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62、教导

　　吃过烤鱼的隔天，几人聚集在李家村中央的院落。
　　脱离险境重新相聚，重伤的维清也终于苏醒，先前的疑惑也到了该得到解答的时候。
　　坐在一旁的瑶妆甚至都没等令夷几人开口询问：
　　“你们是要调查因魔气熏染而异变的妖兽之事，关于这个，也许我这里的确有那么点儿线索。”
　　“哦？”
　　“九州大陆之上，魔物虽多，几乎各处都有，但魔气……先前却是只有天门山脉一带才有的。”
　　周潋挑了挑眉：“先前？那现在……”
　　而令夷顿了一顿，开口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问道：“不管是什么魔物，周身都萦绕浑噩魔气，魔物久留聚集之地，同样会如天门山脉之中一样，受魔气侵染影响，渐失生机。”
　　瑶妆朝令夷看过来：“不错，但那些魔气的来源仍只是魔物，魔物若离去或是身死，魔气便会渐渐消散。”
　　“先有魔物，后有魔气。”维清沉声接道：“但天门山脉不同，先有魔气，后有魔物。”
　　“不错。”
　　维清微微低垂下眼，沉下眼底的深思和疑惑。
　　令夷虽也沉默了一下，却是没有更多耽搁，想了想便接着问道：“瑶妆的意思是，以前一直是如此，九州之上除了天门山脉之外的地方，只有当有魔物出没的时候才会有从魔物身上逸散的魔气出现，若没有魔物……便该没有魔气。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便是没有魔物……”
　　“妖族中人在九州行走的并不算多，但有些地方，妖族往来容易，人族却未必。所以人族也许还未确定的事，妖族却早有了判断。”
　　“妖族已经见过了其他魔气溢出之地？”
　　听了周潋的问话，瑶妆却是顿了一顿之后，才轻笑了一声：“……你这个‘溢’字，用得倒是准确。”
　　瑶妆不特地提，周潋自己其实并没有觉得刚才脱口而出的问话有什么特别。
　　瑶妆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淡而又似乎隐有讥诮的弧度，语气之中却没有什么焦虑担忧之意，显得十分平静：“大约就像是被撑到了极限的口袋，一处一处地，陆陆续续有了不少细小的裂痕，包不住了。”
　　瑶妆这话里没有特别去指，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一直一言不发乖乖呆在一旁想着不去掺和捣乱的葳蕤，都知道她说的，正是九州大陆。
　　这个比喻倒是新奇，而这话背后的意思……
　　维清眉心微微一抖，注意到瑶妆这个形容里面的一个词：“极限？”
　　瑶妆看了一眼维清，只短短的一瞬，维清觉得此刻的瑶妆看过来的这一眼极为复杂，来不及细细辨别。
　　瑶妆的语调仍旧十分平缓，甚至透出那么一两分的漫不经心：“只是个形容罢了。”
　　“所以……”周潋想了想，还是又追问了一下：“瑶妆此前也曾见过，受这魔气影响的妖兽？”
　　瑶妆微微点了点头：“确是近些时候才有的。”
　　“如此……”
　　“我知道几个有少量魔气逸散的地方，可以说予你记下。”
　　“如此，多谢瑶妆。”
　　令夷沉默了一会儿，紧皱着眉头神色略有些凝重地开口：“魔气存在于天门山脉已不知多少年，先前会受魔气影响的都是寻常生灵野兽，草植树木。但如今，虽不知要到什么程度有什么契机才能让妖兽因魔气而异化，但……”
　　“妖兽已会受魔气影响至此，那……人族呢……妖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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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算长的对话结束之后，几人也没有继续聚在一处。
　　他们虽决定要在这里再多停留几日，却也不是只除了呆着没有旁的事情好做的。
　　黄昏时分，令夷从屋内走出来，葳蕤便凑了过来：
　　“姐姐！你老是呆在屋子里，闷不闷啊？”
　　令夷有些好笑地看着葳蕤：“你觉得无聊了？”
　　“那个……”
　　“先前是一直没有遇到，如今……瑶妆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同族，修行之事我没办法教导为你解答的，你都可以请教瑶妆的。”
　　葳蕤没忍住缩了一下脖子。
　　“我……”
　　“瑶妆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到现在为止帮了我们许多的忙，从无恶意。这几日你不是也说对她稍有亲近之意么？怎么，还觉惧怕？”
　　葳蕤低下头不去看令夷：“就……我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妖族……瑶妆她可是有王族血脉的……”
　　令夷对妖族的了解并不多，却也的确隐约记得曾经听说过，妖族中的王族血脉对其他妖族是有些压制威能的。
　　但也只是有些，尤其是如今的妖族之中除了妖王，大多数有王族血脉的妖族血脉都十分淡薄，便是有这么点儿天生的压制之威，也并不是不能被破解克制的。
