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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锦官 ...


  •   锦官倒确实是个好地方。不枉这么一路的舟车劳顿,毕竟是被唤作三都之一的成都地区,若是搁到什么穷酸才子的手里,必定要用什么繁花胜景的词语来形容一番。然而,于顾希昭而言,对于这城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丰富多姿的夜生活。

      她没去什么勾栏瓦子更没遇到什么人约黄昏后,明明是被霍启白何思忆两人拉着一起出来,去什么专卖稀奇古怪的鬼市,偏偏是她这个倒霉鬼走失了并被缠住了。

      顾希昭抬头四顾,这条被称为鬼市街的小道四处森然,不远处有凄厉的几点火光,小摊小贩面目不清,都把怀里的东西裹着藏着。

      “姑娘,我看您貌美如花,为何不来试试我们这儿最新进的雪花膏呢。”

      人语接近,一个青布裹脸的老奶奶一把拉住顾希昭,另一只手挖出一勺颜色质地都与雪花膏相差甚远的黑色泛青膏状物体就要往她脸上抹。

      “不用了!”顾希昭反应及时,躲开了她的手,不过马上又被另一个戴着花边面罩的女子拉住了,她妩媚地摇动手中的小瓶子,“我看姑娘心事重重,可是有心上人了,不如试试我们这卖得最好的,醉梦仙霖丸?保证,让你们欲罢不能——”

      她的话音被另一个脸上有着金色面具的女子打断,“小姑娘,我看你保准是要这个,见效快效果好的情蛊,什么,你不要?哦,我知道了!那么这些呢,苗疆特产尸毒,天竺进口整蝎,还是活着的,你就说好不好?”

      顾希昭在她背后隐约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影,疑心是那活蝎子,立刻拔腿就跑。直到四周一片寂静才停下来,此时她身边唯有火光簌簌作响,周围的小摊贩亦是不知何去。

      顾希昭弯着腰大口喘气,准备看看如何绕回夷微派在锦官借住的宅院,她仔细分辨方向,那宅院应该离这条街不远,就在南边。正当她绕着小巷找到参照物时,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几重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好似渐行渐远,又好似渐行渐近,一串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那采花贼就在这边。”

      “我看见他了,快追!”

      顾希昭靠在墙角,看着街角一群绿色人飘过,这个颜色的衣服……正是夷微派在锦官打交道的承渊派。这群人举着灯笼,忽略了黑暗中的顾希昭,急匆匆地往什么方向赶去。

      顾希昭正疑惑之际,在街角的对面有一个白衣影子飘过。

      顾希昭慌了神,她揉揉惺忪睡眼,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一道灼目的光亮突然闪过,顾希昭连忙举起袖子捂住眼睛,混乱之中把袖中物件全掉在了地上。待她眼前恢复正常的光线后,才发现自己跟前站着一个和尚,穿着黑色袈裟,左手举着锡锡作响的金杖,右手还拿着一面闪闪发亮的镜子。

      这黑衣和尚半闭着眼,将镜子收入怀中,冲顾希昭微微鞠躬,“我乃城中万佛寺的弟子,在这一路念经渡化不安的亡灵,没想到竟然惊扰了施主。”

      亡灵?顾希昭没心思去想这个,捡起落在地上的布袋与铜镜。

      “夜已将尽,但施主走这条路自当小心。我与施主有缘,这枚金铃赠与施主,这几日锦官城中不太平,拿上了也能得佛祖庇佑。”和尚微微低头,右手掌心摊开,立着一个小小的金铃。

      “哦,谢谢。”顾希昭虽然不解,依然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铃铛。

      和尚仍然半闭着眼睛,他微微偏头,彷佛是听到什么细小的声音,“施主身上原来也有……”

      顾希昭疑惑地看向自己身上,耳边唯有行走时玉坠与衣服相撞发出的清脆敲击声。和尚又说道:“施主身上的宝物,希望好好收着,此物件必有重用。”

      说罢,他便飘然而去,一路上仍传来那金杖锡锡作响的声音。

      顾希昭留在原地,望向自己手中的金铃,又望向那块腰间系着的玉坠。这块玉坠既然是夷微派重物,自然也就是个宝物吧,虽然颜色不起眼,样式也格外朴素。

      她又揉着脑袋想到刚刚街角瞥到的白衣人影,一边挪动脚步。也许是黑衣和尚送的铃铛起了作用,这一路上再没人来纠缠她,最终慢慢悠悠地找回了宅院,敲开大门时,天色已经发白。

