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29、029

　　不知不觉，夜幕悄然而至。巷子两旁的人家陆续点起了灯笼，一团团暖暖的橘色散落在青灰色的街道两旁，显得静谧安宁。

　　一阵马蹄声在巷子里悠悠回荡。

　　宋枫晗牵着马，柒柒坐在马上。马背上还驮着秦叔特意买的一堆吃食、玩意儿，让两人佯装出宫来只是为了逛一逛街市。

　　钻出巷子便上了街头，走到京城最繁华的夜市时，宋枫晗感觉身后的视线明显变多了。除了太子派来寻找他们的侍卫外，还有两三个身手似乎更高明、更敏捷的暗卫，应当是上面那位派来的。

　　这次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他知道自己带着柒柒闯出皇宫的事绝无可能瞒得过孝仁帝，只能让秦叔从地道先行转移，藏匿行踪。日后，还得再想办法把他送进宫去，为柒柒继续治疗……

　　宋枫晗心里已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柒柒见他眉头紧锁，怕他还在生气，故而也一同保持沉默，不敢开口，两眼往街边看去。

　　周围越来越热闹。

　　视野中没了那朱红的城墙阻隔，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路边的小贩商铺，民间艺人的杂耍表演，拿着吃食开心蹦跳的儿童……眼前的一切人、事、物都充满了新奇感，叫她一时间不知该把视线聚焦在何处。

　　两人上了一座宽敞的拱桥，两岸灯火在水中相连，如红绸一般铺在水面，映得人面宛如桃花。不远处的画舫上星星点点，莺歌燕舞，时不时传来悠扬的丝竹之音，好不热闹。

　　“这就是京城啊，原来是这么美……”柒柒不禁怅然。

　　早就听闻京城繁华，但她从未想到，宫外的世界是这么宽广，这么自由，她一直被关在宫中，反而像一只笼中鸟，成日惶惶度日，担惊受怕。

　　这让她更加期待出宫的日子了。

　　“这算什么！青州那边青山相对、绿水环绕，胜似人间仙境呢。”听她这一赞叹，宋枫晗停下了盘算，盯着她道，“青州乃我淮南王府的封地……”

　　“青州？人间仙境？那得是什么模样？”柒柒被勾起了好奇。久困宫中，她只远远见过附近的濯濯童山，见过宫里的半亩方塘，以及眼前这条贯穿京城的十里长河，穷极想象，脑海里也勾画不出宋枫晗所描绘的画面。

　　她不免有些惭愧，为自己的见识浅薄，为自己的一无所知。

　　“等我下次去青州时，带你去看看？你定会喜欢那里！”宋枫晗看了她一眼。

　　这一世他为了装疯卖傻，远离朝廷，曾在青州生活了很久。有了前世经验，他悄无声息地改善了当地民生，也提前化解了各族之间的矛盾。

　　但这些，久居宫中的柒柒不会知道。她若还有前世记忆，那在她心里，青州依旧是那个穷山恶水、蛮族横行的险恶之地，怕是不会敢来，只会找借口推辞……

　　“当真？”谁料柒柒神色一振，明眸熠熠，似乎很有兴致。

　　她真没有前世记忆？宋枫晗心里不确定，又伸出一只小手指，微微弯曲着：“来，拉钩！”

　　“拉钩？”柒柒垂眼看着伸到她眼下的小手指，不明所以。

　　宋枫晗停下脚步，硬是拉着柒柒的手，让她弯曲小指，勾住他的手指。

　　两人手指紧紧扣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指尖的温度。宋枫晗双眼不离伊人眉眼，仔细辨别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一字一字，故意将那誓言念得很慢。

　　他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懂她。他无法分辨，眼前的她，究竟宛如一张白纸，还是被各种颜色杂糅的黑。

　　正心烦间，他忽然一眼看见路边的卖货郎。

　　柒柒一直凝望着他那“憨厚”的面容，聆听着他口中的誓词，宋枫晗却忽然抽回了手指，负手而去。

　　看着自己孤零零的手指，柒柒茫然地颤了颤睫毛，却又见宋枫晗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串圆圆的东西：“喏，冰糖葫芦，尝尝？”

