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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水银 ...


  •   钟夫人仰着头浅浅合着眼睛,山洞中的一束阳光落在她脸上,显得她眉眼苍白。过了很久,她才开口说话,气息声很不安稳。

      “顾姑娘,我原本有很多想告诉你的。但你刚刚的话,让我不得不先开口问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顾希昭看着她,准备如实道来,“我的朋友找到了钟府的账本,请不要怪她。“

      “那个雪明楼何家的小姑娘?我记得她,大概五年前,我在雪明楼见过她,”钟夫人仍然闭着眼,她浅浅一笑,“肯定是我的侍女让她翻阅的。大概是黄芽,她还以为她在帮我呢,傻孩子。你的朋友一定说是想为我洗脱恶名。所以呢,你们发现了什么?”

      “他们确实想帮你。”顾希昭看着她认真说道,“钟夫人,两个月前,钟府就通过马帮进了一批硝石,十五天前又划在了你主办的中元节祭典下,用量远远大于表演所需。然后又从南方调来了一批药材,这些药名我不懂,但和账单上往日所需的并不相同,而前几天这些药物都无一例外的划成支出了。难道钟夫人你未卜先知,提前预备好了烧伤药?”

      “所以呢,府中上上下下经手这些账目的人这么多,这些和我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钟夫人睁开眼,她的那双眼睛此时如同结了霜,毫无光彩。

      顾希昭皱紧了眉头,思考如何措辞,“我没法说清楚,但我在那天晚上看见你在水中,听见你说,你还没有完成你想做的事。

      顾希昭停顿了片刻,她很难体会钟夫人的心情,于是她只是简单地说,“钟夫人,火灾死了那么多人,但没有杀掉你想杀的人。”

      冷寂的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钟夫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我忘不掉。”

      顾希昭没有说话。

      钟夫人长呼一口气,把脸埋在手里,继续说,“我忘不掉那天晚上的喊叫声。我忘不了那么多人被火海吞没,好像那火里有什么妖怪一样。没有人能逃得了,谁都逃不了。我应该和他一起死在那场火里,但他逃了,我也逃了。我被你们救了,先是从火里,然后又从水里,我不应该被救。”

      “那场大火熄灭了,但我知道没有,现在它就在我这里烧着,很快就会什么都不剩了。”钟夫人指向自己的胸口,哑声说:“我想知道被烧掉是什么感觉,我想让他和我都知道。”

      顾希昭心中不忍,她想到沈陵光说的“危险”二字。现在的钟夫人就像是一个在火中行走的人,她一边被火灼伤,一边为了继续往前走而挠破烧伤的脓疮,哪怕火已经烧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钟夫人平静呼吸,望向她,“顾姑娘,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替我杀人了。”

      “钟夫人,你已经够痛苦了,不要再想杀人的事了。”顾希昭轻声道,“就算你杀了那个人人,也不会得到解脱。”

      “我不是为了得到解脱而杀人的。”

      “你还可以走,还离开这里。”

      “难道你已经放下了吗?”钟夫人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那真好,因为你没体会到过那种钻心的痛苦。”

      钟夫人的脸上突然光彩焕发,她拿起蜡烛把顾希昭拉到山洞更深处,顾希昭感到温度骤降,这才发现山洞内高高低低的木架上都是冰块。她想到那碗带着冰块的石榴汤,都是从这所谓的夏日冰室的拿来的吗?

      “顾姑娘,这便是你求的药了。”

      钟夫人冷不丁说到,顾希昭眼见她从冰块上拍拍陈列的物品中拿那中一个小瓶子,将封条抽开,往因蜡烛热度而融化的冰块上里倒下一滴,粘稠的银色液体落水便成为圆圆滚滚的小珠子,在冰水中上下翻涌。

      “水银?”顾希昭脱口而出。

      饶是自己再没文化,也不会没见过温度计,她迅速掩鼻跳开。

      “顾姑娘不必担心,这点剂量并不会怎样。”钟夫人平静地看着背过身去的她,用布条重新封瓶,淡淡说道,“顾姑娘,看你举动,是知道这药的毒性的,想必是有些不寻常的用法。你之前来找我,自然是知道我家中擅长从朱砂中升炼水银,多谢姑娘,这便给了我一个灵感。”

      “什么?”顾希昭心里隐隐不安。

      “顾姑娘,抱歉,你不该知道。”钟夫人站在她身后,捂住她的嘴,看着顾希昭双眼圆瞪,僵硬地倒在地上,双手一点点挣扎,想要爬起来却又因支撑不住而倒下,最终闭上眼睛。

      她柔声说道;“相信我,我不想这样做的。”

      她把蜡烛放在顾希昭身边,留下保暖用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随即走出洞内,对站在门口的丹砂说,“我先回去,你在这看好她。阿献已经知道她的事情了,一定要等这一切结束了,再把她放出来。”

