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29、宛城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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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同羽最喜听仙家的故事，道，“姑娘请讲。”

　　怀岁挽也很好奇这凡世的姻缘仙，想或许是七宗中的哪个前辈，隐居人世，做了些好事，被宛城百姓塑像供奉。
　　这庙宇香火旺盛，并非年久失修，却不知这姻缘仙为何断了头，只剩下身子。

　　离珠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就如同她初见同心石的时候，仿佛这本该是她了然于胸的事。但她记忆中，的确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姻缘仙。

　　同心石在宛城郊外被挖出来，会不会也和这姻缘仙有关？

　　见师兄不急着走，似乎想听女子讲姻缘仙的故事，离珠自然也留下来听，画像也不差听个故事的时间。

　　宛城女子娓娓道来，“这宛城姻缘仙的故事啊，还得追溯到两千年前。”

　　“那么久远啊……”杨小昭知宛城历史悠久，“那这座庙也是两千年前建立的吗？”

　　“没错，两千年前这座庙便有了，世世代代护佑着我们，几经修缮，最近一次是十年前。在宛城，若女子想与情郎结成良缘，拜姻缘仙，是很灵验的，多半能成，所以宛城的姑娘，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都会来拜，”女子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寺庙刚修缮过，姻缘仙却没有头？”

　　初来宛城，见这姻缘仙庙宇仙像的人，都有这般疑问。

　　“是呀，我还以为是许久无人修缮，仙像坏掉了，可庙宇香火旺盛，不该如此啊，”杨小昭最奇怪的就是这个。

　　世人供奉，必有所求。既有求于仙，必敬之爱之，那还不都得把仙像擦得锃光瓦亮，一尘不染，半点瑕疵都不允许出现，生怕神仙仙降罪。

　　“这啊，得从两千年前说起，”女子讲起那传说中的姻缘仙，“两千年前，天生大旱，大则国连着十多个月都没有下雨。宛城不临江河，靠的是地底下的清泉水，农事浇灌，都是凿井取用。一旦没了雨水，水井接近枯竭，一年到头颗粒无数。举国闹旱荒，国库的余粮，根本轮不到宛城这种偏远的小城镇。”

　　怀岁挽记得两千年前有过一场大旱，仙宗记载，大旱连带着三年饥荒，据说饿死了不少人。当时天师府求告仙门七宗，想借仙门之力解决旱情，只是仙术也不做不到举国地界都降下雨水，唯有先从七宗之地引水应急。

　　后来……天降大雨，解了人间旱情。

　　女子道，“举国大旱，逃荒到哪里也没有粮食。宛城人饿极了，同族之间竟然开始互相啃食，强壮的人为了活命，竟吃掉弱小的孩童。那时宛城犹如地域一般，人们都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生怕被外人抓去吃掉。官府不作为，差役根本不管。”

　　“岂有此理，”再偏僻也是大则国土，地方官竟然放任同族相残。

　　“人皇殿都被踏破了，家家户户都在拜人皇求雨，可依旧无用，万里晴空，毫无下雨的征兆，”女子接着讲，“有人突然想到了一种古老的祭祀。那是三千年前，始帝尚未建国诛灭万妖时，狼妖一族的求雨仪式。每当久旱无雨时，狼妖一族就会挑选族中最美貌的男子，于祭坛上活生生烧死，作为祭品献给雨天女，以求上天能降下雨水，泽被狼妖一族领地。”

　　杨同羽问，“为何祭品是男子？”

　　人间的迷信，大多是献祭女子。

　　“因为雨天女，”怀岁挽道，“狼妖一族，信奉雨天女，认为滋润天地的水，都是雨天女的眼泪所化，而服侍雨天女的侍从，都是男子之身，所以狼妖族才将面容姣好的男子献给雨天女。”

　　雨天女……杨小昭隐约记得爷爷故事中讲过。

　　三千年前，广袤地域生活着千万种族，人族只是其一，各族都有各自的信仰仙神，全然不同。

　　后始帝建国灭万妖，以极其残暴的手段，永绝了千万信仰，一统信仰为人皇。

　　杨小昭弱弱问，“那……那宛城百姓也照着做了吗？”

