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58、058

　　次日一早，柒柒就被送到了太庙。

　　太庙位于皇宫最东侧，是宫中最早被晨光照拂之地。

　　清晨的日晖不带一丝温度，就算照在人脸上，也感觉不到温暖。空气里冰凉刺骨的寒意直往人衣服里钻，柒柒一路走来，四肢发凉，鼻尖、耳朵尖都被冻得发红，可她像是觉察不到似的，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出发前，沈公公已把有关“玄礼”之事细细说与她知晓。

　　传说玄氏皇族乃玄龙血脉，自古传下一块“玄灵石”，据说是玄龙下凡时龙爪中所握的一块宝石。

　　玄灵石能对玄氏子嗣的血产生反应，显出不同颜色的变化。玄氏皇族血脉越浓厚，越纯正，玄灵石的反应就越大，颜色越偏向于赤色；相反，则反应越小，颜色偏向于紫色。此前甚至还有几朝是以玄灵石的反应为标准来甄选储君的。

　　每一个玄氏皇子，自出生后半年内，都会来太庙进行一次“玄礼”。像柒柒这么大岁数的着实不多见……

　　登上太庙，便见两列穿着道袍的神官站在道路两旁，各个面色俨然，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念诵什么经文。

　　玉石台阶正上方，站着一位满头华发，身着玄色道袍、头戴冲天冠、留着长须美髯的老者。

　　当柒柒的身影映入老者眼中时，那张严肃的面容瞬间有了变化，像是本在瞌睡之人突然睡意全消，睁圆双眼，目光灼灼。

　　柒柒怕这位老者能一眼看破自己的伪装，急忙垂下头去，将所有的心思都敛于眼底，暗哑着嗓子唤道：
　　“见过国师！”

　　“殿下不必多礼，玄灵石等候殿下久矣，殿下请！”国师一挥长袍衣袖，领着柒柒进入祭坛。

　　祭坛四周为白玉石柱所包围，柱顶以雕刻着龙纹的石梁相连，如有长龙盘旋。正中矗立着一尊三四丈高的玉石神像，神像脚下有四五朵莲花座，其中一朵托着一物，用厚厚的红毯遮盖。

　　国师嘴里碎碎念了几句，一挥手揭开了红毯。柒柒正想打量两眼，却被另一名神官拉着，往冰凉的地面跪去。

　　双膝着地后她才发现，在场所有人，除了国师，皆已俯身跪地，无比虔诚。

　　礼毕，国师朝着柒柒的方向望了过来，遥遥一招手：“七殿下，请上前。”

　　柒柒紧张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起身，又险些歪倒，幸好被身后的人一把扶住。

　　她侧身一看，是一名神官，对她温柔一笑。

　　“七殿下，莫担心。”神官低声道，“下官会帮殿下完成‘玄礼’。”

　　柒柒微微点了点头，谢过神官，动作僵硬地行至国师面前。

　　“七殿下，请。”神官温柔地抬起柒柒的手腕，用一根细细的银针在她的指尖轻轻一戳。

　　一阵刺痛后，指尖泌出一颗血珠子，如同一粒血玉在指尖滚动。

　　“殿下，请将手放在玄灵石上。”

　　柒柒随着神官缓步上前，这才看清那玄灵石的模样。

　　那是一块通体乌黑的石头，看起来平平常常，就像护城河河底的一块普通石头，只不过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反射着冷冷的日光。

　　柒柒瑟瑟地伸出手，覆压在石头的表面，指尖冒出的血液滴落在玄灵石上，一颗颗顺着石面滑落下去，可玄灵石仿佛嫌弃她似的，滴血不沾。

　　自然也没产生什么反应……

　　“不……”柒柒不死心，硬是又挤了几滴血，口中急切地祈祷着，“不，儿臣……不会，儿臣不是……”

　　话变得语无伦次，委屈混着恐惧一道涌上心头，泪珠子从眼眶里跳出，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让一旁众人看着都不忍于心。

　　可玄灵石还是无动于衷，冷酷得和她心中的父皇一模一样。

　　这一刻，柒柒想到的是在御书房夸她读书有进步的父皇，是来到玉坤宫为她庆生的父皇。

　　她本以为自己对孝仁帝已经不存任何期待，能够无动于衷的，可原来自己还是会贪恋那一点点温暖，想要抓住那一点点血脉之情……

　　那不是她的父亲，不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仰仗吗？

　　“不会！不会！”一股绝望的窒息感涌上心头，柒柒的情绪当即失去了控制。

　　她猛地转身，从神官手中夺下银针，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狠狠划破自己的手掌，当即血流如注！

　　“殿下！”神官急忙上前，抢下那染血的银针，可柒柒却像是不知疼痛似的，甩开神官，将鲜血淋漓的手放在玄灵石上。

　　“住手！”国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握着那小小的手掌，看着那几乎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国师冷漠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动容：“殿下这又是何苦！”

