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间[BL]》天蝎

2、遗忘的笑容

　　早晨五点，塔矢亮如往常每一天般早起练功，一身白色练功服，黑色束腰带，一米七六的身高，略显纤瘦的身材，举手投足间却已经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十六岁，本是该沐浴在阳光中的青春花季，而亮的脸上却从来看不到阳光照耀的痕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遗忘了天真的笑容的呢？他已经记不清了，大约是从终于明白父亲是过逝而不是去远行的时候，又或者是从某日看到母亲躲在屋子里偷偷垂泪的时候开始的吧。
　　有一缕朝阳，跃上墙头，透过树荫，刺到了他的眼睛，他嫌恶地别开了脸，一拳捶到了身前的樱花树干上，顿时惊落了满树的花瓣，他迅速地抬腿一个旋踢，将飘在空中的粉色搅得纷乱，也把他的心搅乱了。
　　明子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悄悄地把房门挪开了一条缝，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养成的习惯，她每天清晨都会通过这条缝隙来偷看亮越来越成熟的背影，因为当母子两个面对面的时候，她总是不敢抬起头来正视亮的眼睛，她的心里总觉得亮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是她太懦弱了。
　　明子常常在想，如果十年前，她没有接受绪方带来的那张支票，那么她和亮的人生是否就不会跟三和会扯上关系呢？如果亮在学校里因为没有父亲而频频被人欺侮的时候，她没有去找绪方帮忙，那么亮的父亲是□□人物的事实是否就不会被人发现呢？这十年来，他们母子两个一直都是这样相依为命，住在行洋留下的房子里，花着行洋留下的钱，接受着三和会的庇护，她以为只要这样守着亮长大，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现在看来，她真的错了，错得离谱，因为亮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亮对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亮察觉到了明子的窥视，可他没有停止练习的动作，其实他清楚地知道母亲每天都会偷偷看他练功，却从来也不点破，这也许是他们母子之间所剩无几的交流了。
　　对于母亲，亮是又爱又恨。
　　父亲过逝的时候，他还只有六岁，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母亲日夜操劳拉扯他长大，怎么会有现在的塔矢亮？因此母亲对他的爱，他是铭记于心的，他也是爱母亲的。
　　然而，亮又无法原谅母亲将自己跟三和会牵扯到一起。原本他只是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同学嘲笑欺侮，但自从绪方派了人到学校教训了那些嚣张的同学之后，学校里就开始盛传他的父亲是□□头目，所有人都对他避之惟恐不及，没有人再敢欺侮他了，但也没有人再敢接近他了。当他向母亲求证的时候，竟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一直都那么崇拜那么思念的父亲，真的是三和会的人，真的是在警方抓捕的行动中被击毙，而不是之前一直被告之的什么病重而死。
　　他好恨母亲对他的隐瞒和欺骗，他更恨父亲的身份给他带来的黑色标签。虽然他无法想象，假如母亲没有对他隐瞒，让他早一点知道这个事实，他是否会比现在好受一点，但是至少他就不会在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象个傻瓜一样地去争执了。
　　…………
　　七点，亮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练习，冲个澡，换上崭新的高中校服，随手拎起背包就往外走。明子赶紧抓过便当盒塞给他，轻声地问了一句，“小亮，今天怎么那么早？”
　　亮头也不回地答道，“今天是高中的开学典礼，我不想迟到。”
　　“哦，那个……放学后早一点回来。”
　　亮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望见母亲满脸忧虑的表情，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明子眼光有些闪烁，搓着双手，犹疑了半晌才开口说，“其实是绪方先生打来过电话，说今天要来找你谈点事情。”
　　“绪方先生？妈妈，你还跟三和会的人有联系？”亮的眼神顿时变了，明子怔住了，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正视过亮的眼睛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亮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已经被仇恨蒙上了冰一般冷冽的光芒，他恨的究竟是三和会还是行洋，亦或者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呢？明子对着亮的眸子，欲言又止，她突然感到一阵的心寒，眼前的亮已经再不是十年前，那个会拉着她的衣角撒娇的孩子，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话。难道要告诉他，早在四年之前她就因为投资股票而亏掉了大笔积蓄，这几年来都是绪方在暗地里派人拿钱来补贴家用吗？
　　亮盯着母亲的脸，沉默了片刻，他看到了母亲的眼角又多了皱纹，鬓角又多了白发，他还看到了母亲眼里深切的悲哀和忧虑。妈妈……突然间他很想要抱一抱母亲，想要安抚她不安的心，然而他没有那么做，只是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逼着自己转身离去，并丢下一句，“我知道了。”
　　…………
　　海王中学是东京极为有名的男子中学，而之所以有名，主要就是因为它的高升学率，以及在全国都数一数二的空手道社团。
　　开学典礼一结束，学生们就乱哄哄地挤到布告栏前看各大社团的招生海报。
　　亮一个人远远地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中央，双手插在裤兜里，仰面对着万里晴空，闭上双眼，做着深呼吸，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海王的，而他选择来海王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在这里不会受到女生的骚扰，应该能安静地读书，并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二是这里有全国最有名的空手道社团，课余生活应该不会太无聊，假如能遇上匹敌的对手，那就更好了。