　　柒柒垂眸一看，那被晶莹剔透的外壳裹着的红色小球儿，就像一串红灯笼，格外讨喜。

　　她接过来，警惕地用小小的舌尖舔了舔外面那层糖衣……

　　甜的！

　　她放下心，又张嘴咬掉了小半颗，山楂的酸涩顿时一鼓作气冲上了鼻尖！

　　“唔……”她皱起眉，捂住小嘴，吸了吸鼻子，眼睛都变得湿润起来。

　　宋枫晗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渐渐温润了双眸。

　　柒柒不仅怕苦，更怕酸，前世的她可是从来不碰冰糖葫芦的，可眼前的她却像是头一次吃到……

　　莫非她当真不是重生的？

　　柒柒委屈地撇撇嘴，不知该怎么处置手里的糖葫芦串，怕酸，却又不想拂了宋枫晗的面子。

　　毕竟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买小吃呢……

　　正一筹莫展时，宋枫晗忽然凑过来，一口含住被她咬了半个的山楂球，将其从棍子上拽了下来。

　　柒柒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碰过的东西吞进嘴里，没有半点嫌弃，还仿佛感觉不到酸似的，一边嚼一边道：“好甜啊……柒柒，你不觉得甜吗？”

　　“甜、甜吗？”见他吃得开心，柒柒不禁舔了舔嘴唇，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终于不喊她“殿下”，而是唤她“柒柒”了……

　　她忍不住又尝了一口冰糖葫芦，和宋枫晗一样鼓起了腮帮子。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没感觉到那么酸。很快，酸涩变作了甜腻，那如蜜般的滋味儿驱散了口中的药苦，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柒柒一边含着冰糖葫芦，一边勾起了唇角。

　　确实挺甜的……

　　她难得一见的笑容在灯火掩映下，仿佛洗尽铅华，整个人儿都折射着柔和、纯净的光芒。

　　宋枫晗抬眼见到了这一幕，目光与时间似乎一道停止了流动，山楂含在口中也不觉得酸涩了。

　　恍惚片刻，他又急忙垂下了眼眸，只怕自己再看下去便要忘了怎么走路。

　　吃个糖葫芦而已，用得着这么开心吗？她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满足了？

　　怕不是又来蛊惑他！

　　他心里犯着嘀咕，可口中的山楂像是糖霜一般溶化开来，甘甜的香气沁入心脾。

　　恰逢此时，远处传来“嘭”的一声炸响，顿时吸引了柒柒的注意。她仰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放起了五彩缤纷的烟火。

　　宋枫晗向前方看了一眼，便顺势牵马走向那烟火绚烂之处，让那漫天洒下的红光，悄然覆上他的面颊。

　　烟花绚烂却短暂。不一会儿，一场燃罢，夜幕上还残留着道道光影和烟雾，红透了半边天。

　　京城最大酒楼——天香楼的上空，被晚霞般的红云笼罩。酒楼门前依然歌舞升平，三三两两的人群被这份热闹吸引，络绎不绝地进了酒楼。

　　“今天什么日子，天香楼这么热闹？”路人见此盛况，不免好奇地询问。

　　“今晚天香楼有斗诗会，”立即有人给同伴解释，“全京城的读书人怕是都来了，都想沾点当朝名士才子的书香墨气。”

　　听见这些议论，柒柒忍不住朝着天香楼望去，很想见识见识文人们“斗诗”是怎样的场景，那些才子郎君又生得什么模样。

　　她会这么好奇，宋枫晗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前世她就很偏爱这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把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当作圣人君子，“求贤若渴”。

　　不如趁此机会，让她看清这群衣冠禽兽私底下的真面目，以后想必就不会再轻易被他们蒙蔽、左右了思想，受他们教唆和挑拨了吧？

　　他向柒柒伸出双手，显得坦然而大方：“逛了大半天，我肚子都饿了，走，陪我吃点儿东西去，我请客！”

　　宋世子似乎丝毫不避嫌，柒柒稍作犹豫，还是顺从地搭着他的胳膊，让他将自己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宋枫晗的手微微一顿。少女的体重很轻，轻到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之前抱着她出宫时又觉得怀里的份量很重，重到要将他的脊骨压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