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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书信 ...


  •   “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就在夔州?”

      沈陵光迎着李钧的目光点了点头。

      李钧道,“而这是杨绪告诉你的?”

      沈陵光又点了点头。

      “陵光,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但就因为杨绪这么轻易地放了你,我才更不能确信他说的是真的。”李钧不信任地摇了摇头,“若杨绪真的没有恶意,那昨日的攻击是怎么回事?他虽没下杀手,但也不像闹着玩的,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开诚公布,而不是把我们都打伤专告诉你一人。”

      沈陵光坚定道:“我不相信他,但我知道什么是真的。”

      “陵光,我没法替你做决定,也没法劝你放弃这个想法。”李钧知道他生性固执,下定决心就不肯轻易动摇,只好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会把你们送到夔州。”

      沈陵光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多谢。”

      李钧想了想,仍是不死心,“杨绪这个人把什么都藏得非常深,若你真的相信他那番说辞,就要考虑到轻信的后果。”

      沈陵光迎向他的目光,眼中一片清明,“我并不轻信于人。”

      “我知道,你不是轻信,你现在是太多疑了。但这份多疑,会让你怀疑一些不该怀疑的东西,相信一些常人不会相信的东西。这都是因为你把顾姑娘看得太重了。”李钧没好气地摇摇头,“说到这个,顾姑娘把你看得也很重,她昨天还与我争执,非得一个人去找你,还说什么要拿自己交换你,真是感人呢。”

      沈陵光依然低着头,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李钧凑近他,好奇道:“你不感动吗?”

      沈陵光别开眼神,“我说过的,若我出事,你应该拦下她,不要让她考虑我。”

      李钧挑挑眉,“真的?我看可不是这样,你不想让顾姑娘考虑你,可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对她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影响。这么一来二去的,你要她如何看待你呢?你究竟是想让她考虑大局,还是起了私心,想让她更在意你?”

      沈陵光一怔。

      他点点头,轻声道:“是我越界了。”

      随即他抬起眼,求救似地看向李钧,“但我并无私心。”

      李钧哑然失笑,瞥他一眼,“算了,你真是说不通。按你所说,杨绪不会再来纠缠我们。那就先在渝州城休息几天,等我寻到一条好船就出发。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清。”

      “什么?”沈陵光连忙追问。

      “昨日杨绪身边的三人是使绳的嘉兴老人,神出鬼没的万佛寺弟子归藏,以及用毒的归诀弟子八香,但其中没有同他们一起逃出锦官的唐华。若是要对付你们,为什么不用夷微派自己的人,毕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唐华昨日没有出现,说明他没有同他们在一起,那他究竟在何处,现在又在干些什么?”

      “唐华师兄嫉恶如仇,不愿同他们为伍,这不奇怪。凭他的身手,定能自保。”沈陵光嘴上这么说着,却面色如此,对唐华的遭遇一点也不在乎似的。

      李钧知道唐华行事作风偏激狠烈,难以受人爱戴,但像沈陵光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弟子也说出这种不温不热的话,还是觉得心中一凉,唐华到底干了什么,惹得沈陵光也对他无法释怀。他索性把这件事带过去,另起话题,“你刚刚去看过韩公子,他如何了?他受的伤很奇怪,也不知道那归藏究竟是有些什么手段。”

      提起韩载欣,沈陵光的面色明显隐隐不安,“我同他谈了谈,他还是精神不振。但有何姑娘在一旁照料安慰,应该无恙。”

      李钧看他离去,摇了摇头,“你也知道私心是人之常情啊。别人的心情看得透,一到自己的事就拎不清了,还真是个呆子。”

      `

      顾希昭手中握着的信被风吹乱,她读不下去,转头看向河边饮水的马匹,其中一匹马的马尾正一摇一摆。她走过去,这正是昨天一路狂飙带她逃离险境的那匹马,她挥了挥手,替它赶走河边的蚊虫,马温顺地咕哝一声,低下头饮水。

      “这是越赕骏马,善走山路,耐性极强。”沈陵光走到她身旁,低身拍拍马的脖子,“你昨日就是骑着它带着昏迷的越姑娘回来的吧。”

      顾希昭看向他,“你认得它们的种类?”

      “李钧告诉我的,几年前他曾叫我帮他一个忙,那时便给我讲了他们马帮饲养的马。马帮在西南一带运输货物用的都是这种滇马。”沈陵光指了指另外几匹散落的马,“那些大宛马虽然也是良种,但并不适合这里的山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容易受惊,也幸亏昨日越姑娘带你上的是这匹马。”

      顾希昭垂下眼,想问问他昨日的遭遇,“你昨天没受伤吧?”

      沈陵光摇摇头,转过身问她,“信上写的,你都明白了吗?”

      “嗯。”顾希昭点点头,把手中的信递给他,“栖真师姐十年前因钟府一事被逐出山中后,师父没有为她辩解?”

      “师父那时因天下大疫四处奔波,无暇顾及派中诸事,栖真师姐离开后半年,他才回到山中,想找也没有下落。”

      顾希昭心中动荡不安,“十年前……那时师父应该是找到了我。”

      沈陵光从她声音中辨出一丝不安,便看向她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换了话题,“这信上确实有署名,但……你能确定是她写的?”

