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204、棋

　　“不过是个放在过去还算珍稀一些的玩物，我确实有些兴趣，可也不意味着……会一直纵容你挑战我的耐性。在我腻烦了之前，你可最好赶紧认清自己的身份，学会你该做的事儿。还有你的那些师门同道，呵，虽是跳梁小丑，可前赴后继地跑来‘营救’你的模样也真是让人心烦。不过你放心，你既已落到了我的手里，就算真有一日，把你毁了……我也绝不会让你回去的。”
　　令夷在毁掉了那间长衫离开之前，背对着维清，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维清知道，令夷所说的那些“师门同道”“跳梁小丑”，是前两日在内应的配合下攻入魔殿驻地的两队人之一，其中一队是被和四位长老一起关在地牢之中的周潋遇到了的，而另外一队……确是朝着他所在的石殿而来的。
　　而那时，因为这天门山脉核心之处的震荡变故，身为魔尊的令夷已从居所石殿内离开，只身飞入了禁地。
　　但维清，其实也并没有见到这队人中的任何一个。
　　他只是后来听说……这一队靠近的，在两个石殿内伺候的内应的帮助下，都已经摸到他所在房间的长廊入口的仙门弟子，最终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动手的，正是赶了回来的魔尊令夷。
　　这是在周潋来见他之前，维清就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消息。
　　令夷已从房中离开，维清前方敞开的黑沉木的殿门又被合拢关上，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像是谁都没有来过一样。
　　但是……
　　维清的目光在自那日之后，自己这儿便多了囚困结界符文的殿门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缓缓地，转向自己面前的低矮桌案。
　　桌案之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托盘，里面在片刻之前，还整齐地叠放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衫。
　　他甚至并没有展开看过那件衣裳完整的模样。
　　但是现在，托盘之上空无一物。
　　维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可又并不真的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收起因为变得与先前很是不同的令夷来的这一趟，而纷乱起来的情绪，皱着眉慢慢闭上眼，再次陷入沉思。
　　比起之前，他能够得到的消息已经不算少了，但还并不足以让他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说得通的轮廓。
　　他知道令夷，或者说令夷和瑶妆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定是要阻止他献祭的，可是他却有些不太理解若只是为了阻止献祭，又或者再加上整合先前零散的联盟势力正面对抗仙门，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
　　他们需要强大的实力和震慑，这让令夷成为魔尊的举动看起来似乎合理了不少，可是……
　　还是有什么说不通的。
　　比如……瑶妆所求还有揭开仙门的真实面目，为当年的容瑾，顾汐，还有白晞等人正名，可若是想要做到这一点，便更不应该建起魔殿这个从出现便充满了与正道相对的风格的势力了……
　　仙门过去的经营，他们的形象太好了，加上他们曾为自己妆点过的“功绩”，想要撼动它，不该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恶人势力做的到的。
　　维清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却觉得，他最想不明白的这些，正该是最为关键之处。
　　而在这些之外，维清难免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他们离开伏泽山脉，或者说自令夷开始通过他吸纳魔气，维清直到之前虽再也没有见过周潋，却多多少少是能听到一些有关周潋的消息的。可当时也在伏泽山脉深处，对这一切都知晓了的人中，却是还有两个，他已连一丁点儿的相关的风声都再听不到了。
　　许铭，和葳蕤。
　　尤其是葳蕤。
　　以维清对葳蕤的了解，她是断断不会轻易离开自己姐姐身边的。尤其是先前令夷在外是一直带着葳蕤的，哪怕是曾上乾华派成为客卿，和到凌岳派暂住的时候也并没有与葳蕤分开，仙门之中见过葳蕤知道她存在的人太多了，她不太可能是因为诸如不想让她跟魔尊身份扯上关系一类的原因而不出现。就算是她妖族的身份，也因为她本身太过低微的修为并不太会妨碍有心在这些争端中，隐藏妖族痕迹的瑶妆。
　　可她却的的确确，再未出现在令夷身边。
