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26、26，

　　林鸣撑开沉甸甸甚至有些发酸的眼皮，从缝隙里看了旁边的徐周一眼。

　　徐周这会儿离他有些近，衣服上洗衣粉的清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那香味混杂着赤豆粥的豆米香气，闻着竟觉得熨帖。

　　林鸣心里一动，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才强撑起精神从桌上爬了起来。

　　徐周见缝插针，迅速把赤豆粥和几样小菜并一套餐具推到了林鸣面前，然后从兜里摸出盒胃药，从桌兜处塞给了林鸣。

　　林鸣盯着那几样东西发了会儿呆，他刚才在桌子上趴得有点久，侧脸和手臂上各有半条红印，细软的头发服服帖帖地躺倒，几绺刘海耷拉在林鸣额前，正好遮住了林鸣半皱着的眉。

　　徐周看他半天不动弹，当他还没睡醒，便凑过去又叫了林鸣一声。

　　林鸣半睡半醒的时候最为警惕，徐周口里的“林”字刚吐出个音，就见林鸣忽然转过头，身子后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愣愣地盯着他。

　　徐周一怔，嘴里不由得打了个磕绊，话音跟着顿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

　　于是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了几秒，终于，林鸣移开目光，徐周干咳两声，两人错开视线，徐周抓起支笔，随手拿来本书翻开，一边佯装自己正准备学习，一边清了清嗓子，小着声说，“你趁热吃，凉饭伤胃。”

　　林鸣“嗯”了声，又发呆了半分钟，然后才松了松眉，慢吞吞地打开食盒，拿出餐具，舀了勺赤豆粥喝。

　　如徐周所言，这碗赤豆粥可比学校食堂做得上道多了，起码没糊，吃不出焦味，其中的米和豆熬得极软糯极入味，林鸣吃了两勺，然后就发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林鸣装作没看到也没感觉到地埋头又吃了几口，最后实在有些顶不住那些目光，只好抬起头，借着看钟表时间的机会迅速地找了下目光来源。

　　“来源”们心照不宣地咽口口水，然后一齐转过了头去。

　　林鸣：“……”

　　只好真的抬头看了眼挂在教室墙上的钟。

　　六点四十七。

　　再有十三分钟就上晚读了。

　　余光顺势往教室瞥了眼，只见两三个男生女生正拿着扫帚拖把在扫地拖地。开学第一天，组没分，班委没定，值日表也没排，这会儿做值日全看自觉性。想到这儿，林鸣忽然偏头看了看徐周。

　　也不知徐周是在真做题还是假做题，反正就林鸣盯着他看的那几分钟里，徐周连个题干都没划出来。

　　林鸣知道各人有各人做题的癖好，有的爱把题目分解得不像样子，有的只爱打腹稿不爱打草稿，卷子书本总要保护得连个折角都没有。林鸣想起自己爱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的习惯，自嘲片刻，然后就在心里推己及人地对徐周表示了理解。

　　理解完徐周，林鸣正要收回目光继续去喝他的粥吃他的饭，旁边的徐周却突然放下笔，急切地说了句“你喝水不？我去接杯热水。”说完也不等林鸣回答，直接拎走了林鸣放在桌角的杯子，然后到走廊去了。

　　林鸣看了眼还塞在徐周桌兜里的杯子，沉默片刻，眼皮忽地一垂，又埋头吃粥去了。

　　粥味道极好，配着小菜吃更是绝佳，林鸣胃疼缓了些，胃口稍稍好了点，便不耽搁，就着小菜三下五除二把粥喝掉，趁晚读铃响前把食盒扔进了垃圾桶，算是处理“罪证”，免得被老师抓“把柄”。

　　说起接水的徐周这时还没回来，林鸣往窗外望了眼，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天那边仍有微微的光。不禁又想起昨天傍晚和徐周在海边，一会儿看海，一会儿打闹，一会儿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会儿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儿，一会儿觉得委屈，一会儿觉得畅快，一会儿跟人别扭，一会儿又觉得对方什么都明白。

　　这些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昨天，而应该发生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好像它们是遗落在时光罅隙里的东西，在很久以前被海水从岸边卷走，在很久之后又被海水卷上了岸。

　　林鸣愣了愣神，像被什么触动了似的，眼皮跳了几下。他从桌兜里摸出早上徐周给他的笔记，翻开，纸上写着徐周的名字。

　　徐周写字好看，横竖撇捺都有鼻子有眼，字迹都看得出棱角。与之相比，林鸣的字倒显得有些含蓄了。林鸣细细地看了看徐周的名字，暗自揣摩了一下徐周写这两个字时候的笔画顺序，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翻开下一页，看起了徐周记的笔记来。

　　笔记是分门别类整理的，大概是本子厚的缘故，徐周按着大致页数把一个本子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记的是政治，第二部分记的是历史，第三部分记的是地理。笔记应该是按老师上课顺序以及PPT内容整理的，一二三四章记得很清楚，笔记内容有详有略，略写的地方常会拉支箭头连到右边一个框出来的地方，框里面是补充内容，补充得很详尽。然而让林鸣真正觉得佩服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徐周明明记了这么多，笔记却一点不显得拥挤，反而很有条理，打眼就能看明白。

