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14、尾羽

　　第九日。
　　在陆陆续续暴出了许多本属于仙门机密的消息出来之后，如今已换了掌权人的乾华凌岳和崇阳三派，在代先辈向九州谢罪激起了极大的反响之后，联合在了一处。但是出人意料的，这三派联合在一处之后最终成为领头人的并不是修为最高的崇阳三长老也并不是凌岳四长老，反而是修为和威望都明显不足的乾华派的宁玥。
　　其实宁玥比起另外两个长老也的确有一些优势，至少九州修仙界和普通人中，怀疑她也早对魔气一事知情甚至参与其中的声音，要比另外两个本就是仙门长老的人的要小得多。
　　但宁玥虽然手段算得上不错，已经成功将乾华派尚未因此外逃或者脱离门派的剩余弟子整合完毕，可对于乾华之外的另外两派的人心却是一时难以压制的。更不用说，原本在四大仙门之中，乾华的实力排名就是垫底的，不说原本就与乾华关系不算和睦的崇阳派，就算是先前友好得很的凌岳，绝大部分愿意留下的弟子也并不乐意被宁玥这个先前并没有什么声名传出来的普通弟子压在头上。
　　三派在内乱之后的联合，比魔殿这边的众多世家的联盟还要松散，存在太多的隐患，不过是仓促之中一时间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加上这一次的仙门内乱毕竟顶着揭露真相还世间清明的大义名头，便是心中不满也不好在这个关口表现得太过。
　　令人意外的，仙门这边在自己这儿还因为内部领导人难以服众，外部突然爆出魔气真相而被整个九州怀疑反对的时候，主动向魔殿传出了消息。
　　并不隐秘，仍旧是整个九州都能知道的公开的消息。
　　或者说更像是在喊话。
　　仙门在再次认真地叙述了历代先辈，包括如今大部分已经身死的原掌门和高位长老们的罪过，向魔殿中许多在过去的千年中受过迫害的世家诚恳致歉的同时，也在向魔殿求和，希望魔殿众人能够与他们一起，将千年前，甚至更早时候发生过的一切，还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还在这个过程中陨落或是受伤的人们一个公道。
　　为表诚意，仙门一方特地费力从众多文献典籍之中，寻到了有关仙门利用魔气污染世家灵脉断绝世家传承的证据，第一个被公布出来的，却是一个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也没有太多人记得的白家。
　　而在公开这些信息的同时，乾华和凌岳还同时提及了千年前，同样因为发现了魔气真相不愿意同流合污，而与一些世家站在一处的，早就被除名了的两个弟子的名字。
　　这一次，冬守来回报在外的族人传回的消息时，特地将这一段详细地写了下来。
　　于是，瑶妆在自己手上的纸张上面，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容瑾，顾汐。
　　仙门公布出来的消息有限，而瑶妆清楚其实仙门之中还保存下来的有关这两人的东西，即便是深深藏了起来的机密内容，也已经是少之又少。他们做过什么，他们经历过什么，不是宁玥他们能够还原出来的。
　　必须要有更多的内容，更多原本属于这些世家，像是先前乾州许家的记事阁内的记载那样的记录，一起拼凑。
　　也许还能加上因为钟久燃尽生命守护，而一时难以进出的那片山谷里，最直接而相关的，与千年前献祭有关的证据。
　　瑶妆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水汽散去，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又小心地将手中的纸张小心地折好收起。
　　这是她最想做的事，但……
　　瑶妆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转而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是魔殿驻地的禁地方向。
　　没有时间了。
　　有关真相的还原，要做的事情和安排还有许多，也许还会花上很长的时间，瑶妆不是不心急的，但她更清楚，现在更急迫的事情是什么。
　　只剩一天了。
　　瑶妆已经知道，令夷已经用魔尊的身份，拒绝了仙门一方来自宁玥的示好。
　　九州各处的魔殿分舵早便已有些不稳了，便是这在魔尊眼皮子底下的驻地也已不算平静了。
　　仙门内乱并且新掌权者选择自爆魔气真相揭露仙门之前的罪恶，这造成的效果要比由魔殿的人出马大得多，此时此刻正是整个九州范围内已去其一的仙门威信最低的时刻，是最容易从仙门身上撕下肉来的时候，莫说先前被仙门掌控的其他地方的资源和势力，就算是仙门驻地如今九州最好的灵脉，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夺过来的。
　　这是看得见的利益。
　　更不必说，因为这仙门的动乱而散了不少的，原本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都极容易成为心中仇恨更深的人们报复的对象。
