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51、61

　　许是因为用足了力气，这回柒柒一下子挣脱了梦境，睁开双眼。

　　上空已不是之前那朴素马车的车厢顶盖，而是雪白干净的床幔帐纱，透过帐纱依稀可见雕梁画栋的繁复宫顶。四周影影绰绰，一湿乎乎、软哒哒的东西，正舔舐着她的侧脸，见她醒了，便凑过来一张毛茸茸的脸：“喵……”

　　原来是小猫儿白雪啊……

　　柒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以平息心中的悸动。

　　梦是醒了，可梦里的感触似乎还未彻底消失，身体里有种说不清的异样。

　　这让柒柒羞愧难当。

　　她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梦！难不成，她当真是个好|色|之徒？

　　不，一定是那古怪的药，害她在梦里都变得那么不顾廉耻、放浪形骸。

　　“殿下醒了！殿下终于醒了……”耳畔传来碧桃略带欣喜的嗓音。

　　有人掀起了纱帐，透进来的光亮让柒柒感到刺眼，不由自主地虚起了眼睛，但很快，那光线又被来人遮挡住。

　　“柒柒！你可还好？”
　　最先闯入眼帘的，是玄泠震万分焦急的脸。

　　“皇兄，我……”柒柒想开口，却发觉自己嗓音沙哑，像是有一群小人儿拿着尖刀利刃戳着她的喉咙，隐隐作痛。

　　“殿下，喝点水润润喉吧！”碧桃递来一杯茶水，玄泠震亲自扶起她，把茶杯送到了她的唇边。

　　柒柒刚抿了一口，抬眼看清房中还有一人，吓得差点被这口茶水呛到！

　　“咳咳……儿臣不知父皇大驾，有失远迎！”她赶紧擦了擦嘴，正要起身行礼，却被孝仁帝上前来按住了肩膀：“行了，你是病患，不必多礼。皇儿受惊了……”

　　说完，孝仁帝又转头问玄泠震：“可曾找过太医看看？”

　　玄泠震心中一紧，柒柒急忙弱弱地回道：“禀父皇，儿臣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中了些药，药性散了便好，不敢劳烦太医。”

　　看着柒柒这般柔弱的样子，孝仁帝的眼中隐隐流露一丝纠葛。

　　那些大胆卑劣之徒，竟对一个孩子用这等污秽手段，令人发指！

　　还有那些刺客，竟去行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无权无势的孩童，到底有何用意？

　　若按他的脾气，自当调用刑部人手将这两件事都彻查清楚，给那些不怎么安分的蠢货一点教训。

　　可是事情却有些复杂棘手……

　　“嗯，没什么大碍便好。”孝仁帝避开柒柒的目光，沉沉地道，“赏菊宴的事，你皇长姐自然会查明一切，为你讨回公道。至于行刺一事，朕已命太子与戚淞追查下去，你也大可宽心。”

　　“……”闻言柒柒眼睫微颤，酸涩由鼻尖蔓延至双眼。

　　若是前一阵子，古师没有教过她朝廷各部的职责与权力，让她懵懵懂懂，听不出孝仁帝的话术，那该多好？

　　遭遇行刺时，她仿佛置身鬼门关，一路凶险。那泛着冷光的刀剑，那漫天飞来的箭矢，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如今忆起，她的身子犹会忍不住发抖。

　　她多么希望父皇能为她伸张正义，严惩那些幕后指使之人，让他们有所顾虑，不敢再动她分毫，让她不必犹如惊弓之鸟，日夜心神不宁。

　　可孝仁帝不让大理寺或刑部来主持审理此案，只是让暂时还没什么实权的东宫去探查……这其实就是明摆着告诉她，此事不必再往深处追究，要她大度地退让。

　　柒柒明白，孝仁帝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不过因为此事涉及长公主和定王，他便打算“息事宁人”，随便了事罢。

　　可她呢？她的委屈该怎么平息？她将来的身家性命又该托付何人？

　　柒柒悄悄吸了吸鼻子，收住了眼眶里几欲涌出的情绪。

　　她得忍！

　　帝王无情，孝仁帝尤为如此，怎会因为她平时的那点讨好就对她生出慈爱之心！她就不该对他心存期待，不该以为他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更不该为此感到委屈，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懑，惹得孝仁帝不悦，日后她在宫中怕是会更加艰难。

　　柒柒眼里闪着点破碎的波光，却强忍着那份酸楚，反倒用愧疚的语气道：
　　“儿臣让父皇蒙羞，是儿臣不该！”

　　闻言孝仁帝的心为之一震，垂下眼眸，正对上柒柒那双泛红的眼。

　　小巧的脸蛋微微涨红，粼粼眼眸里只能看见他严肃的脸。

　　孝仁帝下意识地松了松自己绷紧的神经和脸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一点。可或许是他并不擅长“温柔”，表情反而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柒柒捏住了自己的小被角，猜测不出上意，只好不住地认错：“若非儿臣麻痹大意，让人钻了空子，就不会……”

