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85、欣赏

　　“令夷与许铭很聊得来。”
　　令夷回到他们在村中落脚的院子，周潋带了葳蕤正好不在，只有维清坐在院里的树下等她。
　　时已近秋，院内栽种的树枝叶已开始泛黄，有一些落在了地上。
　　维清端坐在树下，刚从枝头脱落尚未散去生机的落叶有两片正巧落在他的肩头。
　　仿佛是云端的谪仙被拉扯回红尘之中，他看过来的浅色眼睛里也染上了夕阳的暖红。
　　令夷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脸上挂上和煦的笑意朝维清走过去：
　　“你瞧见了？”
　　“……嗯。”
　　令夷笑着顺势在维清身边的树下坐了下来，因为离得近，动作之间两人手臂的衣料轻轻擦过。
　　维清嘴唇轻抿了一下，没有出声。
　　令夷在维清身边，坐姿却与他截然不同，她将背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一条腿蜷起一条腿平伸，比一旁的维清显得舒适自在许多。
　　“瞧见了怎么不过去？”
　　“……”
　　“本来也只是碰巧遇见了随便聊聊，你要是过去了，我们就能一起回来了。”
　　“……你对许铭印象不错。”
　　听了维清这话，令夷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是不错。许铭这个人……挺特别的，与大多数的修仙者都不同。”
　　维清的手指微微一颤。
　　“许铭说的话，有一些，我觉得很有道理。”
　　“是么？”
　　“与天地相比，人族，妖族，与这九州之上的花草虫鱼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渺小，又一样的短暂。不过都是这场天地洪流里，逆流之中的蝼蚁。”
　　“感伤？”
　　令夷微微摇了摇头：“感的确有，伤……倒不至于。”
　　维清微微垂下眼：“许铭出身的乾州许家传承两千载，但许铭本人对千年前的事知之甚少。”
　　“甚少，却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令夷笑了笑：“我记得前日他与周潋说话的时候提到，许家有个族叔，那一支一直是管着家族的记事文献的，不只是注意整理以前的事，也留心记录着今时发生的，他们能掌握到的一切消息。虽杂，但却多。”
　　所以他们对许家所收藏下的那些典籍记载抱有很高的期待。
　　“若真如许铭所说，偏居乾州的许家关注九州事态，将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这举动，好像并不寻常吧。”
　　至少维清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小家族还要费这么多的心力去做，可能很大程度上对他们自身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事无巨细，超出乾州一地，多半并不与许家有牵扯，这样的事只要听到就算难辨真假也要先记下来的话……
　　维清不能理解，令夷却算是能够体会。
　　“乾州许家，两千年的底蕴在九州之上根本毫无分量，没有足够强大的修仙者坐镇也一直没有过得去的底气。这样的小家族，小门派，不知道有多少就散在时间的流逝里，连痕迹都留不下。幸运留存至今的，仍旧要过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任何一点儿，在四大仙门这样的庞然大物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的动静，对乾州许家这样的势力而言都可能是灭顶之灾，这样的变故有时候不只会来自他们周围，还会来自他们意想不到的角落。”
　　维清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所以……”
　　“四大仙门也会关注九州的动静消息，只是他们关注更多是为了了解和掌控，许家这样的，却是为了生存。既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件事，哪一个小动静，有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那就在他们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关注他们能触及到的一切，小心地防备，时刻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这是这些‘小角色’们的智慧，也是无奈。”
　　“……以前，我并未听过这样的事。”
　　令夷转头看维清：“倒也未必是你忽略了，这种事也不是谁都在做的。过一天算一天不去忧虑未来的有，闭门一心提升实力想要抗衡的也有……许家在做的这种‘胆小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耗力气，一代也许容易，代代皆如此延续就难了，所以，这样的也不多。”
　　“若真是不多，遇到许铭，是巧合，是我们幸运么？”
