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34、第34章 夜半歌声十三

　　裴元想不到自己昏迷几日，师妹几人受牢狱之灾不说，还出来在芙蓉阁住了有两日。这日他灌两碗汤药后，觉得还能下地，便去找她。

　　可她忙得很，并不在房里，而是在齐遇那把脉。

　　齐遇在昏睡，详细情形裴元已经从瑛姑那里知道地七七八八：“他这次没死，是他运气好。”修士灵识出走前设下的护身结界，若是强行触碰，双方都会身受重伤。他不是修士，不然就不是冻成冰坨子那么简单。

　　郑管家给的银钱不少，琏官把芙蓉阁顶楼都包下来。这里笔墨纸砚不缺，她说要写字，花妈妈特地辟了一处雅间给她，还有专人研墨铺纸，等她点头才退下去。

　　那日行追魂术后，裴元快去了半条命，也没法知道琏官的踪迹。眼下她看着十分全乎，不像是受到结界反噬的样子：“师妹你呢，你身子又如何？奇怪，你脸上的伤怎么不见了？”

　　琏官起笔，开始写药单：“我没事。”

　　她吐了血，被冻住，却因祸得福……她亦想到当日所见的枯河，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大抵是他的过去他的情绪。这身子吸食了那些情绪，调息后竟灵力暴涨，脸上的伤口便自然愈合。

　　至于齐遇他遭反噬，却是不必要的苦头……

　　博物架上摆了不少旧东西，裴元随意打开一面折扇，道：“师妹，齐遇不适合跟我们长途跋涉，那样死地快。让他留在此处，我们花钱买个人专门照顾他，你看如何？”
　　琏官起笔落笔的每一个字都用了力，字体漂亮方正，遒劲有度。直到写到最后那个字收笔，她才抬眼去看裴元：“是我解开封印带他下山，只要他愿意，我们就继续同行。”
　　折扇其实很粗糙，他只是微微用力，上边的金线就开始脱落：“也是，那就再看看。”

　　药单上的字迹一干，琏官整齐折起，叫瑛姑进来拿去抓药。瑛姑前脚刚走，裴元后脚也想离开，琏官却叫住他：“有几件事要你去做。”

　　在城外黄员外那宅子前，她还接下其他生意，一一答应要去除祟并收下定钱。这几日她走不开，进芙蓉阁后基本都是在调息，没有出门。他闲着也是闲着，处理这些事倒好。
　　听完她说这事，裴元脚软，瘫坐在椅子上：“师妹，我自己都只能勉强站稳走动，没有灵力，任何术法都没法施展。你好狠的心，是要我找死……”

　　琏官掏出一瓶丹药，让他选：“一是吃药听话做事，二是跟我回训诫堂领罚。”
　　小师妹自小就喜欢敛财敛宝物，在训诫堂，那些挑剔的犯人可为她供奉不少灵石金银。裴元很难相信，她会为那几人的碎银子，就这么随便地差使他：“师妹，我们好好说话，不要这样威胁我。”
　　琏官坚持：“二选一。”
　　“师妹，你好无趣。”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知道当下该如何抉择。

　　裴元走后，琏官回齐遇的房间。
　　在芙蓉阁安置下来后，他一直半醒半睡，迷迷糊糊间听到声响，便呢喃着：“水……”
　　琏官没有照顾过人，正好桌上的茶水一摸还是温的，她便倒了一杯放旁边，笨拙地将他从床上扶靠在枕头上，将茶水拿过来：“是普洱。”
　　齐遇试着抬手，抬至一半又无力落下。怔怔间，视线内却是那冷白的手将茶杯递至唇边，女声道：“喝吧。”
　　一杯喝尽，她问他够不够，齐遇摇头，琏官又倒一杯。

　　床上身上堆放着四五条厚被子，近处还有三个火盆，齐遇发声沙哑：“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好？”
　　“除祟事未尽，等处理完兴许要半个多月，足够你养好身体。”
　　这样便好，齐遇缓缓松了一口气，又艰难开口：“……芙蓉阁的饭菜，姑娘还吃得惯吗？”
　　都是上什么吃什么，不喜欢就外点大酒楼的菜式让人送来，琏官道：“尚可。”
　　说到饭菜，她想到齐遇自监牢里吃的那颗辟谷丸之后，就没再吃正经的吃食。他许是不惯不吃东西，所以她问：“你想吃什么？”
　　原本郁郁的心情突然被照进了一缕光，暖而熨帖，齐遇浅笑：“粥，普通的白粥就好。”

　　*

　　药房就在不远，瑛姑快手快脚将大部分药都买回来了：“姑娘，那药房掌柜的问龙珠草是什么，他那里没有这味药。”
　　寻常药房竟买不到，琏官想了想道：“我去找，你先煎药，每日八碗水煮作两碗给齐遇吃下，我十天内回来。”
　　瑛姑刚应下，突然想到这什么金贵东西竟要找十天？可琏官已经施法离开，她跑到窗户往外看，哪里还有半点她的影子？