      果不其然,迟建端正端坐在大厅等着她,左边站着臊眉耷眼的霍启白和何思忆,右边站着大义凌然的杜仲衡和韩载欣,这一左一右的架势,就差挂块明镜高悬的牌子了。

      “回来了?”迟建端高高挑眉,眼角直入云霄。

      “对。”顾希昭随便一答,便见到霍启白对她挤眉弄眼,顾希昭不知所谓,只好加上一句,“回来得晚了,抱歉。”

      “知道怎么了吗?”迟建端的语气冷如寒冰。

      “怎么了?”顾希昭一脸疑惑地看向霍启白,只见她仰天长叹,又望望何思忆,后者羞愧地低头。

      “你们三更前脚出门,四更时城中就响了钟鼓,那采花贼又出现了,正好是鬼市街的方向。”迟建端从座位上站起,彷佛要拍一拍惊堂木,震醒还在一团疑云中的顾希昭。

      “难怪……”

      “什么?”迟建端见她仍然不思悔改,狠狠一拍椅子扶手。

      “刚刚在那看见了承渊派的弟子。”顾希昭没被他吓得一哆嗦,倒是十分平静,反客为主,“应该就是在追那采花贼。”

      采花贼是个锦官当地流传的鬼故事,这一路上顾希昭就被何思忆灌输了一脑袋都市传说,关于采花贼的身份有多种猜测,什么灵山下镇压的雄性狐狸精作恶,什么黄鼠狼化作人形引诱年轻少女,最奇怪的猜测是身负巨大家族秘密的少年受了情人欺骗,从此立誓吃遍天下女子的心。

      “这采花贼所到之处必定会留下一朵花,这便是他身份的标记。我想从标记当中,应该可以猜到采花贼的身份。”何思忆说完一打鬼故事,最后补充道。

      “什么身份?花匠吗。”顾希昭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现在何思忆从顾希昭嘴里听到“采花贼”三个字,双眼倏然亮起,“姐姐你见到那采花贼了?那采花贼长什么样,举动如何?”

      “思忆……”韩载欣责备地看她一眼,“别想这些奇奇怪怪的。”

      “应该庆幸没见到,不然顾师妹恐怕就……。”杜仲衡摇摇头,把后句话咽在喉咙里。

      “见到还得了?”迟建端冷笑一声,手靠在椅子扶手上,双腿翘起二郎腿,“要是见到了,启白和你都逃不了。”

      杜仲衡指指自己,不解道:“我?师兄,启白是自己跑出去的,我又怎么了?”

      “你敢说自己没包庇她溜走吗?呵呵……要有人出了事,我先把犯事的人一齐连坐了,到时候谁都跑不掉!”迟建端又一拍椅子扶手,这一声倒是震醒了所有人,在场的几人都噤声不语了。

      就在这四下无声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疾呼。

      “采花贼藏在何处?还不速速出来见俺!”

      几人疑惑地面面相觑。

      “采花贼在何处?俺已察觉到你的行踪!你必定躲在此处!还不快速速出来会会你爷爷!”

      迟建端凌厉的眼神首先扫向顾希昭,见她面色茫然,心下气不过,只好自己走过去开门。

      一个穿着貂皮的少年瞪着眼站在门外,他长相秀气,却被脸上那鲁莽冲撞的神情冲淡了五官的柔美之气,虽然穿着华贵的貂皮,更像一个不入流的乡野稚子。迟建端注意他那大衣里头还穿着一件绿衣,不由得深深地皱眉。

      “哦,你就是采花贼?还真有胆量出来见你爷爷!”柔美少年一开口,声音却是不符合这张脸的雄浑壮厚。

      “这位承渊派的兄台,你走错了,我们这没有采花贼。”迟建端说完便要合上门。

      “俺从鬼市一路追来,从天黑追到天明,眼睁睁见了这贼人进了这院子!你说没有,是觉得俺蠢?”柔美少年一脚踏在门中间,恨恨一咬银牙。

      迟建端凌厉的目光再次投向顾希昭,他无奈地发现,顾希昭脸上依然茫茫然然,好像这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顾师妹,出来。”

      顾希昭依言往前迈步。

      “这就是你追的人?”迟建端指向顾希昭,扭头看向这乡下孩子。

      “易容?”柔美少年双目炯炯地看向顾希昭,快步向前,伸手扯了扯顾希昭的脸皮,仔细摩挲。

      “你干嘛?”霍启白连忙打下他的手,顾希昭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一步,揉揉自己被揉皱的脸皮。

      “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精巧的易容术和缩骨法,你这贼人有点手段,还不速速跟俺回去,让你爷爷探查清楚!”

