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尽头》泽漆与商陆

2、第一章

　　“黎鸣啊！快点起床和若江去学校了！”舅妈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黎鸣坐在床上，侧头盯着那扇熟悉的掉漆木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他跳楼死了。
　　那么高的楼层，绝无生还可能。
　　他解开衬衫扣子，掌心覆上心口，所触之处是温热的肌肤，内里隐隐带着象征生机的脉动。
　　但他还活着。
　　“呵……”
　　黎鸣眼里带着冷意，握紧了拳头，指甲划过胸口留下浅浅的红痕，声音低沉：“黎若江，颜启航……”
　　全是假的，如同一个荒诞的喜剧，当他跳出舞台，冷眼看完表演，才发现自己的结局有多么可笑。在这个世界，他不过是个短命配角，受到的欺凌和歧视被含混一笔带过，存在的唯一意义也只是为了给主角两人结合扫平舆论障碍。
　　“哎哟，还不起！迟到了！”舅妈胡红的声音伴随着“邦邦”的敲门声，带着一丝不耐烦。
　　“妈！别管他了！开学第一天都迟到，我看他根本就没把高三当回事！”表弟黎若江处于变声期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已经是没人管的小孩了，还不看着点，万一不学好怎么办？”胡红的声音骤然降低，但隔音效果不好的木门还是能隐约听见，“谁让这拖油瓶赖在我们家……”
　　黎鸣突然拉开门，到底是在说人闲话，两人吓了一跳。见他穿戴整齐，面容平和，似乎一句话也没听见，两人才放下心来。
　　“和鬼似的，走路没声！”胡红掩饰性地抱怨道。
　　黎鸣在这个家里一向话不多，对两人点点头，便往洗手间去洗漱。
　　用清水洗了把脸，他抬起头望向镜子里模糊的影子。稍带凉意的水流让沉浸在负面情绪里麻木的脑子开始缓慢运转，这才有了在现实的真切感。
　　思考着刚才黎若江话里包含的信息，结合桌上的日历，黎鸣扯出一点笑容。
　　“高三开学……第一天。”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这就是起点。性向被人曝光是在这学期期中，死亡大概在期末前半个月。
　　一切都还来得及。
　　黎鸣动作不停，洗漱完到了客厅，此时黎若江一家三口已经围坐餐桌吃起早餐来了。
　　舅舅黎立象征性地招呼他一句：“来了，赶紧吃吧！”
　　“吃饭还要三邀四请。”胡红小声嘟囔了一句，被舅舅隐晦地瞪了一眼。
　　黎鸣置若罔闻的笑笑，到餐桌最左边坐下。
　　几个月后，他性向被曝，怕宝贝儿子和自己学坏，这家人跟防贼似的，和他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却没说过一句话，连吃饭都默契的错开，留些残羹冷炙放在一边。比起那“特殊待遇”，像现在这般不客气倒也没那么难忍受。
　　“简单的早餐，怕是大少爷看不上呢。”黎若江帮腔道，把最后半片吐司塞进嘴里。他比黎鸣矮一个头，面容清秀，有些缺乏锻炼，细细的胳膊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女孩。
　　黎鸣在心底冷笑，他看一眼黎若江，一言不发开始快速消灭面前的粥和吐司。
　　这家人那么讨厌同性恋，却不知道自己儿子才是这同性小说的主角呢。我若是不死，你们还会尝试去理解、支持你们的儿子吗？
　　还是说……会去“纠正”他呢？
　　当自己的死成为整个故事的核心推动，黎鸣反倒是有些期待这故事被蝴蝶的结局了。
　　饭后，舅舅开车把他们捎到学校门口，黎鸣和黎若江文理不同班，便各走各的散了。
　　黎鸣交费后往理科楼四楼走，到了教室找座位坐下，正打算趴着休息一下，不一会儿，两个女生兴奋的进来了，嘴里还不时飘出“插班生”之类的字眼。
　　黎鸣没动，但刚才放空的眼神霎时一凛。
　　许久，他长吁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怨怼。
　　……该来的还得来。
　　他思考几秒，走近轻扣女生的桌子，对着转头过来的两人露出一抹浅笑：“打扰，刚才听你们说，今天班上要来插班生？”
　　大概是原来黎鸣鲜少和人搭话，被询问的女孩子受宠若惊：“嗯？是、是的，刚才办公室来了个红发的男生，老班在旁边和他谈话，看样子是要转到我们班……”
　　黎鸣“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他笑着对女生略一点头，便结束对话回到自己座位上。
　　默念着那个名字，黎鸣舌尖动了动，没有发声。和既定的轨道一样，颜启航应该还是会在这个班就读，并且坐在自己旁边。
　　上辈子——姑且算作是上辈子，就是这个名字的主人让他一脚踩入深渊。在经历了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原本模糊的悸动磨灭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厌烦和忌惮——吊着他的是这个人，在被人指指点点时置身事外冷漠观望的也是这个人，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大抵也只是玩玩而已。
　　阴沟翻船栽一次就够了，两次的是傻子。
　　“该做点计划了……”黎鸣在心底默念。
　　十七八的少年风神韶秀，沐浴在春日晨光下，仿佛周遭嘈杂的声音都隔绝了似的。他单手撑着脸颊，呆了几秒，像是想起了重要事情一样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开始写写画画。
　　黎鸣穿的是学校发的春季校服，白衫黑裤，在一堆穿得花花绿绿的学生里带着点出尘的书卷气。这校服衬衫颜色死白，也得亏黎鸣肤色浅，袖口露出的瓷白手腕，和衬衫一配倒是赏心悦目，其他人挽起来袖子来就像只白背黑臂的熊猫，没几人愿意穿。反正学校对校服管制睁只眼闭只眼，带了校牌就能进门。
　　考虑到高中生——尤其是男生，正是拔高的年纪，校服放量尤其大，套在人身上宽宽松松，阳光下一照透过衬衫隐约可以看见人劲瘦的腰身轮廓。
　　刚才的女生快速又隐蔽地扫了一眼，不由得心神晃荡，脸颊泛红地傻笑：“你说，这高岭之花怎么感觉态度亲近了好多？是不是开窍了？”
　　“别，那估计要世界末日！”另一个女孩嘻笑，“要我说，还不如看看新来的插班生，说不定能有机会。”
　　“这怎么能一样！”女生遗憾地咂咂嘴。
　　“人家笑一下就想这么多，你不就是馋人身子……”
　　“你不馋？你太监！”
　　……
　　人渐渐多了，黎鸣不受周围嬉闹的影响，他一般也很少和人闲谈。既然打算离事件主角两人远远的，说列计划，他便提笔写：“搬出黎若江家……”
　　笔尖划过，纸面上一片空白，仅有一点划痕。
　　黎鸣皱眉，甩了甩笔，在空白处随意画出一道曲线，笔尖出水顺利且流畅。
　　再次落笔，仍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奇怪的是，握笔的手感受到了莫名的阻力，黎鸣越是发狠用力想留下字迹，阻力就越大。
　　“啪嗒”一声，笔猛的摔落的桌面上，滚动了几圈。黎鸣抑制住齿间的惊叫，用袖子掩饰住不自然颤抖的右手。
　　刚才的一瞬间，像是过电或者抽筋，握着笔的右手僵硬得仿佛被人操纵，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
　　黎鸣一阵心悸。
　　就因为……自己有脱离剧情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