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37、凡酒

　　身为修仙者，想要探知另一个人的记忆，虽困难却并不是没有办法的。
　　入梦，搜念，探魂，都是可以用的办法，只是真要操作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入梦之法需要施法者以自身法力灵力构筑神识的通途，进入旁人的梦境之中，窥探梦境的内容。
　　搜念与入梦类似，只是不同于只能窥到对方正在进行中的梦境场景的入梦之术，搜念需施术者神识强大的同时，深入对方识海思维之中以特定的条件内容为引，在一个人浩瀚的记忆思想之中寻找一些特定的内容。只是搜念却大都需要被搜的对方并不强烈抵抗施术者神识的侵入，或者施术者的修为和神识强大程度远高于受术者，方才能够进行，过程中受术者若有异动，施术者容易被反噬伤到。
　　最后的探魂之术比搜念还要“厉害”些，能强行探知受术者的一切记忆甚至所思所想，只要施术者的神识力量足够强大，想要知道的都能被探得。只是此法在九州之内的修仙者中是个禁术，算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至少明面上是不可学不可用的。
　　盖因探魂之术对受术者伤害极大，施术者强悍的神识入侵会在一次探魂之后摧毁受术者识海，甚至有些情况还会损伤魂灵。
　　九州之上各个种族的人们都晓得，神魂的完整是一个人能入轮回转生的根本，所以不是面对罪大恶极者轻易不会用能断人轮回的手段。
　　而入梦，搜念虽看着不似探魂那样会伤人神魂识海，但……那只是对于能修出识海的修仙者而言。
　　对于不曾修道，神魂并无识海相护的普通人，神识强大的修者即便只是入梦……也有极大可能让受术的普通人魂体受损甚至直接殒命。
　　所以……
　　所以令夷在梦魇中的胡伯床前又站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胡伯是个普通人，虽然令夷对胡伯的一些事略有疑心，但正如白日里对许铭那样，只是有些疑影，没有任何证据并做不得准，说不好到最后真的只是她多心而已。况且胡伯并不是做了恶的罪人，反而是个失了唯一儿子，可怜的受害者。
　　这种情形之下，无论如何令夷都不会对胡伯做什么的。
　　这算是她生而为人的底线。
　　许铭也是一样，虽有怀疑，虽会试探，但更多的，不只是她，他们都不会做。
　　从胡伯的住处出来，时候并没有过去多少，在空寂的街道上停了一停，令夷心思有些复杂。
　　平海镇并不算大，加上修仙者耳聪目明，即便是站在镇中的街道上，格外安静的街景环境之中，令夷也能清晰地听到海潮的声响。
　　于是……
　　想起白日里的事，令夷没有急着回客栈，而动身去了海岸。
　　不想，遇到了一个人。
　　令夷才到白日里呆过片刻的海岸边上停住的时候，正巧迎面遇到了从海面之上御器而回人。
　　是维清。
　　令夷见到维清愣了一下，而维清抬头瞧见令夷……也愣了一下。
　　两人都在海岸便上落了地，只是一时之间却没有人先开口出声。
　　令夷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低垂着眼睫的维清，心中又是一叹。
　　她就说，白日客栈里那回，维清又如之前赶路时那样十分自然地偶尔揭周潋的短，看着像是完全恢复正常的模样……有那么点儿奇怪。
　　不过当时身为维清多年好友的周潋没有什么表示，事后也不见什么担心，令夷便也暂暂放下了。
　　如今看，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白日海岸边的行为到底异常，未免他们几个担心而故作寻常模样。
　　自然，其中大概也有很多……他不想深谈的意思。
　　令夷又看了一眼维清身后平静的海面，潮汐之声不绝于耳，他过来的方向比镇中还要黯些，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满天繁星，天气不错。”令夷微微仰头看了一眼：“海上……可是如陆地一样平静？”
　　“……嗯。”
　　令夷看着维清，在这里遇见维清的下一刻，她就已经想到他跟自己一样并未安歇，是去做什么了。
　　从他现在两手空空而回的模样看……当是毫无收获。
　　也不意外。
　　毕竟两个坚持要去航线附近的岛上找爹娘的孩子，也只是因不肯相信而存下的念想。
　　当日出事后不久就有胆大的，尤其是有亲人出海的组织了其他的航船顺着航线一路搜救，能找到的人，不论死活，已经都找回来了。而当时未能找到的……
　　“既然我们都无心睡眠，不如……走走？”
　　“……好。”
　　说是走走，但其实两人沿着海岸并没有走多远，就并肩坐下了。
　　面朝着夜幕笼罩之下的海域，拂面的是带着腥咸之气的海风，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并不比镇中安静，但却又有种别样的安宁感。