　　“没错，宛城百姓就将宛城中相貌最出众的男子抓起来，绑在城墙上，想把他作为祭品烧死，献给雨天女，以求苍天庇佑，降下甘霖，”女子叹息当年百姓的残忍，“那个被选中做祭品的男子，样貌绝美，就是男子看了，也会浮想翩翩的那种。他父母双亡，还是天生聋哑，却写一手好字，因他长得好看，有天生福喜之气，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平常谁家有喜事，都会让他来写婚书。他也不收银子，只当帮忙。他还懂医术，给穷人家看些小病症，也分文不取。”

　　“可惜了，”离珠只觉世人愚昧，天生雨水，又岂会因为烧死一个人而改变？想可怜男子治病救人分文不取又如何，人性利己，平时说说笑笑，到了生死关头，都只会想着自己，无人会感恩他曾经的帮助。

　　“他没有死，”女子道，“男子被绑在城墙上，有人点燃了火把，火势就要烧到男子的身体时，忽然天上降下一道白光，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白光劈裂了城墙，等惊惧的百姓缓过神来，就看见站在断壁残垣上站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的袍子，从头到脚遮盖的严严实实，却是轻轻抬手一指，被帮着的男子束缚全解，安然落地。”

　　怀岁挽和离珠都知道那是仙术，多半是七宗弟子路过，救了献祭的男子。

　　只是仙宗弟子常着各家制服，穿黑袍子少见。

　　“黑袍人刚出现的时候，劈裂了半面城墙，把宛城百姓都吓跑了，”女子记得传说中，神秘的黑袍人就是这么出现的，从天而降，“黑袍人带走了男子，消失在宛城。本想献祭，却激怒了神仙，宛城百姓正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谁知第二天，天降大雨。大则国旱情未解，下雨的，唯有宛城方寸之地。”

　　杨小昭问，“是那姻缘仙所为吗？”

　　听了这么久，还是没讲到姻缘仙。

　　女子笑着继续讲，“城墙倒塌，官府总得上报，很快，天师府闻讯而来，说宛城有妖族气息，这雨多半也是妖族施法。大家都以为那妖是劈了半面墙的黑袍人，可天师府的人却一路寻到了小巷，妖族气息最浓的，竟然是那被献祭男子住的小院子。”

　　“那男子是妖？”离珠完全没想到，“那他会妖术，为何会被几个凡人抓住做了祭品？”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想被抓住，”女子讲的故事，也只是个传说，“传说中男子是狐妖所化，所以才有那般绝美姿容，他修炼人形，在宛城隐藏，学着凡人一般过柴米油盐的生活。当时世上的妖族皆为仙门七宗的妖奴，知用了妖术必引来天师府的察觉，所以宁可被抓献上祭坛，也没有用妖术反抗。”

　　他是妖，本来寻常的火也烧不死他。他想着利用人间的迷信，借着火光金蝉脱壳，顺手为宛城降下雨水。

　　未曾想到，黑袍人从天而降救了他。

　　人和妖，也可以比邻而居。

　　七宗除妖，却未曾在意过，妖也有好有坏。人们畏惧妖族，所以妖才隐瞒一切，明明被人族施以恶意，却还是带来了雨水，庇护了他们。离珠默默想，她的母亲，一定也是善良的妖族，所以他父亲才会为之触犯禁忌，结下妖奴契约。

　　“之后呢？”杨小昭有些伤感，但她还是没有听到姻缘仙啊。

　　女子道，“宛城安然度过了大旱，可不到十年，又是瘟疫之灾。瘟疫蔓延猖獗，为了阻断传染，朝廷下旨封城，宛城人如困兽，只有等死一条路。可正当绝望时，有一大夫，立在城门前，比划说他要进去，救治宛城的百姓。官府起初不应允，御医院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哑巴大夫又如何解决？可那大夫十分坚决，几经恳求，官府终是应下了他。”

　　“大夫就是那个狐妖，”离珠道。

　　“是啊，”女子道，“没人知道他离开宛城的十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个救了他的黑袍人，去了哪里。大家曾经想要烧死他，生怕他回来报复。即使天师府说已让仙门七宗的仙长，在宛城设下了阵法，阵法会保护他们，狐妖但凡回到宛城，陷入阵法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在宛城爆发瘟疫，人人避之的将死之际，狐妖只身一人回来了。”

