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43、043

　　中秋宫宴后不久，孝仁帝便赏下一堆东西送到东宫。玄泠震随意挑了一件，剩下的都填进了柒柒的房里，教人无法不羡慕。

　　然而在这一堆赏赐中，最为重要的一样，便是皇上钦点了一名蒙学老师给柒柒，可单独授课，让她不必再去尚殊院与众人同学。

　　如此殊荣，独此一份，叫人艳羡。

　　于是这日午后，柒柒在孝仁帝面前谢过了皇恩，便穿戴整齐，来到东宫偏堂。

　　推开偏堂的房门，里面的冷香拂面而来。一名身材修长，身着灰色长袍的文雅书生倚窗而立，见她进来，便温和地上前行礼：“见过七殿下。”

　　“是你？”柒柒惊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那人也穿着同样的衣裳，却不是在宫里，而是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在一座灰白青瓦的书院门口……

　　画面一闪而逝，柒柒未能捕捉到更多信息，只当是自己生出了幻象。

　　她认得出，面前这名风度翩翩、容貌不凡的青年，正是随宋枫晗出宫那日，在天香楼见到的“西山君”。

　　那天她只是远远观望，当时便觉得此人长相极佳，如今近看，这人生得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多看两眼，便能叫人自惭形秽。

　　“七殿下，这位是古绥柳古大人。”小德子热情地为柒柒引荐，“古大人出自书香门第，年纪轻轻便考取功名，是我朝史上年纪最小的状元郎！陛下特派其来为殿下启蒙传道……”

　　“学生见过古师！”听了这话，柒柒不敢冒犯，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双手平于胸前，俯身而拜，庄重地行了个拜师礼。

　　“殿下不必多礼，能为殿下分忧解难，实乃臣之荣幸。微臣……”古绥柳急忙伸手扶起柒柒，在碰触到她的胳膊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眼中泛起一阵酸楚。

　　怎会……怎能这么瘦弱？

　　他漆黑的眸子仿佛定格了，绵绵目光尽数落在了柒柒的身上。

　　年幼的皇子不仅长相娇弱，下巴瘦削，身板儿也纤细得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她吹倒。

　　这哪里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分明是贫寒人家的幼子……

　　“古大人？”小德子见古绥柳愣了半息，话说一半没了下文，便悄悄撞了撞他的胳膊。

　　古绥柳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淡然一笑：“殿下请入座罢，微臣要先了解一下殿下的学识……”

　　两人屈膝而坐，古绥柳问了几本氏族子弟启蒙时用的书，可柒柒一本都没听说过，一问三不知。

　　她缩了缩脖子，红了脸蛋。

　　古绥柳也察觉到了，眼前的七皇子真和刚刚入学的四五岁稚子没什么两样，通体是个大字不识的。

　　“殿下不必感到气馁。”他长舒一口气，笑道，“以殿下的聪慧，相信不足一个月，殿下便能熟读这些启蒙读本，甚至可以学到诗书礼乐……”

　　“我？我不行的……”柒柒慌忙摇手。

　　她可没古绥柳这么乐观。上次为了背太子那首诗，她熬了几夜才好不容易记住，可八皇子的年龄比她还小一些，只看过一眼，就轻而易举地背诵下来了。

　　有了这一对比，她失望至极，觉得自己天生愚钝，不是读书的料。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也不用与其他皇子攀比。”古绥柳也从王老口中听闻了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

　　不过，他倒不这么认为。

　　他见过她惊才绝艳的模样。那日天香楼，泯泯众生，嘈杂不堪。而她，年纪虽不大，却在群儒唇枪舌剑之中，稳如沙场老将，句句精辟，字字珠玑！

　　如同一颗璀璨耀眼的宝石，让他浑身酥麻，无法移开视线……

　　“八殿下是出了名的聪慧，据说能过目不忘，而且他已入学多年，识字知理，通晓韵律，能把诗背下来不足为奇。但殿下你……”古绥柳柔声劝慰，音色醇厚，犹如陈年佳酿，容易让人上头，“殿下不曾识字启蒙，便能将诗词记住，短短几天便能默写下来……”