　　像乾州许家这样记录下他们所知道接触到的一切消息一代代传下来的小家族，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他们目前能够调查收集消息的最好的渠道。可若这么做的小家族并不多或者说很少，并不容易寻到的话……
　　令夷挑眉看他：“我原先以为我才会是那个疑虑最重的。”
　　维清抿了抿嘴：“……如今令夷已经不疑许铭了？”
　　令夷微微笑道：“对许铭，如今我是真的挺欣赏的了，不在地位，不在修为，而在心境，着实难得。不过……比起说不疑，不如说，瑶妆之外，这是我们如今能寻到的最好的方向不是？”
　　听到令夷前面说对许铭欣赏的时候维清还是低垂着眼的，而听令夷提起同州之行后会跟他们在许家所在的乾州会和地瑶妆，维清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许铭如此，瑶妆呢？”
　　令夷怔了一下，对上维清看过来的目光眨了眨眼：“瑶妆……与许铭不同。”
　　两人此刻都坐在树下，侧对着彼此。
　　维清还未开口再问下去，发顶突然一声极轻的响动。
　　那是微风拂过的树枝又落下了叶子，正落在他头上。
　　仍带着一点儿绿意的落叶落在他的发冠旁，在墨色头发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令夷原本注视着维清那双浅碧色眼睛的目光也转到了这落叶之上。
　　同时她也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指尖捏住了那片落在了维清头顶上的落叶。
　　叶片略有些干枯的边缘勾到了几丝头发，让令夷将落叶拿下来的动作并没有想象中的一气呵成，而中途顿了下来。
　　这一顿，便让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维清没有动，视线并未因为这落叶和令夷手上的动作转开，而始终注视着令夷。而令夷也在手上动作顿住停下之后，下意识地看向维清。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
　　直到又一片落叶随风飘下，正从近在咫尺的两人中间，从令夷的眼前几乎擦着她的眼睫落下。
　　令夷猛地回过神，仍抬在半空的手手指一缩，原本被捏在之间的落叶一下子被她攥进了掌心。
　　她收回手来，轻咳了一下垂下眼避开与维清那双澄澈眼睛的对视：
　　“明日入山谷，还是要万分当心，有我与周潋在，不到必要，你还是不要动用灵力法术的好。”
　　“……嗯。”
　　令夷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次挂上从容地笑意去看仍保持着那个端正坐姿的维清：“君子一言，我信你不会食言。”
　　维清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你也说了，不到必要。”
　　也就是，若真有必要的时候，他该出手还是会出手的。
　　令夷轻瞪了他一眼：“我突然觉得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是‘必要’。”
　　维清脸上的原本还算浅淡的笑意又显得柔和了一些：“珍重己身，我记得的。”
　　令夷深深地看着维清，眼光之中仍有那么两分的怀疑。
　　毕竟眼前这个，可是在天门山脉深处的时候，两次试图以自身为饵为祭为她换来生路的人。
　　令夷不否认作为被这样以命来换的对象的确十分震撼感动，可在这之外她也有更加浓重的担忧和不赞同。
　　维清与大多数的修仙者，尤其是仙门弟子不同，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他显然从不是将自保放在第一位，可与其说他有无私奉献的大义情操，却又不如说……他有一种对自己的存在格外冷漠的自毁之意。藏得不算浅，可经过生死一回，她却完全看了出来。
　　所以即便此刻维清与她说他会注意自保，她仍旧有些忧虑和迟疑。
　　只是……罢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改变的东西，令夷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于是这会儿令夷没有就这个继续说下去，而很自然地又转了个话题。
　　她收回来的手掌仍旧攥紧成拳，掌心里揉着的正是那片刚从维清头顶摘下来的落叶。她的手臂放松地垂在身侧，目光在维清的身上转了一圈，在那仍在维清肩头并没有滑落下来的落叶上多看了一眼：
　　“说起来……我好像都不曾见你穿过什么艳色重色的衣裳。”
　　从当初天门山脉初见，到后来乾华派内相处，再到之后下山一路而来，令夷所见的维清，虽是从未穿过纯粹的白衣，却也一直都是浅色淡色的长袍，像是为了呼应他那一双与常人不同的浅色眼睛一般。莫说大红这样的颜色了，稍微深邃一些的靛青宝蓝也从未见过，甚至黑灰这样也不曾出现。
　　一直显得那样干净。
　　什么都装不下一样。
　　“……你想看？”
　　“嗯……正是因为没有见过所以略有好奇罢了。”令夷顿了一顿，很感兴趣地笑眯眯建议到：“大红是有些太艳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不过稍微沉着些，暗红色如何？”
　　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