　　总是一个人，真的是很孤独，即使亮一再地忽略那种空落落的寂寞的感受，但选择这所学校的时候，他的脑中的确是有所期待的，期待着普通的高中生活，期待着有人发现他、接近他，期待着摆脱那追魂索命般的黑色印记，这会是奢望吗？
　　“喂！你一个人吗？”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亮的思绪，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自己刚刚竟是如此放松警惕吗？自从他的空手道达到黑带级别后，任何人都别想悄无声息地潜进他身周两米的范围内，而这个人却……他有点不确定地用目光上下打量对方。
　　这是个很帅气的少年，比亮略高一点，也是一身海王的校服，不过外套是敞开的，里头的衬衣没有扣上的第一颗扣子，看起来很随意的样子。他的脸庞很瘦削，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琥珀色的光泽，很有生气，而额前几缕染成金黄色的刘海更是叫人过目难忘。
　　亮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因为那抹金黄在近正午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的刺眼，好象是灼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他也不喜欢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盯着看，因此别开了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
　　“哎，你别走啊！”少年一个快速的移步，到了亮的身侧，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亮很自然地就往左稍倾身子，右手微微一抬，架开了伸向他的那只手。
　　少年惊奇地“咦——”了一声，竟不退反进，贴近亮的身侧，双手一勾一合，刚好巧妙地挡住了亮的去路，并顺利地抓到了他的一只手腕，脸上立刻挂上了兴奋的惊喜之色，连珠炮似地问道，“你的身手真不错啊！是空手道吧？到什么级别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在哪一班？你的头发跟眼睛的颜色好特别哦！是天生的吗？……”
　　亮根本没有在听他的问话，只是盯着被握住的手腕皱眉，这个人的身手很敏捷，招数很奇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真要比试高下的话，应该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只这么一个拉扯之间，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少年自说自话了半晌，终于发现对面的人根本没打算理他，只顾瞪视被抓着的手，一副不爽的模样。“哦，不好意思。”少年讪笑着放开了亮的手腕，改而用另一手去和他相握，“你好，我叫进藤光，一年级二班，你呢？”
　　光的态度友善又诚恳，那单纯而灿烂的笑容，在亮看来就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只觉得心底凝结已久的冰冻，似乎被久违的阳光照射到了一角。他模糊地忆起了曾经，在那很久以前的曾经，他的脸上也常常挂着象这样明亮的笑容，而现在却要透过别人的脸庞，才能想起的笑容。亮努力地扬起嘴角，想给对方一个礼貌的回应，然而脸上的肌肉却因为不习惯这样的表情而有些发僵，他只好放弃，淡淡地回答道，“我是塔矢亮，也是一年级二班。”说完便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被热情地握着的手，他真的不习惯和人肌肤相触，即使只是礼貌的握手，然而，手上残留的温度却令他有一瞬的失神。
　　光一点也不介意亮的冷淡，反而为得知了他的姓名还有班级而兴奋雀跃，“太棒了！我们同班呢！塔矢……哦，我就叫你塔矢喽，你看我们两个的名字还挺般配的呢……”
　　光的性格还真不是普通的自来熟，看他居然能一个人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说个没完，亮意外极了，通常他冷冰冰的态度会在一分钟内让主动讨好他的人自动消失，然而这个光却似乎有越挫越勇之势。
　　亮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光自说自话了五分钟后，突然觉得心情似乎变得轻松开朗了些，甚至感觉周围的空气也不再那么稀薄得令他烦闷了，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要打断光，却发现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插嘴，于是就直接一个转身往旁边走去。
　　果然行动比说话来得有效，光立刻停止了他那通自我介绍外加成长经历之类的有点不知所云的长篇大论，转而迅速地移动身形跟上了亮的步子，一边还不忘问，“塔矢，你要去哪里啊？我之前有参观过学校，对这里的场馆我已经很熟了哦！”
　　“我想去看看空手道社团的道场。”亮的回答简短明了。
　　“哦，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吧！” 光一只手指着右前方的体育馆，另一只手很是热情地抓起亮的手就大步流星地往那个方向走，还不忘笑咪咪地再度开始好奇宝宝似的提问，“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有练空手道，说嘛，你究竟到什么级别了？肯定已经是黑带了吧？是黑带对吧？黑带几段呢？……”
　　亮试着想把手抽出来，但是这次光抓得很牢，看着这家伙正在兴奋地聒噪中的模样，亮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他在心中忍不住地开始怀疑，难道是遇到克星了吗？不过并不觉得讨厌，倒反而觉得挺有趣，十年来第一次，亮从心里想要笑，可惜他还没有想起来该怎么笑，但是没关系，他有种预感，只要有进藤光这个“克星”在，他一定会找回遗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