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57、故人

　　瑶妆说得没有错，周潋他们来得果然很快。
　　接到瑶妆的传讯后急忙赶来的周潋，在亲眼见到令夷和维清的时候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狠狠皱起了眉头。
　　葳蕤比周潋要直接一些，先前一直有些惧怕瑶妆的葳蕤这一次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站在令夷他们身前的瑶妆，越过瑶妆就扑到了令夷身前，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不出声，眼泪却大颗大颗地从通红的眼眶里落下来。等令夷睁开眼睛，虽然面色苍白难掩虚弱，身上还都是破败血迹，却也仍如往昔一样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笑意，甚至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时……终于再也绷不住的葳蕤“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虽然跟周潋也挺合得来，但对葳蕤来说最亲近最重要的那个人仍然是令夷。
　　葳蕤哭了好一会儿已经开始抽抽噎噎的时候，周潋也已经仔细地查过还昏迷着的维清的情况，脸色虽很凝重倒也不是特别糟糕。
　　“维清不好再挪动了，在他醒过来体内灵力可以运转之前，我们最好在附近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潋算是沉着脸说出这句话的，他也很清楚他们现在还在天门山脉之内，虽然这里算是外围魔物少有出没，但……
　　到底不是个真真正正安全的地方。
　　对上周潋的目光，令夷顿了一顿，心中叹了口气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瑶妆的声音却是比她的还早一步响起：
　　“我若没有记错，附近不远有个村庄，若那结界阵法还在的话……应该算是合适了。”
　　令夷心中一动，朝瑶妆看过去。
　　葳蕤虽也觉得附近有些熟，却一时间没想起来，有些茫然。
　　瑶妆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毕竟很多年过去，就算那结界已经……也多半还留着点儿底子在，重新布阵也比在其他地方要容易些。”
　　令夷的眼光闪了一闪。
　　瑶妆说“很多年”，那就不该是上一回维清布的那个，至于是不是她……
　　虽然知道令夷和维清是在天门山脉遇到的令夷也因此欠了维清一个人情，但不管是令夷还是维清都没有详细地跟周潋说起过这件事，周潋所知并不多，这会儿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想，听了瑶妆的建议之后随口便问道：
　　“附近有村庄布了法阵？”周潋顿了一顿，回想了一下从未听说过天门山脉范围之内还有什么修仙的家族村落，便转而问道：“是瑶妆以前结的善缘？”
　　瑶妆顿了一顿，微微低垂下眼：“是我……一个故人。”
　　“故人？”
　　“这些事等暂且安顿下来再提不迟。”
　　周潋看了一眼维清和令夷，收敛心神点头应道：“你说的是。”
　　这一回既然周潋在这儿，自然不再需要也受了不少伤有些脱力的令夷去背维清。瑶妆没有插手，周潋背着维清，葳蕤搀扶着令夷，几人又很快由瑶妆带路离开。
　　瑶妆也似乎的确对这里不算熟悉，记忆久远有些模糊，即便是御器升空也并没有一下子找到地方。
　　路上令夷什么都没有说，可能几人站在了瑶妆所说的那个村庄之外，连葳蕤都觉察出来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瑶妆站在村庄入口微微皱了一下眉，神色间有些怅惘，而周潋却是凭着气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咦？这是……维清布的阵。”
　　令夷心绪一时间也有些复杂，但这时候却也干脆：“是，这里便是我与维清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当时身后的这个……李家村，防护的阵法有所破损又有魔物侵袭，是他及时出手击杀了魔物，又重构了李家村之外的阵法。”
　　“李家村？原来这里叫李家村。”
　　周潋还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提，发现是维清曾经布下的自己很是眼熟的阵法之后便也不再耽搁，背着还昏迷着的维清就越过并不阻挡身上不带魔气之人的阵法屏障，踏入李家村之内。
　　倒是瑶妆，闻言看了一眼令夷，随后才跟上了周潋的脚步。
　　葳蕤瞥了一眼脸色虽并不好看但仍显的平静的令夷：“姐姐？”
　　令夷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葳蕤微笑了一下：“没事……进去吧。”
　　她什么都没有多说，也什么都没有提起。
　　任由也没有多想的葳蕤搀扶着她，走进这个她虽然分心护了很多年，却也同样许多年都没有再踏入过半步的村庄。