　　见她如此卑微地俯身认错，就连身为太子的玄泠震心里对孝仁帝都有了一丝埋怨。

　　这么柔弱、乖巧的孩子，父皇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做错事的，明明是那些混蛋！为何要维护那些人？！

　　“罪不在你，无需自责，不必多想。”孝仁帝也被柒柒的隐忍戳中了心里的柔软，难得有了几分愧疚。

　　他急忙扶起柒柒，拍着她的肩膀沉声宽慰：“你且放心，朕……朕日后定会弥补你，不会让你白受了委屈。”

　　“儿臣不觉得委屈，不用弥补什么，多谢父皇挂念……”柒柒垂下眼，轻声婉拒。

　　“你……”孝仁帝还想再多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语尽。或是心头的愧疚，让他无言以对。

　　“陛下，戚将军还在外面候着……”这时，李公公恰到时机地出声提醒，帮孝仁帝打破了僵局。

　　孝仁帝清了清嗓子，便束手起身：“你且好好休息，此事有朕与太子替你做主。”

　　“柒柒，孤答应过你，若有人敢欺负你，决不轻饶！你放宽心，孤定倾尽全力，为你讨回公道！”玄泠震也当即承诺，目光坦然又坚定。

　　就算父皇不打算追究责任，他也绝不轻易放过那些胆敢欺负柒柒的害虫！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追查下去，一定能找出对方的破绽。只要找到明确的证据，就算是父皇也很难再偏袒他们！

　　“多谢父皇！多谢皇兄！”柒柒虽不希望太子涉及太深，但不便明说，只能恭恭敬敬地在床上行了跪礼，恭送孝仁帝和太子出门。

　　直到一行人的脚步声消失于耳边，她才起身，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自己已经掐红的手。

　　许久后，波动涌叠的情绪渐渐退去，她的心也随之冷却。

　　她又站在孝仁帝的立场上想了想——他会这么选择也很正常。

　　孝仁帝的心里有一杆秤，就连后宫妃嫔们的地位，都是按照她们母族在朝中的分量来衡量定夺的。

　　她一个冷宫出身、丫鬟所生的小皇子，哪能比得过身份显贵的长公主和定王？

　　如今能让孝仁帝觉得心里有所亏欠，已是意外收获了。利用好孝仁帝的这点愧疚，日后或许还能为她带来一线生机……

　　柒柒正思索着，忽然，一颗硕大透亮又圆卜隆冬的东西出现在她眼皮下。

　　“殿下，刚送来的葡萄，小的剥给殿下尝尝？”小德子端着葡萄走到床边，低声问道。

　　柒柒仔细瞧着他手里捏着的葡萄，脑中竟莫名浮现先前梦境中那羞人的一幕，叫她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

　　“不，不用了！”柒柒慌忙摆手，像是要将脑中的妄念给驱散开，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宋枫晗，“世子，世子他还好吗？”

　　她总觉得自己在晕厥之前，似乎见到了宋枫晗的脸……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便记不清了。

　　救了她的人，是宋大哥吗？他怎么会……

　　“世子？”小德子放下葡萄，一脸小心地道，“世子今日身体不适，告假在府中修养，殿下怎好端端地问起世子？”

　　“世子告假了？”柒柒一愣，“小德子，你可记得之前，是不是有一位黑衣蒙面之人……”

　　莫非那人不是宋枫晗？

　　“殿下还记得那位大侠啊！”小德子急忙回答，“幸好有那位大侠和他的同伴路过此地，见殿下陷于危难，便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不知那几位恩人如今何在？”

　　“大侠们把殿下交托给戚将军后，便告辞离去了。”

　　“那他们可有留下什么交代，好让我日后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柒柒问道。

　　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她似乎对马车里那人做了点什么无礼的事，只是那份触感似曾相识，让她分辨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为首的大侠让小的转告殿下，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小德子又忽然一拍脑袋，“啊，对了！大侠说，以后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去红拂楼，报上‘素琴’之名。”

　　“红拂楼？素琴？”柒柒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陷入思考。

　　红拂楼她倒是略有耳闻，而“素琴”却陌生得很。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那位侠士恩公的，倒像是一位姑娘……莫非是恩公的红颜知己？

　　一旁的小德子不敢吭声，偷偷地观察着柒柒。

　　虽然当时主子命他堵上了耳朵，可马车里的动静那么大，事后主子的嘴唇像是被人狠狠啃咬过，又红又肿的，衣服也凌乱不堪，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为了七殿下，主子可真是不顾一切啊！但又偏偏不能让七殿下知晓，真是憋坏了小德子，也委屈坏了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