　　他抬头看向了柒柒，像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波助澜：“殿下潜力无穷，远超常人！”

　　“……”闻言柒柒神色一怔。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夸她，直夸得她脸红。可心里的那块荒地，又仿佛被春风吹拂过，萌发出新的嫩芽。

　　看着她双颊仿佛染了胭脂般红润，眼中泛光熠熠生辉，古绥柳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稍稍卷起袖子，用雪白修长的手指拾起一支毛笔。

　　“今日先识字，就从殿下的名字开始学起……”他挥毫泼墨，在轻似蝉翼的纸面上，写下“泠柒”两个字。

　　那字迹刚如铁画、魅若银钩，连柒柒这个外行人看了，都能品出其意境之高超。

　　“泠泠七弦上，静听……”古绥柳指着那两个字，不知为何只念了一半诗句，就像是嚼到了舌头，忽地皱了一下眉头，又改口称赞，“殿下的名字清新俊逸，境界脱俗！”

　　“多谢古师夸奖……”柒柒顾景惭形，只能佩服古绥柳满腹诗书，还颇具想象。

　　若是让他知道孝仁帝取这名字时有多随意，怕是不会信的吧……

　　此时，东宫练功房内，太子和宋枫晗正对着木桩练习拳脚功夫。

　　天气闷热，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不得不将上衣褪至腰间，赤、膊上阵。

　　两人的肤色较为白皙，身高也差不多，但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宋世子在肉身上比太子更胜一筹，肌肉更为结实，肩膀更为宽厚。特别是他背部到肩头的那道新伤，让他看起来就像上过沙场的勇士，平添几分霸气与野性。

　　然而，看人也不能全看外表。武教师父教授了一套拳法，宋枫晗一如既往地走马观花，心不在焉，让人惋惜白糟蹋了一副好身材。

　　玄泠震使了一顿拳法下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手脚发麻。再看身边这位伴读的慵懒模样，更不乐意一人苦练，便示意武教师父暂停休息。

　　一旁伺候的沈公公见了，急忙递上茶水来供二人解渴。玄泠震一口饮尽，一抹嘴，将茶杯丢回给沈公公，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露出的偏堂一角，于是笑着提了一嘴：“今天父皇给柒柒安排的老师来了，她现在应该也在偏堂学习，就是不知学得怎样了。”

　　宋枫晗听了这话，有几分动容，也抬起头来。

　　事发当天，他便听说了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一切。与他的记忆有所偏差，前世柒柒并未在这一年的中秋宫宴上露面，更不用提在宫宴上大放光彩，孝仁帝后来也没有单独为她准备过启蒙老师。

　　当年她跟在一群趾高气昂的皇子身后学习，因为不得要领遭到夫子训斥、众人嘲笑。还是玄泠震看不下去，私下教她读书写字，没想到这小妮子悟性极高，很快就超越了尚殊院大半的皇子贵族，后来成了王老的得意门生。

　　而这一次，她的起步比前世超前了不少，只要那老师不拖后腿，以她的聪慧，怕是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想及此，宋枫晗好奇地问了一句：
　　“殿下，陛下到底派了谁来给柒……七皇子当老师？”

　　玄泠震想了想回道：“父皇指派的，好像是古大人。”

　　“谁？”宋枫晗听了玄泠震这话，顿时发朝天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哪个古大人？”

　　该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吧？

　　“翰林院修撰，古绥柳古大人，怎么了？”玄泠震随口回道，话音刚落，就听身旁传来“啪！”的一声响。

　　转头一看，却是宋枫晗一巴掌拍在了木头桩上。木桩发出一声吓人的闷响后，便裂开了一道粗口，自上向下，像是被刀劈开了似的。

　　“我去瞅瞅！”宋枫晗丢下这一句转头就跑，明目张胆地翘了课。

　　玄泠震眼看着那摇摇欲坠、几乎要散架的木头桩，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咽了一口口水。

　　看不出来，世子的力气竟是这么大？

　　沉默了片刻后，他放弃了跟上去瞅瞅的想法，又转过身老老实实对着自己面前的木头桩，一拳一脚地练了起来。

　　练得极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