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你的道侣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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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你的道侣不是人
莫问心将手藏进袖里，剑火点燃了之前谈星尘给他的那道符，什么都没有出现。
“……”
算了。总不能指望这家伙会离开昆仑。
佛子在座位上收敛眉眼：“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莫问心这才反应过来顾真人在说什么。
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意思就是他不是人？
那他现在是什么？
他扶着殿柱站起来，左边臂膀已经使不上力了，软软垂在身体一侧。吉祥道人抬起手，七宝戒尺闪过一线寒光，迎风一展，倏忽化成庞然大物，照着莫问心的方向劈头盖脸地打将下去。
很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莫问心浑身鲜血狂喷，整个倒飞出殿外，剑胎被一尺打出，连神魂都差点打散。
小小的元婴悠悠漂浮。
顾真人起身走过去，元婴本能地发出尖叫，顾真人将那团灵体托在手里，吉祥道人与他站在一处，说不是吗？
顾真人摇了摇头。
吉祥道人说那么，继续？
顾真人还是摇头。
这一尺，为的是要将莫问心一点真灵打出，可现在一看，他似乎已与真人无异，除非全然自愿，否则一口真气不散，真灵便不会离体，是早与他的肉身躯壳合二为一的了。
这个错误，到底应该怎么弥补？
道殿之外，风声猎猎。莫问心感受了一下，肋骨断了没有七根也有八根，腿骨全断，绝难再站起。他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想起郦川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起玉门关幻境的《录鬼簿》真灵，这样一来，所有的疑虑就全都解开了。
《录鬼簿》真灵看到的青衣修士究竟是谁，自己又是谁，幻境破后，《录鬼簿》真灵骤然绝望之下，为何会对自己发出那样的感慨。
“原来真正的天阶灵宝，该长这个样子。七情六欲，一应俱全。”
那真灵咽下去的词语，原来差点便一口叫破自己的身世。
没有轮回，没有转世。
但他与那青衣修士有着莫大的干系，甚至两万年前《录鬼簿》与青衣修士那场相遇中他便有所现身。
莫问心的确不是人。
他是一把剑的剑灵。
那把剑，名叫青天剑。
昔日寇风露所有，如今道门七脉的开山镇派之剑。
此时此刻，正在正天山道殿外的崖边，巨大的天外陨石之中，微微地震颤。
林皓月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道殿外莫问心的惨状。她也曾不解，专程前去质问素风雪，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几次将莫问心打落尘埃，让他无法化神返虚，只因为他是剑灵？
素风雪说：这就够了。
莫问心能开灵智，继而入道门修行，本就是当年前任道宗、他们的师父一时心软，将这个小小真灵带上正天山交给当时还是掌门座下大弟子的顾真人，由他带在身边慢慢养着，直到某一天灵智忽启、化成人形。谁成想晋境太快，竟成了一时风头无两的剑修天才，不过二十余年便练出元婴直指化神，而一旦化神返虚，那元婴便会成为真正的剑灵，或是身外化身。
林皓月幡然醒悟：一个剑灵养出剑灵，岂不是与真人无异？
素风雪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许你出面干涉？开灵智之后，就要真正地养凡心、炼道体、成真人，到那时，剑灵不再是剑灵，而是脱去剑身化身为人，彻底洗去往日种种因果，天地之间，多一大乘巨擘、渡劫仙尊。
化神不是一种境界，更像是一种状态，随时可能触摸到炼虚境门槛的状态。因此化神境与炼虚境之间的晋境界限并不分明，多只差一个感悟大道的契机，一旦片刻悟道，则顷刻由化神入返虚、受天劫洗练继而修入大乘，纵观史前时代以来两万年修真历史，这样的例子虽不多，也是有的。
假若莫问心两年前洗心问剑成功，一点灵光感化，入化神而破炼虚，则再不会甘愿回到青天剑成为剑灵，受道门役使。
而北国风雪线报，亡灵海大军不日压境。
秦岭终南，道门七脉，不能没有剑。
“尊驾。”
顾真人看向佛子。
佛子站起来，一步一顿，慢慢走出道殿，天有散花，地涌金莲。
他蹲在莫问心身前，话语说得很慢，声音轻柔，抚在莫问心头顶的手也是软的，不带什么力道。
花瓣飘散在血泊之间。