　　维清并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海面，浅色的眼睛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之中也仿佛黯淡了不少，其中隐藏着的诸多情绪，一时叫人并不能看得分明。
　　令夷在维清身边陪着他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见他仍旧保持着望向深海发怔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
　　“当日的事，你并无责任。”
　　维清闻言转过头看她。
　　“你及时赶到救了航船上幸存的人，又将妖兽驱走给他们足够的机会求生，已做足了你能做的事，于任何人都没有对不起之处了。”
　　维清默了一默，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比起一边防备妖兽一边救人，自然是全力驱妖兽远离斩杀更有效些。我当日这么想，如今也这么想。”
　　况且其实维清最是清楚。
　　他当日尽全力驱走沾染魔气的三只妖兽之时也曾分心观察了一下那时航船的情况。幸存下来人中，伤者伤势都并不危及性命，而剩下的……却是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所以那时保住那些幸存者最好的做法，反而是远离他们，更不必说当时航船上还有幸存的仙门弟子，总会处理“残局”，将航船上还活着的人送回。
　　就是因为情形如此明朗，所以他做决定的时候极为干脆，不需要丝毫犹疑。
　　维清所说的话，道理令夷明白，维清自己想必更是清楚。
　　只是有些时候，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理性地思考，不受任何感情的影响的。
　　令夷突然有些好奇：“大约很多人都会忍不住设想，如果那时候换了做法……”
　　维清摇头：“已发生的事，没有如果。”
　　令夷听了，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令夷明白了维清的态度，也确定了……
　　他的情绪异常，全是因为白日里海岸上的事。
　　那对一死一活的双生兄弟。
　　令夷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什么有了动作，像是当初他们下山不久的树林里，她丢给他一包桂花糖一样。
　　这一次，令夷朝维清丢过去的是一只不算太大的瓶子。
　　维清反应很快，不至于被突然过来的瓶子砸到，只是此时毕竟跟当初树林里相对而坐的不太一样，距离近了许多，所以维清反应过来抬手来接的时候令夷的手还没有收回，差点儿连瓶子一起捉到她的指尖。
　　不过也只是差点儿。
　　令夷没有在意这点儿细节，维清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嘴，自然也没有提，而动手拔下瓶塞，一股独特的香气传出来。
　　“……酒？”
　　令夷点头：“我也只是偶尔尝尝，并不很好这口，身上没存着什么好的，这个……味道只是尚可。”
　　维清眼光动了一动，重新落回酒瓶上。
　　没有什么灵气，普通的凡酒而已。
　　“……你不想问？”
　　令夷眨了眨眼，轻笑了一下：“因为你看起来不太想说。”
　　“……嗯。”
　　“既如此，你不说，我不问。只是……若将来有一日，你愿意说了，或者是想要找人倾诉的话，我随时可以。”
　　维清闻言半转过头看着令夷。
　　海边夜幕之下，她的眼睛仿佛映入了漫天的星河，一时间，明亮而又璀璨。
　　维清一时有些发怔。
　　“啊……对了，我忘了先问你一下了。”令夷突然想到什么：“你……以前喝过酒么？”
　　维清摇了摇头。
　　“呃……那要不这个便算了，你先……”
　　令夷话才说了一半，维清却是突然抬手灌了一口。
　　这动作看得令夷猝不及防。
　　也……呛到了他自己。
　　一口咽下去，甘冽什么的没觉得，只有一种别样的辛辣从喉痛窜上来，让第一次喝酒的维清没有端住，捂着嘴巴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瓶子里的酒水随着他的动作洒了一些出来，酒气更浓郁了一些。
　　令夷看着难得脸色一下子通红，咳得有些狼狈的维清，伸手帮他拍了拍背，摇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该先问你一下的。我虽没有什么上等的灵酒，但味道稍淡一些容易入口的果子酒还有一点儿的……你喝那个会好点儿。”
　　好容易止住咳的维清深吸了几口气，那种热辣的呛感还未散去，手里捏着的酒瓶子却是被身旁的令夷拿走了。
　　令夷将塞子重新塞回去，随手就收回储物袋里，还没等转过头再跟维清说些什么——
　　肩头突然一沉。
　　坐在她旁边的人倒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