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84、对话

　　许铭略有不解：“几位道友仍是要去同州看看么？”
　　周潋点头笑道：“有些好奇，而且……不管怎么说，毕竟没有亲眼瞧见。再说，若如许道友所言那里有魔气逸散，就极有可能滋生魔物。我等……呃，我和维清身为仙门弟子，去探上一番究竟，也是应尽之责。”
　　许铭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道友高义，是我狭隘了。”
　　突然被许铭用颇有佩服的目光看着，先前还能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的周潋突然觉得面皮有点发热。
　　许铭丝毫没察觉，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几人拱了拱手：
　　“几位道友若是不嫌弃，许铭愿与几位同行，也好做个向导。”许铭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许家所在乾州虽是在同州以西，但在下这些年也是常往同州南边妖兽聚集之处历练自身的，对那里很熟悉，也许能帮上些忙。”
　　许铭这么主动上道，让的的确确存了拐人套话心思的周潋都怔了一下。
　　“这……可有不便？许道友特地来这儿……”
　　“不会不会。”许铭连连摆手：“我原本也是没资格进凌岳派参与仙门大会的，只是来见识见识仙门大会召开之时这附近的热闹罢了。我也来了好几日看了不少了，等再过几日，从各地赶来的修仙者越来越多，容易生事端，而我这等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背景的，到时也得束手束脚，不如早早离了这儿回家了去来的踏实清净。从这儿回乾州，跟几位道友也算顺路，并不耽误多少的。只是怕我给几位道友添麻烦”
　　“许道友愿做我等向导，我等感激不尽。”
　　就这样，四人离开凌岳没多久，队伍里就又多出一个人来。
　　也许是伤势大好，也许是平海镇那边可以放心了，许铭比他们初见的时候性子显得活泛了不少，一路上跟周潋很谈得来。
　　靠近同州之后，许铭也表现出了对附近的熟悉，不只是地形和附近的城镇村庄，在野外的时候哪里有鱼哪里有果，也能说得清清楚楚。
　　倒是周潋，在路上的时候略略避过了许铭，给瑶妆传了讯，相约在乾州会和。
　　周潋给瑶妆传讯的时候不只许铭不在，令夷和葳蕤也恰好不在，他的动作只有维清看到。
　　而维清虽微微皱眉，但到底并没有阻止周潋。
　　许铭不知道，但他们几个先前是来过一次的。从南边进入同州，这次所见与不久之前，已经很有不同。
　　靠近同州那边原本剑虎等妖兽的栖息之地，以修仙者的目力，已经能远远看到先前完好，如今经过崩裂之后山石倾塌的山谷模样。只是因为毕竟还有些距离，尚未感觉到魔气的影响。
　　在进入因地动而比先前可能变数还要多些的山谷之前，众人决定在离那儿最近的村庄暂歇一晚。
　　正如先前许铭所说的，地动之后因为有魔气溢出，附近的人已经匆忙迁走了。
　　村庄之内已经空了。
　　初初走进，一时间有一种走进天门山脉之内那个李家村的感觉。
　　傍晚时分，独自在村中走动的令夷遇到了许铭。
　　这时的许铭正蹲在一户人家的庭院之内，对着一个损坏了小半的摇椅叹气。
　　令夷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因为太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
　　“许道友。”
　　“啊……”被令夷的一声唤回神来的许铭匆忙站了起来，冲着令夷拱了拱手：“令夷道友。”
　　同行至今也有几日了，许铭除了跟善谈的周潋混熟之外，另一个关系处得还算不错的是喜欢听他“说故事”的葳蕤。而与队伍之中的另外两人相处，他总是有些拘谨的意思。至少许铭对周潋和葳蕤已经能够互相直呼其名，对维清和令夷两个还客客气气地称着“道友”。这其中令夷倒是比维清还好些，至少令夷跟许铭还是搭过几次话的。
　　“许道友对这村子很熟悉？”
　　许铭点头承认：“其实……还好。以前跑来历练的时候也多半不会往这样普通人的村子借宿。道友想必也清楚的，就像之前的平海镇，普通人与修仙者之中总是隔了一层，相处不会太过自在。”
　　令夷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种“不自在”，大都只在普通人的一方，对比起他们来说拥有强大力量的修仙者的畏惧和仰望。而修仙者若是愿意，完全能够在普通人的仰望之中过得恣意，高高在上地俯视这些“蝼蚁”，甚至一点儿小小的恩惠，换来更多感激挟带的成就感。
　　只是许铭不是这样的人，他并不喜欢那样的事。
　　这一点令夷倒不意外，毕竟是当初在平海镇能为了并不算熟悉的镇上居民出言恳求的人。