　　但偏偏，这个最适合宣泄恨意，也最适合去撕扯利益的时刻，蠢蠢欲动的众多世家头上，死死地压着一个并不肯放任他们自己行动的魔尊。
　　如今的令夷早已不是魔殿成立最初的时候，这些世家眼中的一个挡在前面的象征性的靶子了，她用极强悍的实力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过去他们几乎难以想象的对仙门的打压，也在清洗了两次魔殿中的异心者后让他们不敢轻易动弹。
　　直到今日，仙门先放出了求和的信号，还是打着一同合作还原真相还九州公道的旗号，这给了当初就拿着“迫于魔尊武力不得不投向魔殿”这个剧本的众多世家一个十分恰当而又完美的“弃恶从善”的理由。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既是他们能够脱离魔殿正大光明脱离魔尊的压制的机会，也是他们能够顺利摆脱“魔”的邪道影响重新摆正正道的清明形象的机会。
　　魔殿之中的众多世家自然是不愿意放过的。
　　但是魔尊不许。
　　瑶妆叹了口气。
　　她带领的妖族众人，一直都是对整个魔殿驻地的监控最为严密的人，也是最早察觉到驻地内的躁动和越来越大的其他声音的人。
　　并不意外地猜到那些世家的想法后，瑶妆对令夷的想法却是带着更多的无力。
　　令夷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也许她也早就清楚，从她利用魔气提升修为成为魔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后路了。
　　魔气在九州大陆永远不可能成为正道，它也是四大仙门的罪孽之源。一个以魔气修行的人在更多的九州人眼中只会也只能是邪道恶人。
　　她甚至早就打算好，要成为一个反面的“告诫”。
　　瑶妆仰起头，看着晦暗一片的天空。
　　天门山脉的深处，是看不到月亮的。
　　夜色已深，令夷当初所说的十日，马上就要走完了。
　　“……就是……后……明天了么？”
　　听到声音，瑶妆转头看过去。
　　走过来的是葳蕤。
　　也许是已经和瑶妆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尽管这几日来瑶妆仍旧有些防备她并没有跟她说起更多的事，但葳蕤还是感觉得到，瑶妆做了不少的准备的。
　　她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或者说，她知道自己非成功不可。
　　葳蕤脸上虽已褪了惶恐和焦虑，变得平静了许多，但仍旧没有太多血色，而她的右手仍旧会不自觉地握在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手腕上。
　　瑶妆也给过葳蕤不少伤药，甚至亲自查看过两次她左手从手腕内侧向外蔓延的伤势，但不管是她原本准备给令夷的妖族珍稀灵药，还是她本人最为精纯的妖力，对葳蕤手上如烈火灼烧后的可怖伤势，仍旧没有一点儿的作用。
　　就像是她对令夷的身体已经束手无策一样。
　　而瑶妆记忆中这个曾经怕痛又爱娇的小丫头，却是表现出了跟令夷一样的毫不在意，尽管瑶妆已经几次看到她突然疼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的模样。相反，自瑶妆答应了与她“合作”，葳蕤的脸上反倒多出了笑意来。
　　“瑶妆殿下……”葳蕤在瑶妆面前站住，抿了抿嘴有些紧张：“我……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冒昧，但……”
　　瑶妆：“想让我帮你什么？”
　　葳蕤顿了顿，略有些怯怯地抬头看了看瑶妆此刻平静的面色，并未从她眼中看出抗拒和不耐烦后，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小心地松开自己抓握左手手腕的右手，取出一片羽毛。
　　葳蕤托在右手掌心的，是一根有小臂长短的尾羽，尖端是艳丽的赤红色，越向根部颜色越浅，直到变成粉白，整根羽毛上隐隐泛出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如繁星一样点缀在显得极为亮眼的羽毛上。
　　瑶妆微挑了一下眉头。
　　她自然是认得的，这是一根赤羽鸟的尾羽。
　　但又不是一根真正的赤羽鸟尾羽。
　　这是用力量构化而出的。
　　瑶妆抬头，看向葳蕤。
　　昏暗的夜色之中，葳蕤掌心的羽毛像是在发光，映得她的面容都衬上了暖色。
　　“我……我修为不行也没什么本事，但这个……这个我应该是做成了的，虽只是力量幻化的，可它轻易不会散，就算……也不会散的。我想……可不可以，请殿下……能把这个放到妖族，放到真正的赤羽鸟一族的地方？”葳蕤笑着笑着，眼中有光在闪烁：“我想……如果，如果能有下辈子的话……能做一只真正的赤羽鸟就好了……能……再也不骗人就好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赤羽鸟。
　　如果，她真的只是妖族。
　　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