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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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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遮掩着黑衣女子如同鬼魅的步伐,她穿过层层叠叠的宫宇殿堂,单膝跪于女皇的身前。
女皇淡淡扫了她一眼,往身后略一扬手,两位正在替她取钗环的婢女便低着头退下。
而后那黑衣女子才开口道:“陛下,新送入地宫的两位男子魂魄并未归位。”
“小鱼小虾的,总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便瞎跑,”女皇像是有些乏了,单手擎着铜镜,指尖落上霜白如雪的脸颊,“也不是头一回了,让连佩去找就是了。”
连枝沉下声,垂眸道:“连佩死了。”
“什么!”女皇手里的铜镜骤然坠地,砸出咣当的声响,她有些难以置信道:“连佩……死了?”
连枝道:“守在地宫入口的宫人等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见连佩师姐出来,这才禀报于我。我进密室查过,连佩师姐的长明灯已灭,之后未敢耽搁,紧急去查通灵阵,并未见其内投入新的魂魄。”
女皇有十二亲卫,皆为国师所赠,因着修仙者不可入宫廷的命令,这十二亲卫皆是特地选了身手不凡但未曾悟道的习武者。
因为平素执行的任务危险,密室中摆放着十二盏长明灯,由国师亲自将灯油与亲卫之血融合,故而灯在人在,灯灭人消。
女皇掌心微微颤抖,继而是滔天的怒火,“是那两个人杀了连佩?”
连枝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
女皇深爱国师,对国师所赠一切都视若珍宝,她决不能容忍两个蝼蚁小民杀了国师赠她的“礼物”。
“叫连城来。”
连枝领命,又消失在暗夜里,不过须臾,便与一内侍装扮的男子一同回到殿内。
如果林焉在,或许能认出,那男子便是那位手执长鞭的审核者。
“今早你送来的两个人可有异常?”女皇掐着眉心。
“并无异常。”连城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资质呢?”
“灵根卓绝,远胜于旁人。”
“这不就是异常!”女皇猛地拍向扶手,“难不成这两人是修仙者?”
“绝无可能,国师再三嘱咐属下,会术法者万不可入选,属下若连这都分辨不出,枉为国师弟子。”
女皇冷笑一声,“那你如何解释连佩之死?”
连城震惊道:“师妹死了?”
女皇不想再看他,对连枝道:“请化灵石牌吧。”
连枝扫了连城一眼,旋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
她低下头打开桌案旁的机关,从密室中捧出一方纯金打造的贡盘,那盘内放着一枚半个掌心大小的石牌,通体浓黑,缭绕烟雾袅袅。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女皇三言两语解释完这石牌的用法儿,垂眸道:“我累了,连枝,此事你去办吧。”
连枝听完,眼皮一跳,“要用此物需要活祭?”
没等女皇出声,连枝自知失言,忙咬了咬舌尖,改口道:“请陛下赐人。”
女皇凝视她许久,才像是放过她似的,开口道:“我记得那日有个宫人冒犯了国师,国师原想杀那宫人,却被另一个不懂事的宫人破坏了。”
女皇的眉心抵在指节上,像是为自己越来越差的记性懊恼,“那不懂事的宫人叫什么来着?”
殿内无人回答,皆是沉默地等待着女皇为某一个可怜的宫人宣布死刑。
于是女皇终于记了起来,“好像叫秋霜?”她摇了摇头,“这名字不好,听着怪凄凉的,就她吧。”她随手唤出一个宫女,“带连枝去找秋霜,找到之后直接去地宫,不必来见我。”
假慈悲也好,真悲悯也罢,她总归不愿再见将死之人。
而此时隐在殿外的秋霜浑身皆已凉透,双脚如同被冰雪冻住,僵立在原地。
她咬了咬颤抖的指尖,试图恢复四肢的直觉,好不容易从僵硬的状态恢复,却不敢快步奔跑,生怕惊扰了殿内人。
她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从宫殿隐秘处挪开,贴着墙根努力放轻脚步。冰凉的双手抠在墙皮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堪堪稳住身形。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座宫殿,她立刻飞奔起来,倒灌的冷风扑面而来,如同刀刃割面,疼痛之下仿佛尝到了血腥的气味。
细弱的少女蜷缩着身体在深宫里艰难而绝望地躲避着死神的到来,恍惚中也不知自己逃到了何处,直到泪水蒙住了视野,她再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猛地撞在了一个小小的身体上。
那小人儿被她撞跌坐在地,秋霜也愣了,正要去扶人,那小宫女忽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就往前跑,直到寻到一处隐蔽破旧的废殿,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将她拉进去,才道:“姐姐,你怎么了?”
秋霜小腿仍是僵劲,被她这样一拽,冷不丁栽倒在地,在触地的瞬间,那根绷紧的弦终于被扯断,汹涌而崩溃的绝望将她淹没,她颓然地瘫坐在地,似乎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量。
皇宫里没有连家十二亲卫找不出来的人,躲在哪里都没有用。
“姐姐?”那孩子忙来扶她。
秋霜摇摇头,双手撑着地往角落挪动了几步,抱着小腿无声地摇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声音因为过于紧张显得干涩而尖锐,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那孩子顺着秋霜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不……”秋霜眼眶里蓄满泪水,“陛下要我做化灵石牌的活祭。”她抓着那孩子的手,“你知道化灵石牌是什么吗?我全听到了,他们说的我全听到了!”