      “什么探查清楚,你自己看清楚了——我们小师妹,一女的,笨,呆,傻,还不会一点内功,怎么当贼?”霍启白挡在他跟前,把手指伸到顾希昭鼻子底下。

      顾希昭一夜未睡,又受了惊吓,一时气绝,竟然找不出回复的话,只能双目无神地死死盯住霍启白,后者以为这是感激,对她点点头表示都是自己人,道什么谢。

      “气息藏得也是极好,俺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内力,原来世上竟然有如此精明的贼人。”柔美少年环伺四周,“藏在夷微派中,居然没有一人察觉得到。”

      迟建端揉揉额角,试图调动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既然兄台知道我们是夷微派的弟子,就该明白我们不会是贼人了吧。”

      “那可不一定,你们个个看起来都一表人才,谁知怎么都是草包,连一个易容的采花贼都识别不了?还不是得要爷爷俺来主持大义。”

      “那这位兄台,贼喊追贼的事,世上还少吗?”迟建端懒得跟他搅和,直接打开大门,“若是兄台还是死死纠缠不放,那我也只能开门送客了。”

      “你……你竟敢这般污蔑俺!”柔美少年瞪大铜铃般的双眼,破口大骂,“俺倒要亲手拆穿这厮,让你们擦亮眼睛看看,采花贼究竟是何许人也!”

      说罢他便飞身上树,一掠而去。

      迟建端面色青白了半晌,任杜仲衡怎么劝解也没有好转,他转头看向霍启白,“半夜三更跑去什么鬼市胡闹,启白,我左思右想,这一定是你的主意。我知道,我是拦不住你的,不过既然你对此地如此情有独钟,大会一来也不要去万佛寺赏花了,就在你的鬼市待到天荒地老吧。”

      霍启白张大嘴想要出言阻止,却看到一旁杜仲衡向她使的眼色,软下口气,“师兄……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不去万佛寺。”

      一旁站着的何思忆也低着头接受韩载欣的教育,“思忆,都说过多少次了,锦官不比别的地界,何况现在城里又出了这种大事,你要是走失了,我上哪去找你?”

      虽然三人都挨了骂,最终受罚的还是顾希昭。杜仲衡给她拿来一叠厚厚的符纸和新鲜朱砂,同情地说:“顾师妹,师兄又给你布置了几百份该写的帖,若是原来的朱砂不够,走之前广忻长老还捎上了新的。越早写好,兴许大会一来就能出去玩乐了呢。”

      顾希昭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提笔,一笔一划抄写下那些不知所谓的词句。朱砂鲜红如血,抄久了便刺得她眼睛疼,但那鲜红的笔迹又彷佛有了神明,一笔一划牵动她手指神经,让她良久不能出神,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只有偶尔松动僵硬的手臂时,顾希昭才听见院中夷微派弟子的嬉闹声不断传来,她抬头向窗外的一角天空,才看见八月末的桂花仍然放着。

      黑魆魆的桂花树从中,正好撞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顾希昭被这双眼睛盯得后背发毛,只好又低下头去写字。

      在院中坐着的霍启白和杜仲衡也正抬着头欣赏着桂花,两人满脸忧愁地对望。

      “那承渊派的什么弟子,究竟要在这桂花树中藏到什么时候啊?”

      “谁知道呢?师兄也没管,就说要是他不下来,咱们也别上去,就看看他能在树上待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不吃饭也不喝水吧。”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一步也没离开过树上。”

      “对……不知道顾师妹现在可还好,要是晚上被这种人盯着,我连做梦也做不好。”

      顾希昭没机会听到这对话,否则她什么也说不了,只能苦笑一声。毕竟自从来到这里,她确实就没做过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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