　　若不是这一次的事……令夷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踏入李家村的。
　　李家村跟九州之上其他地方的任何普通人族小村落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木屋茅草屋也有个别砖石的房子，开垦过的田地，还算平坦的土路。只是细看之下，有的房子看着还干净些，有的却像是久不住人荒草丛生了。
　　而且村子里并没有人。
　　既然村中已经无人，周潋便也放下了先前想要离住户远些寻个清净处的主意，转而背着维清去了村落中心看来最宽敞结实的青石大院。
　　令夷没有急着跟进去。
　　她在大院的门外站住了脚步，侧过头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眼光有些飘远。
　　“姐姐？怎么了么？”
　　令夷摇了摇头，拉着葳蕤的手进了这极可能是之前李家村村长家的院落。
　　“大概是上一次魔物侵袭被吓到了吧？”等在内室安顿好了维清，甚至出手布了个聚灵阵法后，周潋走出来对着厅堂内安坐下的瑶妆，还有并未急着去歇息的令夷有些感慨地猜测道：“正好那时候，先前一直护着他们的阵法出了问题，即便很快被维清‘修’好了也不敢再留下，收拾了东西匆匆就走了……不过走得还真干净，一整个村子竟然一个人都没剩。”
　　若不是对维清的阵法足够信任，加上这里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魔物肆虐过的痕迹，就算许多房子前面有些凌乱也看起来只是匆忙离开，忙乱之下有所遗漏所至，周潋险些要怀疑这村子被魔物洗劫过了。
　　毕竟这里是天门山脉，从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界。
　　“……天门山脉魔气不断外散，魔物越来越多，如今这片外围地段已经不比前些年安全，就算有阵法在，敢留下的人也不多了。”令夷淡淡地接道：“如今不过是最后几个人也终于走了。李家村……算是不在了。”
　　令夷的语气很平静，只有扶着她坐下了也没放手的葳蕤感觉到了令夷的身体微微绷紧。
　　倒是瑶妆，微微仰头叹出一口气，很有些感慨：“世事无常，当年的善缘……”
　　竟也留不住了。
　　正如曾经瑶妆以为能够长久的那些欢乐和安稳。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潋突然就觉得心头有些堵得慌，浅浅的一点儿感觉并不算深刻，却也没办法让人轻易忽视。
　　“说起来……维清上次来这儿布阵之前这里就本是有阵法防护的，那就是瑶妆你的故人留下的？”
　　提到“故人”，瑶妆微微一顿，忍不住抬头看向周潋，有什么极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你好奇？”
　　“呃……若是瑶妆不方便说便罢了。”
　　瑶妆低下头，整张脸半掩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脸上的情绪：“……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既然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虽然连瑶妆所说这位故人先前留下的阵法我都未能一见，但只看这位道友愿意为一个人族小村落费这些心神，便可知其心性。周潋倒……真想一见。”
　　坐在一旁的令夷没有说话。
　　周潋以为维清修复的是早前，瑶妆口中的这位“故人”的阵法，但令夷自己非常清楚，维清修复的是她的阵法。
　　是令夷留在李家村之外保护这个村子的阵法。
　　而真正修复那位“故人”遗留下阵法的，是多年前尚且稚嫩的令夷。
　　“……见？”瑶妆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是……千余年前的人了。”
　　“千余年前？”
　　瑶妆闭了闭眼：“她是人族。”
　　“……”
　　周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族的修仙者，寿元能过千载的，如今九州大陆上也只有那么几个，甚至都在四大仙门之中。比如乾华的掌门和大长老，比如凌岳的掌门。
　　除了这些仙门的高层之外，周潋还真的从未听过有其他撑过千载寿元的人族修仙者。
　　原本周潋以为瑶妆的故人很可能也是个妖族，但既是人族，瑶妆又明确说是千余年前的人而不是现在在何处的人……
　　极有可能，或者说周潋差不多已经算是确定了，瑶妆的这位故人，怕是早已作古。
　　如此，瑶妆先前看到已不是熟悉模样和气息的阵法时候。那点儿怅惘和复杂悲凉之感，便也都说得通了。
　　她大约，是在怀念那个故人。
　　话既说到这里，周潋便已经不想再问了。
　　“你方才没有说错，她的确心性不凡。人也极值得相交。聪慧，乐观，勤勉，刚正，又……其实很是温柔。她是我遇到过的人里……最好的一个，以后……再不会有。”瑶妆的声音，有些轻又有些软，满含复杂而又充沛的感情：“她是人族，我是妖族，但她……却是我唯一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