随着激动而痛苦的话音落下,豆大的眼泪珠子一颗颗滚落,她把从殿外听来的全部都告诉了这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听明白。
大概只是死亡将近,她不想自己知道的一切就这样随她一起永远的消失,这样徒劳地一遍又一遍讲述,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那孩子却忽然瞪圆了眼,问道:“你是那日在殿外将我带走的姐姐?”
秋霜也愣了,“是你?”
原来那小宫女便是刘仁。
他抬眸看向秋霜,脑子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女皇可曾要那位连枝大人带你去见她?”他问。
秋霜摇了摇头。
或许,刘仁垂下头陷入了沉思,或许他可以代替秋霜。
如果此事真因林焉、施天青而起,他去了恰好能与这二人会和,也可将化灵石牌的秘密告诉他们。
按照秋霜所说,化灵石牌不会使人即死,只是慢性损耗活祭的生命,若是遇上林焉,说不定还能有救。
他年纪小,心思却不轻。
用自己的性命去博得林焉的青睐,便离他获取林焉的信任更近了一步。若有朝一日他能成为问寒哥哥那样的仙君,他便可以和自己的父亲时常团聚了。
就算假使不幸身死……
权当是还了秋霜救他的那条命,他亦无怨言。
过早的坎坷让这个少年拥有着与年岁并不相匹配的冷静和成熟,几乎是想通了这一关窍,他便坚定道:“秋霜姐姐,我愿替你前去。”
秋霜惊讶地看着他,眼睫上沾着的泪花闪动,她在最初的惊喜后又低下头,紧闭着眼摇头,“不行的,你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受死!”
“姐姐救我是大恩,滴水之恩尚应涌泉相报。”
“我救你只是出于良心,从未想过要你以命相报。”秋霜掐着脚踝上的长袜,悲伤道:“若我让一个孩子还命于我,那我施救于你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我明白姐姐的心,只是姐姐不过大我几岁,论理也算孩童,”刘仁道:“况且我亦非那白眼狼之辈,”他从怀中掏出令牌秋霜,“这是陛下赐予我的,你带这令牌出宫,不会有人拦你。”
他看向握着令牌怔愣的秋霜,又道:“姐姐安心,那进入地宫的男子是我家兄,他医术卓绝,能医死人药白骨,我并不一定会身死。”
他伸出小指,“若姐姐不信可与我拉钩,姐姐可出宫寻个安生地方逍遥度日,十年之后,刘仁必会活着来寻姐姐。”
“刘仁……你叫刘仁?”秋霜喃喃道:“倒不像女孩儿的名字。”
刘仁没有解释亦不曾反驳,只说:“姐姐务必要记住我的名字。”
秋霜顺着他的话音亦伸出尾指,两人勾指起誓,秋霜含泪道:“说好了,你一定要活着出来!”
刘仁低下头“嗯”了一声,却不敢再去看秋霜的眼睛。
好在秋霜此时身心俱疲,并未仔细想他的话。
他之所以一说便是十年,只是因为刘仁担忧若自己没有活着出来,秋霜会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许十年之诺,至少能让秋霜坚定地活过十年。
十年于凡人而言无异于沧海桑田,那时她大抵也有了稳定幸福的生活,就算他不曾赴约,秋霜亦不会太过痛苦。
秋霜不知他心里这番百转千回,只是双眸落在他格外瘦削的脸颊上,心中愈发不忍。
她用力把手腕上的银镯取下来,递给刘仁,“好妹妹,我娘说银器最能保佑人,这是我入宫的时候我娘给我打的,你拿好——”
话音未落,木门猛然被推开,刘仁没有时间再推辞,只好在秋霜强烈的目光下将那镯子套在了手腕上,抬头望向门口。
黑衣的连枝和宫女双双立于门外,审视地看着门内两人。
“这两人之间有秋霜吗?”连枝偏头去问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神色犹疑了半晌,最终还是伸手指向秋霜的方向,愧疚地闭上眼,“大人,是她。”
连枝扫了秋霜一眼,拿出宫牌沉声道:“我奉女皇之名前来带走秋霜。”
“不,”刘仁站起来,“我才是秋霜。”
他示意连枝看秋霜手里的令牌,“此乃女皇陛下所赠出宫令牌,大人若是不信可自行勘察,女皇若是让你抓这位姐姐,又何必将出宫令牌给她?”
“你是秋霜?”连枝审视着他的眉眼。
她身旁的宫女也是个伶俐的,几乎飞快琢磨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事。
秋霜性情好,又是个善良性子。她不但认得秋霜,还受过秋霜的恩惠,此番女皇让她指认秋霜,她本是十分愧疚。
只是方才四处寻不见秋霜,连枝已经警告她若是找不见秋霜,便要她做活祭。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她不得不指认秋霜。
可此时,既然有了替罪羊,又是个她从未见过的脸生面孔,一番内心挣扎在前,那宫女几乎是毫无心理障碍地指着刘仁道:“大人,这柴房光线黑暗,是我认错了,这位才是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