　　想起自己那如狗爬过猫啃过的草稿纸，林鸣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打草稿了”，不然真的太祸害草稿纸了。

　　把徐周的笔记大致翻了翻，林鸣心里算是有了点儿数，正准备打头看起，晚读铃却“叮叮叮”地响了。

　　二中有站着进行晨读晚读的规定——据说站着读能提神醒脑，不容易犯困——于是晚读铃一响，教学楼上下就传来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呲啦”声，仿佛全校学生都忽然转了性，改练起小提琴来了。“呲啦”声还没响尽，紧接着就有读书声飘了出来。这声音起初都很孤独，闹不出“呲啦”声那么大的阵仗，往往是要在语文老师或是英语老师的提醒下，这声音才能稀稀拉拉勉勉强强地壮大起来。

　　徐周就是在那声音刚“壮大”起来不久回来的。

　　他把接好了的热水的杯子塞进林鸣桌兜，靠近的时候小声解释了句“刚才被秦老师叫去帮忙印东西”，然后飞快地从自己桌兜里摸出语文书，装模作样地开始背起了古诗。

　　林鸣本来好多问题想问徐周，比如他怎么知道自己犯胃疼，比如他一个住宿生怎么跑到校外买的粥和菜，比如下午时间这么紧，他自己吃饭了没，但看徐周背古诗背得十分起劲儿，也就没好意思打扰徐周，只能把那些问题先给咽回去了。

　　问题有时不能在心里搁得太久，不然就再不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场合问出来了。林鸣寻思了下，看徐周这“我为诗狂”的架势，或许那几个问题真没机会问出口了。

　　但好像……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

　　林鸣并不想要徐周做这些事的步骤过程，他并没有想变得像徐周一样周到细致妥帖的欲/望，他只是想知道徐周做这些事的动机。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说实在的，虽然徐周很有成为绅士的潜质，但绅士般的礼貌善良并不意味着非得对某一个人好。它们不是一回事，有时甚至彼此抵触，成为世上众多悖论之一。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有个念头在林鸣心头飞快掠过，林鸣一怔，随即便去捕捉那念想，哪知却扑空了。林鸣心里登时空落落的，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下了晚读，紧接着就是两节晚自习。今天上课老师光顾着跟新同学沟通感情了，课程内容就一点没讲，所以“自习”就变成了预习，两节课下来，个别同学已经把一整本政治书预习完了。

　　林鸣没管就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位“个别同学”，自顾自地照着徐周借给他的笔记把之前落下的誊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他倒不是全抄，只是把个别几处从没见过的内容抄了下来，因此抄得很快。

　　大概是吃过热饭和止疼药的缘故，林鸣的胃病终于消停了下来，脸色也跟着变好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惨白兮兮的了。他的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些，两节小自习过去，徐周看他还是保持着端正坐姿，边查边补，笔下写得飞快。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觉得安慰。

　　林鸣不爱吃生姜，这点从他那次给林鸣送大骨汤的时候，徐周就发现了。学校食堂姜丝又多又细，而且在食堂阿姨大叔的厨艺加持下，总是能另辟蹊径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林鸣在皱着眉挑出两根姜丝后就再没动筷子了。徐周看着心疼，但碍于高树和钱途在旁边，问了句“不合胃口？”之后就没多问了，只是后来便留了心。直到林鸣上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脸色大变，右手一直蜷着，徐周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本来是想开口问林鸣的——他知道林鸣是那种“打掉了牙也要混血吞下去”的性子，别人不问他绝对不会主动说——但后来钱途来了，徐周知道林鸣脸皮薄，就把那问题又按回肚子里去了，只是林鸣越不说，徐周心里就越着急。胸腔里似乎有只爪子在挠来磨去，抓得他一直静不下来。

　　却说不清楚那只“爪子”是什么。

　　好在徐周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他的原则是，如果前面那块石头越不过去，那就绕过去。就像考试做题，没必要非在一道题上耗着。

　　便也没多想，转头又去预习政治课本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是二中特色的大自习，要从九点一直上到十点半，中间不带休息时间。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这天晚上的大自习都被班主任占来开班会了。

　　上课铃刚响，秦妍老师就穿着整齐地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几个还在走廊上接水逗留的学生见状忙抄近路从后门冲进了教室坐回了座位，其中一个水杯没盖好，热水洋洋洒洒地洒了一路，几只脚前后踩过，白锃锃的地板很快变得脏黑一片。

　　秦妍皱着眉，略显不悦地看了那几个同学一眼。

　　几个同学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地默念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来。

　　这么僵持了好几秒，秦妍终于移开视线，往整个教室扫了眼。

　　“这节课是班会课，我们有以下几个问题要在班会上解决。”秦妍清清嗓子，然后正色道，“第一件事，选班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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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这周有好几门考试，可能更新会不定时，不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