　　裴元得了琏官的药，没有当场吃下，他需得再考虑考虑。花田拿那粒丹药嗅了又嗅，放回他手里：“这药没毒，裴郎你可吃下。”修炼成妖，总有几分辨毒的本事。
　　丹药只能暂时恢复他几成灵力，吃完就得做事，不然做到一半卸了灵力，对着妖魔鬼怪，他可就离死不远了。它是真有奇效，服下没多会儿，裴元就感觉身子好多了。
　　花田脸上不悦：“琏官姑娘真奇怪，有这种好东西，早不拿出来……”
　　裴元笑了笑，抬手摸她的头发：“丹药难得，琏官也是要用在刀刃上，总归我对她是有用的。”
　　花田很享受他的顺毛，半耷拉着眼皮子，打哈欠道：“琏官姑娘一定有恢复全部灵力的丹药，她真坏，偏偏不给你。”
　　裴元点头：“小花田，你就先在这睡会儿，我办完事就回来。”
　　他说着话，花田也没回复，因为她早闭眼，打着小呼噜睡着了。将她在床上安置好，裴元便去做事。

　　之前琏官应了四个人去家中除祟，留下地址，裴元便按指引一一找过去。
　　琏官收的都是小钱，可真处理起来，却是麻烦。一家抓了个饿死鬼，是主人的老娘，八十七岁，与儿子怄气，所以不吃不喝硬生生熬死了自己，死后不愿意走，晚上出来不是在厨房偷吃，就是去儿子梦里与他吵架。
　　第二家是一只狗鬼，这小狗崽被主人家的小儿子打死了。因为生死簿没有这小狗崽的名，阴差不知道来勾魂，它就整日在主人家门前吠。吠了几年，得了土地公的怜悯赏了个仙果，居然变成了一只女鬼，晚上就现身去迷那小儿子，以至于那小儿子一直缠绵病榻，昏迷不醒。
　　第三家是一只蛇妖，喜阴喜湿，看中了主人家的房子，就将自己卖作小妾住了进去。可这只蛇妖其实为男身，他不缠着男主人，倒时常在女眷堆里混着。混久了那些女眷们都有了蛇胎，一个个竟生出了蛋。主人家不知道是自己的小妾给自己戴绿帽，还以为家中是招了邪，才频频生怪胎。
　　第四家是只田螺怪，十分向往话本里田螺姑娘的美好爱情生活，所以在她看中一个渔夫后，也脱壳上岸。不想她厨艺堪忧，做出来的饭菜惨不忍睹。那渔夫每每回家，看到家中煮好的饭菜，都莫名害怕。后来发现家中不是进了贼，而是进了妖，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每日吃下那些饭食……

　　没有害人性命的妖妖鬼鬼，裴元不便猎杀，只能还各自心愿，或劝说，或威胁着让他们自行离去。一口气连着八天干完这四桩事，裴元已疲惫不堪。收回剩下的除祟钱，他拒绝最后那家主人的留宿，在主人家的拱手膜拜下，决定先回芙蓉阁好好休息。

　　已是后半夜，大街人烟稀少。景山镇施行宵禁，便是长街上看见那么一两个人，他们都是低着头步履匆匆。今晚月色好，裴元索性跳上屋檐，时走时飞，眼见着要到芙蓉阁时，西北方向却传来数声巨响，如雷，却更像爆炸声。
　　要命的是，他被这声音惊到时，浑身的灵力也毫无预兆地卸了……意识到药效过了，裴元的一脚随之踏空，直往下掉，重重摔倒在地发出极惨烈的哀嚎声。同时，大街突然不再寂静，随着几人十几人数十人的声音逐渐响起，裴元判断他们出行结伴去的地方，是景山河。
　　现在能听到的巨响，是景山城迎新年前的习俗，炸河冰，捕冬鱼。人们赶着这时候过去，还能多捡几条鱼。

　　他掉落的地方很是偏僻，无人行走，自然也无人帮扶，裴元挣扎着起来。这时天还冷，没有灵力护身，他身体的温度也降地极快。好不容易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最近的一个路口，头顶却一黑，那熟悉的黑影子就落在他眼前，裴元心一喜，半扶着腿道：“师妹……”

　　好不容易在夜色中看清楚了她，他又怔了怔：“你掉河里了？”
　　正是大半夜，她全身湿淋淋的，挂着碎冰，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他确定那是河水，因为随风而来的，是股凉丝丝的腥味。
　　数年前为了抓那只水妖，桐山派遭大创，琏官重伤。这些年，师兄妹见的不多，但这些天在外，他一直避免在琏官面前提及河海池塘，一路走来，他也没有想过坐船。

　　可她不只是入了河，那身上还有几丝若有若无的……妖气！裴元心中一凛。

　　“刚从景山河里瞬行回来，”琏官将手里捧着的绿草递给他，若无其事道，“你帮我瞧瞧，这是不是龙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