　　“那他……”怀岁挽心知，七宗要诛妖，必定是设下死阵，狐妖定然凶多吉少。

　　天师府来过，绝不会什么都不做的就离开，他明知会有危险，却还是选择了回来救人。

　　“狐妖用妖术救了宛城百姓的性命，触发了仙门布下的阵法，”女子黯然，“然后他就死了，在宛城所有人都悔不当初的时候。”

　　杨小昭依旧没有听到姻缘仙，一抹模糊的眼睛，怎么哭了呢？

　　杨同羽戳了戳妹妹，“只是个传说而已，未必是真的。那狐妖是善良，只是这个世上，善良的人，或许没有什么好报。”

　　“他是……姻缘仙吧……”离珠想起男子过去常常帮人写婚书，人间婚书便是姻缘最好的见证，“所以狐妖就是姻缘仙，这座庙供奉的就是狐妖。”

　　“嗯，”女子讲完了传说，“想不到吧，我们宛城两千年来供奉的，是妖，不是仙。之所以没有头，是因为他死时的样子，便是这般，被万千仙力聚成的刀刃砍断了头颅。说来奇怪，宛城百姓没有人记得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生的很美。”

　　“是妖术吧，他用妖术抹去了凡人对他的记忆，”怀岁挽猜，仙术能做到的，多半妖术也能做到。消除凡人的记忆，是一种高深的仙术，以他，甚至师尊的境界，都做不到。有记载能做到的，唯有三千年前的人皇则宣了。

　　这狐妖修为很高，难怪能避开天师府和仙门七宗的情报网，在宛城隐藏那么久。可他最终却选择了牺牲自己的性命，救了宛城全城的百姓。

　　“可姻缘仙是个男子啊，”杨同羽不解，没有头他理解，为何塑像女身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女子听闻的传说中，并未有什么解释。

　　可男身女身有什么关系呢？

　　灵验就好。

　　“起初修庙，是为了感恩。总不能与外人说宛城供奉一只狐妖，因着他过去常帮大家写婚书，就给他起名字做姻缘仙。渐渐的，宛城百姓什么都去求，发现在庙里求姻缘，真的会很灵验。”

　　谁也不知，为何姻缘仙会如此灵验，或许姻缘仙在天有灵，像当初降雨，除疫病一般，给他们宛城百姓带来姻缘的美好指引。

　　几人离开了小庙，回到院子。杨小昭说她要先去哭一会儿，杨同羽拿着离珠的画像去找人印刷。

　　离珠也不见了人影。

　　院子里留下怀岁挽一人。

　　姻缘仙为何十分灵验，怀岁挽有些眉目。

　　宛城附近，似乎有不少如同心石一般的石头，石有纹路，能天然成阵，牵引凡人的神魂。
　　雕刻成姻缘仙的这块石头，也是差不多的阵法，牵引没有同心石强烈，所以女子所求姻缘，才会觉得特别灵验。

　　姻缘仙是善意的，可万一有人利用它的力量作恶，后果不堪设想。怀岁挽想，要不要让天师府出面，给宛城百姓用正常的石头，再重新塑一个姻缘仙像。可如此一来，姻缘仙就不在灵验了。

　　千年的信仰，他也不愿破坏，思及此，怀岁挽离开院子，再去庙中，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能稍许更改一下石头中的天然法阵，只留下少许的神魂牵引，却不能影响凡人的正常神志。

　　当他侧身入庙，未及上前，却见不见了的离珠，正跪在姻缘仙像前，如身边虔诚的女子一般求拜。

　　他迅速闪去一边门后，想离珠这也是想求姻缘吗？她是修士，明知世上根本没有能实现愿望的仙，所为信仰，都只是人们寄托念想和欲望的器物罢了。

　　只是姻缘仙的神魂牵引，对离珠这种境界，已然没什么影响。

　　怀岁挽静静的站着，听离珠说，“求姻缘仙保佑，大师兄的伤能快些好全。”

　　是为了他？

　　怀岁挽一愣，又听离珠道，“求姻缘仙保佑，大师兄能找到鹿致师姐，鹿致师姐能返回仙门，和大师兄结为道侣。”

　　又是为他求的？

　　怀岁挽笑了，小师妹思虑的太多，转身要走，别让离珠发现他尴尬，尚未起脚，听庙中传来少女略带娇羞的细声，“求姻缘仙保佑，若是……若是大师兄和鹿致师姐做不成道侣了，就让我代替鹿致师姐，做大师兄的道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