　　若说担心她不能保护好自己，令夷和瑶妆也一时不好周全她，而将她送走……也并不是说不过去，但是……
　　这个时候，她不该不在。
　　周潋来见他的时候，即便周潋为了这戏局而多有掩饰，可维清还是能从好友的一些反应里看得出周潋对于令夷如今情况的担忧。这其中或许不只有维清本人的担忧，还有瑶妆的一份。
　　令夷在被魔气影响为人的心智，在被剥离心神之中的温情和仁慈，这个时候若瑶妆她也对此颇为心焦的话，便应当不会放过有可能阻止或者延缓这个变化的方法。葳蕤这个令夷的妹妹，与令夷关系最为亲近的人，自然就该是这必然会被想到的方法。
　　但是……
　　葳蕤还是没有出现。
　　维清意识到，当时，在令夷决定吸纳魔气修炼魔力，成为魔尊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与葳蕤有关的事。或者反过来说，是与葳蕤有关的什么事发生了，让令夷知道了或者想到了什么，做了后面的一系列的决定。
　　如此看来，葳蕤是关键，至少是这其中关键的引子。
　　……
　　“已经安排妥当了。”瑶妆沉声道：“如今还在四大仙门之中，尚未暴露的联盟……魔殿中人，我已挑了些切实可靠的，传过消息，他们之中应当也已有不少，已暗中联系过宁玥了。”
　　瑶妆站在屋内说着，而听她说话的人，却是半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也并不关心的模样。
　　瑶妆顿了顿，叹了口气：“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之前好容易被救回去的乾华三长老，伤重不治，死在乾华山门之内。乾华派连同收到苍玄四长老身死消息的苍玄派，正在以这两人之死大做文章，仙门内部虽先前的确不少人被打怕了，但这一回也被他们弄出了几分血气来。”
　　半倚靠在软榻上的令夷勾了一下嘴角，虽未睁开双眼，但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不少。
　　是带着讽刺的笑意。
　　瑶妆见了心头有些发沉。
　　这样“鲜活”了许多的令夷，与前些时候那个压着自己所有情绪丝毫不曾外露的模样变化太大了，可这样的变化却只是让瑶妆心惊。
　　像是一个先前被封得死死的瓶子，终于被打破了。
　　其实维清猜得没有错，到了这个时候，瑶妆的确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人从妖族将葳蕤带来的。可眼前令夷的模样，却又让瑶妆摸不清真见了葳蕤，能有的变化是更好还是更糟。她甚至忍不住担心，这个时候见到葳蕤，令夷会不会情绪不稳之下受了魔气的影响，对葳蕤动手，甚至下杀手。
　　若真的变成那样的境地，就意味着……
　　瑶妆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心神收拢回来继续说着正事：“乾华三长老回去的时候虽然有伤，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势。她是死在乾华的大长老手里。”
　　乾华的三长老，向来忠的都是乾华派的掌门，而这些年乾华掌门与大长老师兄弟二人之间多有龃龉，这位三长老也便跟着对大长老颇有微词，只是大长老修为毕竟强于她太多，很多时候她也不敢太过放肆，正面对抗。
　　只是没想到……
　　这次安全回到乾华后，才终于知道乾华派的掌门，她的掌门师兄早就已经在先前的那一战里死在了天门山脉最深处，后来的魔殿禁地之中。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乾华掌门会死得这样轻易，尤其是见乾华派内当时也在场的大长老和二长老两人，二长老还有伤势未愈大长老却神采奕奕安然无恙的模样，很自然地，她开始怀疑当初便在令夷成为客卿这件事上大开方便之门的大长老，与这位魔尊早有勾结，更是在天门山脉之中联合令夷蓄意杀害了乾华掌门，以便他本人逃脱罪责，夺取乾华权柄。
　　对于乾华三长老质问大长老的事，瑶妆所知有限，只知道晓得一切才将将解开身上的法器的三长老，几乎可以算是不顾一切地往大长老那里去要为掌门讨公道。
　　结果……便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她没有活下来，但是乾华派仅剩的两个掌权长老，大长老和维清的师父二长老，都统一了她是伤重不治而死的说法。
　　瑶妆倒是没有多提那个维清的师父乾华二长老，而皱着眉对于这个大长老多言了两句：“这大长老自然也不会主动承认曾经与妖族有过什么交易的事，只是事到如今，便是妖族的血夜果，也怕是无用了，他这颗棋已是废了。”
　　令夷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恶意嘲讽的笑意未散，朝着瑶妆这边瞥了一眼：“废了？我倒觉得未必。”
　　瑶妆：“未必？”
　　令夷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日交手时，他看我的眼神，可狂热得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