      沈陵光看向信纸,“是师姐的字迹,千真万确。”

      “那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沈陵光再看向那张纸,“给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

      “你真能相信杨绪?”顾希昭皱着眉头看着他,“他狡诈多端,在渭水城放火报仇,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连自己的师父都能下手,为什么要给你这份信?我担心他是骗你,说不定是他伪造的这封信,要把你引向陷阱。到时候——”

      沈陵光打住她的话头,伸手翻开她右手掌心,指着那两道伤口,“就凭这个,我相信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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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陵光用剑旋住杨绪的那一刻,脑子里并没想太多,甚至被受惊的马驮着一路在山间颠簸时,意识也是一片空白。直到杨绪翻了个身,飞身上马,把缰绳绕在树干上,才让那匹发疯的马止了下来,连带着让两人落了地。一经撞击,沈陵光猛地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却被抢先站起的杨绪一把踢倒。

      “陵光,别乱动。”杨绪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沉声道。

      沈陵光低头看着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峨眉刺,再看向握着峨眉刺的杨绪。他躺着一动不动,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解脱,只有这个机会了,只能在这里把他解决了,哪怕把自己搭进去也在所不辞。把他解决就好了,把他杀了……

      沈陵光闭上眼睛,手指握紧,用尽全力想象梦中的场景。他听见不远处自己落下的剑不安地响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差一点了,就差这么一点了……动起来啊,飞起来啊,像那些话本故事里的飞刃一样砍下敌人的头颅,像师父那轻盈的姿势一样……

      杨绪察觉到背后异动,转头便见到沈陵光的剑浮在空中,一把抓住那把朝自己飞过来的剑,他怔了征,看了看剑,又看了看躺着的陵光,似乎有些意外,“陵光,我没打算杀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惜了……剑射得太偏,力道不够,看来广惟长老的御剑术,你是连边都摸不着了。”

      沈陵光从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睁开眼,双眼无悲无喜地望向杨绪。

      “你想杀了我?”杨绪俯下身,他眼中散发着狂热的光芒,好奇地透过沈陵光的眼睛打量他的思想,“陵光,你不是这种性子,你怎么会想要杀人?我曾与人打过赌,夷微派的年轻弟子中,你是最不可能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一个,就算逼到了绝境也只会默默忍受。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杨绪看着沈陵光双唇紧闭,知道他不会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还是说……我对你的威胁,已经到了不得不除掉的地步了?原来如此,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你会咬人,这都是因为顾希昭吧?”

      沈陵光抬眼看向他。那一瞬间杨绪居然感到一丝心悸,他没见过这温顺如兔子一般的小师弟露出过这种眼神,这又让他感到一丝快感。他发觉自己手中凑巧握着一块饵,能让这小兔子不要命地撞上来,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索性坐了下来,“陵光,我不想杀顾希昭,我同你一样,想要她活着。无论是在渭水城里,还是在锦官城外,我只是想从师父手中带走她。”

      沈陵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满是忌惮。杨绪叹了口气,把峨眉刺一把收回,“我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不如你看看这个?”

      说罢他张开右手手掌,露出上头两道平行的伤口。

      沈陵光愣住了,这伤口的形状与顾希昭手上的一模一样,都没有愈合的可能性。

      “看你的表情,你应该见过这道伤口。顾希昭怎么和你解释的?她也不知道,对吗?因为师父一定告诉她,这是为了广惟长老,为了保护她,不能让她知道更多。”杨绪收回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顾希昭不知道,师父以她为引,立下奇门局与我们对抗。你应该知道,奇门局扭转天地运势,需要以人为祭,她一旦入局,除非死,此局终生不得解。”

      沈陵光心跳渐渐加快,他想到了在清城山中广恒的种种举动。广恒让顾希昭单独跟上,他只看到他们在水潭前的动作。就是那时候,他被那种没有名目的危急感击中,全身上下涌起那种痛彻心扉的震颤,以至于失去意识。

      “我立下局,早就存了死意。”杨绪看向自己的掌心,勾起一个难以解读的笑容,继续道:“但顾希昭不一样,师父骗她入局,一开始就没告诉她,他打算让她送死。”

      沈陵光微微张开嘴,嘴唇颤动道:“为什么?”

      杨绪耸耸肩,“师父这个人很奇怪,说他无情,他又对天下人有情,说他有情,他又对身边人无情,别看他现在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年轻时可做了不少心机计算,算人事,算天运,连广惟长老都没逃过他的法眼,哎……看透师父这个人,可是花了我不少力气。师父想要这天这地都随他的愿,我们与他不同,我们要的可不是改换天命,我们只想让这世道回到它原本的样子。”

      他说得正是愉快,却见到沈陵光全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眉头一皱,上前去帮他按住经脉,“陵光?”

      沈陵光深吸一口气,感到血脉运转起来,重又抬眼看向杨绪,“希昭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她有关系了。”杨绪看着沈陵光一脸忧心,心中的快感又增加一分,“十年前她能从那场灾疫中活下来,你以为是什么原因?那根本不是侥幸,她就是师父一直在寻找的器,结束灾疫、扭转乾坤的器。也难怪广惟长老不愿向派中透露她的下落,若没有她,师父能开启这奇门局的胜算就小多了。”

      沈陵光喘气道:“希昭不能入局,对你们也有好处。”

      杨绪点点头,“没错。我可算是开诚布公了,帮顾希昭也是为了我自己。你没有带顾希昭与师父他们汇合,是也怀疑师父了吧?你一直向我问栖真的下落,是想带她去找栖真。陵光,我可以告诉你栖真在哪里。”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杨绪的眼睛却像是被淬过金的匕首一样,闪闪发亮。

      沈陵光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展开亮在他眼前,“你就算再怎么怀疑我,不至于怀疑栖真的字迹吧。”

      沈陵光偏头看向那纸上的字迹,不由得感到鼻头一酸。

      “记与君别,时无书问,不解阔怀。逝者悠悠,如何可言。想与君在山中并驱,实不可复得。每念及此,悬情寄望。及君至夔州,此地僻静,节气甚佳,待登巫峡而旋,共啖河鱼,足慰旧怀。但言至此,已心驰神往,候君消息,栖真稽首。”

      还没读完,沈陵光就紧紧握住那张纸,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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