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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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许久，月上柳梢，万籁俱寂，宋枫晗支撑着身子，也忍不住打起了盹儿。

　　就在他睡意蒙眬之际，身后传来木门发出的轻响，一道斜斜的长影倾入门堂，同时带来一阵清风，吹得台前烛火摇晃，忽明忽灭。

　　宋枫晗耳朵轻轻一动，抬起头，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道：“你来了？”

　　“是！主子饿了吧，小的带来了……”来者轻轻合上房门，走上前来，却忽然瞥见宋枫晗身旁那个小小的身影，顿时愣住了神，“七、七殿下？他怎么在这里？”

　　“嘘，别把她吵醒了！”宋枫晗低头，难得露出了一抹温柔之色。

　　柒柒早已睡熟，脸蛋透红，身子也软绵绵的，毫无抵抗之力。

　　宋枫晗伸手点了她的睡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这才转过头看向身后之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平日的痴傻憨厚模样，倒显得极为精明：“这几年，辛苦你看顾她了。”

　　“不辛苦，都是小人分内之事！”来者急忙道，烛火一窜，照亮了他的脸庞。若是柒柒醒着，定然会惊讶万分，因为来者正是她带来东宫的小德子。

　　“冷宫那群太监处置得怎样了？”宋枫晗问。

　　“李二那厮非得攀咬七殿下，泼了一盆子污水，此事已惊动了圣上，但不见有任何反应，估计也是不信的，主人大可放心……”

　　“表面看不在乎，但皇上心里怕是扎了根刺，一旦姜妃那边借此生事……”宋枫晗喃喃细语，一双漆黑的夜眸里倒映着烛火，火苗在眼中乱窜。

　　“主人，那……要对娇淑宫出手吗？”小德子低声问道，眼中泛着冷光，杀气腾腾。

　　灯火随之一晃，跳落几粒灯花。

　　柒柒的小脸被光闪过，长长的睫毛，落影摇曳，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年龄虽小，却已经有了昔日的模样……

　　“宫里暂且还算太平，她如今又有太子护着，应当无碍。暂时先让他们盯紧姜妃和五皇子，有什么动静及时通知我，另外……”宋枫晗低头，手指顺着柒柒柔软的发丝探向她的后脑勺，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宋枫晗此时脸上的表情，小德子却感受到了一股冷风，吹得他浑身发凉！

　　“你可清楚她的后脑何时受过伤？”

　　“是……”小德子应道，有几分犹豫，“大约是在七年前，据说皇后娘娘派碧桃姑娘前往翠湖观……”

　　他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包括柒柒受伤后丢失了六岁之前的记忆，与此前碧桃在太子面前所述基本一致。不仅如此，他还把下午在冷宫内务所听到的一切如实禀报。

　　“那群混账竟敢……”宋枫晗听闻后眼瞳一怔，抑着一股怒意，捏紧了拳头，“为何此前从未听你们禀报过？”

　　“主子恕罪！”小德子急忙解释，“小的当时也不知情，而且那时主子您……”

　　他欲言又止，宋枫晗却已经明白了，手指轻微地颤动。

　　那时候的他，故意对冷宫里的事不理不问，也不想听见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段时期，她竟遭遇过这么多劫难，险些丧命！

　　难怪她想要借太子之手铲除这群畜牲，这群混账就该碎尸万段！

　　宋枫晗懊恼自己此前的冷漠与偏见。

　　失去了五六岁之前的记忆的她，又怎能记得那些前尘往事，记得与他的爱恨情仇？

　　他垂头向怀中之人望去，柒柒毫无知觉，但手指却一直紧紧攥着宋枫晗身上披落的单被一角。

　　她对前世一无所知，也还没做过那些害人之事，却一直受他迁怒，岂不无辜？

　　宋枫晗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闪着冰冷的光泽：“那群混账，一个都不能放过，让他们都死在天牢里！”

　　“是！”小德子应道，似乎没有一丝不忍。

　　次日一早，金鸡初鸣，日出拂晓。皇宫里的一切才刚刚苏醒，东宫的宫人已经脚步匆匆，满院奔跑。一阵鸡飞狗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沈公公从东厢搜到了西厢，急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才在宋枫晗屋里找着了最为关键的七殿下。

　　被发现时，两人正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

　　宋枫晗被来者的脚步声惊醒，想要起身，却发现柒柒手脚并用，死死缠着他。

　　她的脑袋搭在他的肩头，用平稳而微热的呼吸挠着他的脖子和脸颊，小手搭在他的胸口，一条腿也十分不雅地勾着他。

　　宋枫晗不敢随意乱动，一时间尴尬至极，只能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公公。

　　“哎哟，殿下，今日是您的册封之礼，您怎么还在这里待着！快快随奴婢去漱洗。”沈公公见状急忙上前，一边轻声唤着，一边拉柒柒起身。

　　可柒柒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中又抱紧了身边的“抱枕”，险些勒得宋枫晗喘不上气！