　　许铭低头看着自己脚边还能瞧出原本模样的摇椅，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一回……也算是巧合。我进了这村子，大概也是因为我没什么本事看着不像，村里的人都没认出我是个修行的，我也就……顺势没有说，在这儿呆了一段日子。”
　　令夷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其实村里人没有认出许铭是个“仙师”，令夷觉得并不是许铭说的“没有本事”这个原因，而是他与大部分修仙者对这些普通人完全不同的态度。也许习惯了居高临下被俯视着的村民们没法想象会有一个有大能耐的仙师，以平等而又亲切的态度与他们客客气气地相处。
　　许铭还微低着头看着那已坏了的摇椅：“这户人家姓王，一对夫妻和一个老婆婆，人都很好的。婆婆蛋花汤做得特别好，我在这村子里住的那些天，喝过好些。这摇椅，就是那时候为了感谢婆婆，我亲手给她做的。”
　　没用灵力，没动法术，是真的亲手一点点雕琢打磨出来的。
　　眼前的摇椅，大概是匆忙离开的时候没有注意，被什么东西撞了砸了一下坏掉了，没有被主人一并带走，可仍旧能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除了那看着挺新的断裂折痕，其他位置连划痕都少见。
　　令夷看了许铭一眼，走上前两步弯下腰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摇椅还算完好的那个扶手：“这摇椅做得极好，没想到许道友还有这样的手艺。”
　　许铭笑了出来：“算是一点儿小兴趣吧，以前在家里没少被长辈们训斥我不务正业，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不想着好好修行提升修为，竟搞这么些没有用的。长辈们总是说，我要是把这些都扔了专心修行，可能早就出息了。”
　　“许道友不这么想？”
　　“嗯……我只是，有时候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修行。”
　　“哦？”
　　“长辈们说我不思进取，其实说的挺对的。我自己没有什么扬名九州的野心，也没有什么长寿千载的心思，比起成为一方大能，我倒更想去做些我自己想做的事儿。人生，于普通人而言何其短暂，可对修仙者而言也一样有尽头，还有很大可能会在意料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故便突然出现了，也或许还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结束了。我大概只是不想来日回想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一辈子，乏善可陈。”
　　“如人饮水，什么才是好的，只有自己才知道。”
　　许铭微微睁大眼睛，显得挺高兴：“令夷道友也觉得我这么不求上进没有问题？”
　　“自己选的路，自己觉得开心踏实，不会后悔就成了，我怎么看，并不重要。”
　　“多谢道友。”
　　“修仙者中，少有人会像许道友这样，有人生无常的慨叹。”
　　九州之上的修仙者，绝大多数都沉浸在修行之中，正如许铭所说，也许有的求名，有的求长生，也有真的只是潜心寻求大道的，大部分人都坚信能靠修行挣脱凡俗的桎梏枷锁。
　　拼了命只为了往前哪怕一步的修仙者们，少有许铭这样说起来有些“丧气”的感叹。
　　“不怕令夷道友笑话，我们这等天赋不佳修为有限的修仙者，不过是最底层的一群。我们之于顶级的仙门，与普通人之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今日那山谷之中因为地动而溢出的一点魔气，逼得这整个村子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仓皇出逃，来日再有更厉害的灾劫，并无灵脉护持的我们怕也一样会流离失所。偌大九州，竟不知往何处安身才好。” 许铭笑了笑，可这笑意却有些发苦：“家中长辈都说，如今九州之上地底溢出魔气之处越来越多了……也不知这一切何时能止，这魔气……何时能除。”
　　令夷微微垂下眼。
　　这不是第一次，凌岳派附近城镇里再次相见的时候许铭就曾提过对乾州许家驻地不稳的担忧。而他的担忧，其实很有道理。
　　至于提到魔气……
　　令夷低垂着的眼中满是深思。
　　提到魔气，就一定会想到公认的魔气发源之地天门山脉，而提到天门山脉……令夷又一定会想到她和维清在天门山脉深处发现的东西。
　　到今日，一连串的疑问。
　　隐隐约约的，令夷有一种感觉。
　　也许等他们所困扰的正在追查的真相浮出水面，那么许铭所忧虑的事，有可能得到解决。
　　“说起来，令夷道友，努力修行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