“莫道友，你明明不是人，却非要用这颗剑心，洗练一颗凡心么？”
话里话外，好像在问他，你凭什么活着？
凭什么？
莫问心也不知道。
他忽然想起洗心池里于无声处，叩问着他的那些问题。
昆仑雪山玉珠峰底，同样有此一问。
他算是个人吗？明明只是一把剑，就因为跟着寇风露走南闯北多年，从极北亡灵海到东南滁潦海，从十万大山到玉泉山，看了些风景，经了些故事，便要世人都来承认，他是个真人吗？
其实，不能这样便算罢？
那巨大的天外陨石之中的，才是真正的它，不是吗？
正天山上静坐两万年，道门历任道宗手执青天剑，杀伐果断，除魔卫道，剑锋所指，莫敢不从。这才是真正的它。
史前时代寇风露立于山巅开坛传道，以剑开山立派，剑身所镇，终南气眼，万年不破。这才是真正的它。
风吹雨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一颗剑心浮沉，化成人身不过二十余年，便要如此舍弃？这还是它吗？
它有些茫然了。怎样才叫个真人呢？《录鬼簿》羡慕的七情六欲，它不是一应俱全吗？为什么又来说它不算真人？
它与谈星尘结成道侣，还有了谈月离，情感一点点在它身上显露，还不够吗？
血肉之躯，七情六欲。一颗心子在它胸腔中跳动，这不算真人，怎样才算呢？
青天剑灵前所未有地茫然了。
它挣扎着爬起来，用仅有的、能使得上力的那只手撑着地面，看着佛子拈花般恬静的微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嘴里先淌出瘀血来。
“……我不懂。”它说，“人没有心，能活吗？”
顾真人脸色微变。
佛子仍还是恬静笑着：“人没有心，能活。”
“那我拼了命为自己找来一颗心，竟全是白费气力吗？”
“你不需要这颗心。”
青天剑灵沉默了。半晌，惶惶地落下一滴泪来，望着道宗与诸位山主，又是委屈又是无措：“是我错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是你们拿我当个人看，我才想要成为真人的啊。”
“原来是我错了吗？”
顾真人握着拂尘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尔后叹息一声：“青青，你修得实在是……太快了。”
若非青天剑灵晋境如此之快，纵观两万年修真历史亦罕有敌手，短短数年眼看就要脱困化神，道门也不至于动用如此下作手段将它打落凡尘。
青天剑灵闻言低下头，凄然道：“你们有谁问过我吗？”
没有人问过它是否愿意抛却人身再化剑灵为道门出力，没有人问过它是否愿意放弃自由困于剑身受道门役使。
“我是道门弟子，使道门功法，受万民供奉。”它说，“挡北国刀锋，本就是我的职责……无论我到底是什么。”
“可你们有谁问过我吗？”
从头到尾，它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剑灵就合该无知无觉吗？
“早知如此，何不一掌将我打回蒙昧，也免我受那堕境之苦。”青天剑灵的声音很平静，背后的天外陨石里，青天剑却在其中轻振，隐有哀哀剑啸。“既令我瞧见了大道，如今又告诉我大道昭昭，独我不可攀？这是什么道理，谁能告诉我？这算什么道理？”
顾真人不说话。
素风雪知道为什么。
因为心软。
那一瞬的心软，造就了今日几多苦楚愧疚。
道门不会允许青天剑灵脱困，此等天阶灵宝，失了剑灵又与凡品法器有何异处。当日道门将莫问心远嫁昆仑不过是变相软禁，昆仑再有疏离贰心，终与玄门同宗同源，一旦北国刀锋压境，道门召回青天剑灵北上抗敌，吐息之间便可成事。
至于莫问心这个“人”——这点灵智，抹去便是。
大不了静养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自可再启灵智。
天阶灵宝，正是此意。
一念及此，青天剑灵脸色更白，撑着地面的手也再无气力，摔在自己的血泊中。它想自己这下真的是要死了，剑胎被制，经脉寸断，骨与肉碎成一团。
可是……灵体有生死之分吗？
它仰面瞧着那光头的笑脸，忽然挑衅地吐出一口血沫子，笑得得意放肆。
“我要做人还是做剑灵，与你有甚干系？你自己没心，倒来跟我假慈悲。”
佛子慢慢抹去脸上溅到的几星血沫，站起来，后退两步，与顾真人对视一眼。顾真人面无表情地取过吉祥道人手里的七宝戒尺，天外陨石中青天剑震颤更甚，整座正天山都能感觉到异动。
莫问心阖上眼，心想，自家那位一天到晚只会观碑解律死读书的道侣怎么还不来？难道不知道他就要死了吗？
当是时，一道人影踩上登天栈道的最后一级台阶，步伐坚定，缓而有力。
“北抗亡灵海，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人问过我昆仑啊？”
——正是谈氏解律人。
作者有话说第57章 你的道侣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