　　柒柒这才回过神来，一下瘫软在了地上，觉得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台下的神官们见状，纷纷交头接耳，看向柒柒的目光也变得复杂。

　　本想七皇子的生母是一王府丫鬟，料定玄灵石不会有太大反应，只会出现些蓝、紫之色，但怎想玄灵石压根没有反应，那除非是连父系血脉都不纯正，也就是说……

　　七皇子并非玄氏皇族子嗣！

　　柒柒不敢看众人脸色，颓废地垂下头，下唇被咬得微微泛了白……

　　这日孝仁帝刚一退朝，便回到了乾彧宫的御书房。

　　戚皇后、姜妃皆早早候在御书房里，一道等待着太庙的消息。

　　孝仁帝免了众人的礼，坐在书桌前，也不说话，伸手拿起奏折批了起来，只是那两道剑眉一直深锁着。

　　戚皇后沉默不语，闭目养神。姜妃则百无聊赖地摸着自己新修的指甲，似乎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没等多久，便有自太庙那边来的宫人，传回了消息。

　　“玄灵石没有反应？怎么会……”得知结果，孝仁帝似乎感到有点意外，微微一怔，目光便朝着戚皇后和姜妃这边飘来。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戚皇后也狐疑地抬起眼，想来想去，便怀疑地看向自己身侧的姜妃。

　　姜妃笑道：“姐姐，那可是太庙，是玄灵石，又怎会弄错？”

　　她心中甚是得意。戚皇后还指望玄灵石能为七皇子开罪呢，殊不知，这玄灵石才是她为七皇子安排的一记杀招！

　　待把这冷宫贱种除掉，便没人能与她抢夺凉山寺会讲的名额，她的五皇子定会借此机会重新获得圣宠，最后风光地封王离宫。

　　“陛下，如此可见那七皇子，哦，不，是那孩子的确非我玄氏皇族，是许氏用来蒙骗陛下的。”姜妃束手起身，缓缓走到孝仁帝的面前，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轻声劝道，“如今，真相大白，连玄灵石都证实了臣妾所言非虚，陛下还当早做打算，虽然那孩子也很无辜，但毕竟是欺君之罪……”

　　“都给朕出去！”孝仁帝拍案怒道，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

　　姜妃脸色一僵，很快又缓过神，乖巧地退下了：“是，臣妾告退。”

　　她暗中偷看孝仁帝一眼，轻掩唇角，掩藏着自己的得意。待明日早朝，让那群朝臣借题发挥，便是孝仁帝再不愿意，也得处置了那个贱种！

　　“陛下……”戚皇后也起身告退，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遇事须安祥和缓以处之，判决须亲眼所见以为论，还望陛下三思后行。”

　　说罢，戚皇后也跟在姜妃之后，转身离去。

　　御书房里，半天不见动静，李公公硬着头皮上前，躬身问道：“陛下，太庙那边还等着陛下定夺，这七皇子……该如何处置？”

　　“……”孝仁帝冥思片刻，脑中满是七皇子无辜可怜的样子。

　　孝仁帝难得举棋不定，最后长叹一口气：“暂时让他们把人看管起来，待……日后处理。”

　　“是……”

　　宫里发生的变故，很快就传到了东宫西厢房。

　　宋枫晗抱臂倚在木窗边，听着墙角隐藏之人细细禀报。

　　他的发丝披落于颈侧，显得几分慵懒，漆黑的眼眸中流转着一丝丝精光。

　　他回忆起前世，记忆中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记得那时太子连夜搜找证据为她翻供，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而那小东西据说也在天牢里吃了不少苦。

　　不过这一切，本该发生在一年后，姜妃与萧贵妃联手打压东宫，祭出这张牌，拿柒柒开了刀。如今，却因为古绥柳出手夺了出席凉山寺会讲的机会，碍了五皇子封王立府的路，姜妃才被刺激得提前动了手。

　　不过这样也好，姜妃这次行动没有萧家支持，而且较前世仓促得多，行事留下很多破绽。

　　很不凑巧的是，他正好知道要去哪里寻得这些破绽。只是现在，他有了一点不安分的小心思。

　　如果此时放任事态发展下去，柒柒便失去了皇子的身份，无法继续留在玄泠震的身边。那些人自然无法利用她来谋害太子，她再也伤害不到任何人。

　　他只需想方设法保住她的小命，将她带出宫去，从此便可将她置于自己的眼皮下。那时，她什么也不是，他也不用再费力维系这憨厚老实的“宋大哥”的形象，大可顺从本心，囚住她一辈子……

　　恶念一起，心底忽然私欲横生，促使他的心脏怦然跳动，仿佛激发了叛逆的本性，竟为之兴奋不已。

　　宋枫晗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了暗藏在底衣里的两枚勾玉。

　　他记得血影卫的名单里记载着一人，此时应该就隐匿于太庙。

　　是该让这些爪牙活动下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