不忍见她这样，咬咬牙终是说道：“你若容不下我，便杀了我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对南夏的忠心，令我动容。”我有些艰难的开口，蓦然想起了与我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为了我也是可以丢弃性命，“是我不配你这样对我。”
　　“你若不说，兴许我永远不会知道。”紫芙道。
　　“总有一天我会说出来的。”
　　见她泪流不止，我便抽出她的剑，将剑柄塞进她手里，“紫芙，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杀了我，便杀吧。”
　　紫芙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是颤抖的，“我与方稷废了这样大的劲儿将你从宫里带出来，又遇上了杀手，护住了你的性命。如此大费周章，怎么能说杀了就杀了呢……况且，你的身体还是小姐的啊，我怎么能把小姐的身体给杀了……”
　　我原以为以紫芙的性子，会直接杀了我，没想到她竟这样说。
　　“大不了，大不了我与方稷将你送到之后，我们离开便是。”紫芙将剑收起来，“也许小姐，正等着我们去救她。”
　　我内心愈发愧疚，本就是我该死，如今借用南夏的身体多活了这样久，实属我不该。
　　“以后，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了。”紫芙擦干眼泪，平静的对我说，“我会跟方稷说明白，送你到边城之后，我们就走。”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知晓，紫芙这样做，已经是十分宽容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一座小城，在一家客栈里歇脚。
　　许是城太小了，客栈里也没有多少旅客。
　　念在我怀有身孕，紫芙依旧守在我房里，待我倒与从前无异。
　　只是我心下不忍，洗漱后便对紫芙说：“紫芙，你不用这样了，你去休息吧。”
　　紫芙摇摇头，认真道：“即便你不再是我家小姐，可你的身体还是，我就算不为你，也要护好我家小姐的身体。”
　　如此一说，我倒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轻轻地道了一句：“紫芙，谢谢你。”
　　紫芙说一声不必谢，便席地而坐，闭眼休息了。
　　在宫里她也是经常这样守在宫门口，我总会命人给她铺上软垫，可如今在这狭小的客栈里，自然是没有软垫给她。我心下不忍，只得唤她，让她将被子抱过去。
　　紫芙没有睁眼，只与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自小习武，身体很硬朗。倒是你，怀着孩子，自然要处处小心一些。盖好被子睡吧，别着凉了。”
　　见她如此，我也不好继续坚持，只躺进被子里，闭上了双眼。
　　白日里，紫芙曾出去与方稷一同赶马车，想来那时便与方稷将我的事情说明白了。方稷再见到我时也隐去了之前的恭敬，只对我客客气气的。
　　我明白，我今日是伤到了这两个人。不，是一直以来，我都伤到了他们。
　　我利用南夏的身体，利用他们，如今才将真相说出来。他们二人竟不与我计较，还愿意将我按原计划送走，是我始料未及的。
　　只是如今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竟无法报答他们。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方稷便端着早餐敲开了我们房间的门。
　　“姑娘，用饭了。”自打知晓我身份之后，两人自然也不愿再唤我小姐，唤我苏姑娘又不妥，所以两人便去掉姓，只唤我为“姑娘”。
　　方稷将早饭防在屋内的圆桌上，也一同坐下来。
　　早饭极其简单，只是几个烧饼和三碗粥，但是热乎乎的，也比路上吃的冷饭要好很多。
　　草草吃过早饭之后，方稷说：“姑娘，昨天的杀手，怕是东楚派来的。离宫的时候，我们躲过了景国的人，却没躲过东楚的。我瞧着那些人的身手，倒像是太子派来的。想来是太子不愿看您在景国做皇妃，所以趁您离宫痛下杀手。毕竟，在他们眼里，您还是侯府的三小姐。”
　　我点点头，方稷继续道：“如今，景国皇宫里怕是已经发现我们离开的事了，想必不日便会有人追过来。我们离边城还有半个月的路程，您又怀有身孕，路上不能太颠簸，所以这一路也许会很凶险。”
　　“其实，你们可以将我放下了。”我垂下眸子，轻声说。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紫芙打断我，“我说过，要保护好我家小姐的身体。”
　　方稷没再说话，想是对此话也是认同的。
　　“我倒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
　　“你好好保护我家小姐的身体，便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紫芙道。

　　过了一炷香左右，我们便离开了客栈。
　　出来我才发现，马车已经换了一辆了，与原先那辆完全不一样。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方稷解释道：“昨天的马车太子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便连夜换了一辆。”
　　我点点头，“有劳了。”
　　方稷不再言语，而是示意紫芙将我扶上马车。
　　紫芙没有进来，而是坐在外面与方稷一同赶车，想来是不知道怎么与我相处吧。
　　我坐在马车里，看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方才觉得不是一个人。
　　因着是在宫外面，不怕有人发现，所以我便没有束腹，孕肚便一眼就能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