　　宋枫晗和沈公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情和无奈。

　　这一刻，两人也顾不上往日恩怨，齐心协力，费了番功夫，终于把小祖宗扶起来，送回东厢去漱洗。

　　东宫顿时就更热闹了。

　　宫人们拎水的拎水，递东西的递东西，碧桃把柒柒从头到脚都给好好打理了一遍。

　　待柒柒再次被宫人们簇拥着走出东厢时，已是彻头彻尾换了个人儿似的。

　　宋枫晗躲在人群中观望，眼睛不由自主地黏着在了她的身上。

　　她套上了一袭蓝色锦袍，丝帛材质，合身又得体。虽是男式长袍，但衬得她面如桃瓣，唇若涂脂，春晓之色不减半分，再加上一双明眸杏眼，两条垂髫服帖地坠于粉颊两侧，模样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招财小童子的伶俐可爱。

　　这才是他记忆里那个软糯娇贵的模样！

　　柒柒察觉到了宋枫晗的视线，不经意地与他目光相接，立即想起昨晚自己竟在他屋里睡了一宿，还是和他一道……

　　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忙避开宋枫晗的目光，垂头眨了眨眼，抿了抿小嘴。

　　宋枫晗觉得胸口忽然一紧，好像快要关不住胸腔里那跳动的玩意儿。

　　没错了，这熟悉的感觉！这才是他记忆里那个可恶窃心偷儿的模样！

　　不上当，不上当！她是七皇子，她是他的兄弟，他不能对着兄弟还动什么心思！

　　就在宋枫晗试图说服自己时，玄泠震自寝宫走了出来。见到柒柒，太子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随即表情变得明朗了不少，嘴角勾起一道温柔的笑意：“七皇弟，早啊！”

　　“皇兄早安！”柒柒不敢怠慢，拘谨地行了个礼。

　　“在东宫无须行礼，走，柒柒，孤陪你去觐见母后。”玄泠震一把拉过柒柒，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牵着她走出东宫的宫门，在青石地面上踏出一大一小的两道斜影。

　　此时的皇宫已在旭日中彻底清醒，伏热也腾地而起，唤醒了蝉鸣。宫人们在宫道上来回穿梭，眼见太子和柒柒的仪仗，都纷纷跪拜行礼，恭敬万分。

　　这阵仗让柒柒感到无比陌生。以往，她都是跪在路边，不敢抬头仰望那些宫中贵人的。如今，她倒也成了站着看人后脑勺的那一个。

　　这种视角的转换，地位的反差，起初让她无法适从，但玄泠震大大方方地拉着她，与她并肩而行，一路又和颜悦色地与她聊起宫中趣事，逐渐叫她松弛了绷紧的神经。快到目的地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反手拉住了玄泠震的袖子。

　　感受到柒柒正在试着接纳自己，玄泠震稍稍抿了抿唇，目光变得更加柔和。

　　他是故意拉着她走过人来人往的宫道的，他要告诫各宫主仆，有他这个太子为柒柒撑腰，看这宫里还有谁敢怠慢了她！

　　没多久，戚皇后所在的玉坤宫便晃入视野。

　　入了玉坤宫的门，满院清香扑鼻，却是这八月的桂花提前了几日开放，仿佛知晓有贵客要来，做好了盛情招待的准备。

　　柒柒不敢东张西望，跟在玄泠震的身后，随他一道上前。

　　到了正庭，便见一身着明黄黑袖礼衣，头戴碧玉双凤簪的女子立于台阶之上，姿态高雅，气势非凡，犹如天仙降世。

　　柒柒见过，也认得出，那就是母仪天下的戚皇后，是这后宫之主。

　　戚皇后今年四十有余，脸上却不见一丝褶皱，肤色光洁晶莹，宛若少女。

　　但她的神色始终沉稳，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等太子和柒柒行了礼，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免礼，且候着吧。”

　　“是！”两人刚松了口气，歇了歇脚，便瞧见礼官在一群宦官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赶来玉坤宫，手里捧着金箔册文。跟在他身后的宦官手里，还捧着一件皇子礼服，以及腰带佩饰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官亮出了极为洪亮的嗓子，宣读诏书。

　　诏书写得文绉绉的，柒柒模糊地听出了个大概，几乎都在夸她年幼聪慧，机智过人……说得好像这些人见过她年幼时是什么模样，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水平。

　　听完宣诏，柒柒接过诏书和册文，暗暗捏在手里。

　　这些，便是许答应曾经心心念念的“名分”吗？分量的确不轻，搁在手里，像是千钧万石，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