　　“她有王族血脉，你没有，就认了你永远比不过她，只能畏她怕她，不敢相对了么？”
　　葳蕤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令夷话中带上了一点儿严厉的意味，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令夷将她的沉默当做默认，提了一口气，却又在看着她的发顶时慢慢松了下来。
　　她虽缓和了语气，一字一句仍旧让葳蕤觉得铿锵有力：
　　“我从不信这世上有从开始就写好的命，尊卑，强弱，该在己，而不在天。你自己越是从心中认了这种所谓的天定，才越是没有了爬上去翻身的可能。”
　　葳蕤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垂眸看向自己，眼光无比坚毅的令夷。
　　这不是葳蕤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
　　令夷，正是这样的令夷，才会是那个能够在原本的未来之中站上那样高的位置的令夷。
　　可是……
　　“葳蕤？”令夷说着说着，被葳蕤迅速红起来的眼眶里聚出的氤氲水汽惊了一下，一瞬间颇有点儿手忙脚乱地伸手轻轻捧住小丫头的脸颊：“怎么突然就哭了？”
　　葳蕤吸了吸鼻子，眼眶仍是红通通的，忍不住瘪嘴：“姐姐对不起……”
　　令夷默了一默，长长地叹了口气，轻揽过葳蕤的肩，安抚地拍了拍：“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
　　“葳蕤，你要明白，这样因认命而懈怠，你真正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
　　“……罢了，我本就不该巴望着你一下子明白这么多学会这么多，也许有些事还是要你自己经历了一番后才能懂得。”
　　“姐姐……”
　　令夷笑了笑，伸手轻揉了揉葳蕤的发顶：“就算……我们也还有很长的时间，还有很多机会。姐姐会看着你，慢慢学会这些的。”
　　“……嗯。”
　　“那……你现在……”
　　“姐姐！”葳蕤一个激灵连忙打断令夷的话：“那个我刚才想说的是，那个……这两天我也四处逛了逛嘛，这个阵法的范围挺大的，村子附近我都逛了逛，发现了不少还有些意思的地方呢！我带姐姐一起去看看呀？”
　　原本微笑着看着葳蕤的令夷，脸上的笑意突然间就淡了一些。
　　她的指尖微微一僵，又很快恢复正常。
　　“不用了。”
　　“可是姐姐，你这几天不是窝在院子里就是窝在房间里，都不出去走动的，我唯一见着的一次就是昨天维清哥哥醒过来姐姐去果树林找我们了。可是村子这么大，外围也还有不少地方，姐姐跟我一起去走走也好嘛，那天我抓鱼的小溪就还不错的样子。”
　　令夷仍是微抿着嘴轻轻摇头。
　　葳蕤想了想，举出她认为自己发现的最有意思的一个地方：“姐姐你知道嘛？我在村子外围发现一片山石，远远看过去挡得严严实实的，可拐角有特别不明显的缝隙，钻过去之后有一片可漂亮可漂亮的水潭了！姐姐你猜猜在哪里？”
　　“……西北角。”
　　“姐姐真厉害，一猜就猜中了？那姐姐……”
　　令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对着葳蕤轻轻摇了摇头：“那水潭附近确实很漂亮，，潭水也清澈，只是里面并没有鱼虾。你去看看景色不错，想有收获便不易了。”
　　“哎？”葳蕤眨了眨眼：“姐姐已经去过了？”
　　她都没有注意到。
　　令夷平静地道：“嗯，去过。”
　　“那……”
　　“乖，葳蕤，姐姐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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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葳蕤颇有些遗憾地离开之后，令夷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面朝着敞开的院门之外，却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踏出院门，往先前即便是前一晚去果林附近寻找瑶妆和葳蕤的时候都有意避开的方向而去。
　　最终，站在一处不算大的房子前。
　　只她看的并不是眼前不算多好的房子，而是将目光落在房前房后空地上。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令夷身边多了一个人。
　　来人没有说话，令夷也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多年前，这块地上的房子，是盖在那儿的，比现在这个，靠左几尺。”
　　“……”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竟记得这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