      侍女依然面无表情地行礼。

      -

      裘歆走在大街上,周围经过的不少人都认出了是她,纷纷对她点头行礼,“钟夫人。”

      裘歆面带微笑地一一扫过这些人,但她心中的火焰却烧得更加剧烈。

      她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这是渭水城最为繁忙的一家客栈,在这里碰头,反倒不会惹人怀疑。

      裘歆走上楼梯,走进一间有隔断的房间,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夫人,喝茶。”裘歆没有喝茶,她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与她三年以来会面少说也有十次,但每次裘歆都没法真正抓住对方脸上的任何一种表情。他并不是个面目普通的人,但放在人群中,却不知怎么地就让人找不出来,好像隐身在一张张人脸后。裘歆慢慢地发现了,这是因为他擅长伪装任何一种表情,迷茫的,愤怒的,喜悦的,冷漠的,他真实的面目就藏在这些表情后。

      “我想要马上结束这一切。”裘歆斩钉截铁地说。

      “哎,本来是可以就结束的,但那几个夷微派的毛头小子确实搅乱了不少东西。”对方无奈地摆摆手,这时他换上了一张油嘴滑舌的面具,“把我布局十年的计划都搅乱了。”

      “我不关心你的计划,把姐姐的遗骨给我。”

      眼前的人换上另一张面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钟夫人,放火烧人的感觉如何?”

      裘歆怒视他,她仍然端坐着,但是感到自己的手指尖都在不断震颤。

      “委屈夫人了,火不是夫人点的,火事也不是夫人能控制的,而夫人甚至还大发善心赈灾。夫人放心,您只不过是受我们挑唆备搭好了戏台,我们才是唱戏的人。”裘歆听着他如此若无其事地说,心中又是一阵五味翻涌。

      对方略带玩味地看着她,“夫人会否认吗,您没有体会到哪怕一点点复仇的快感吗?”

      裘歆双手紧握,“死掉的那些人,是你想要杀掉的人吗?”

      对方仰起头,高高在上地露出一个笑容,裘歆感到他的伪装在一层层剥落,“没错。当年钟家那些放火的奴仆,如今一个不漏被我们借夫人之手烧死了。”

      “那其余的人呢?放火的奴仆顶多不过几十来人,那些无辜的城民呢?”

      “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对方眯起眼睛,打量着裘歆,“如果我因无辜惨死的人责备自己,那我恐怕永无安宁之日。人生苦短,我可不想这么活得那么沉重。”

      “疯子。”裘歆轻声吐出这两个字,对方听了没有任何反应。

      “钟夫人,很快您也能体会到我的这份快乐了。”他起身拿下放在架子上的一个木匣,裘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看他把木匣放在桌子,往前一推。

      他的眼神之中饱含鼓舞和嘲讽,“拿去吧,夫人,去拿回该属于您的东西。”

      裘歆抱着木匣起身离开,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听见身后那人说道,“对了夫人,那个向您求药的夷微派女弟子,现在如何了?她对您还有用吗?”

      裘歆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

      “六个时辰了。”何思忆望着房间里的沙漏,把头埋在手里,“姐姐已经消失快六个时辰了。”

      “说不定只是回来路上耽搁了呢。”韩载欣安慰地拍拍她。

      “午饭和晚饭没有回来吃,这不对劲。”何思忆无奈地摇摇头,“有沈大哥的嘱咐,姐姐这些天都没单独出去过,怎么可能还不回来吃晚饭。”

      霍启白望向一边的沈陵光,看到后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脸上竟像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怒气,“陵光,你怎么想?”

      沈陵光望向她,不言不语地往外走去。

      “哎,陵光!”霍启白没有拉住他。

      沈陵光刚走到门口,门已经从外打开。

      钟献走了进来。

      沈陵光依然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与他对峙着。

      钟献抬眼看了看沈陵光,又看向一旁的霍启白,将手中的一个绫罗小包缓缓提起,慢条斯理地说,“这几日叨扰几位了,夷微派的租金,钟某逾期凑齐了,特地前来道歉。”

      霍启白连忙上前将沈陵光往后一拉,自己站上前去,“多谢钟家主。”

      “是钟某考虑不周,还请几位不要计较。”钟献将包裹放在霍启白手心,“如此一来也不耽搁几位上山,还请快快回复夷微派的长老,否则钟某实在颜面无存。”

      霍启白略一迟疑,与沈陵光交换眼神,“几位长老对钟家主都是赞叹有加,钟家主的心意我们自然会传达到。只是,同住的一名弟子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还请问钟家主和钟夫人,是否见过那名弟子?”

      钟献微微诧异地挑眉,四下张望,“哦?我并未见过,内子早早出门去城中处理火灾事务,现在还未回来。想必是这名年轻弟子出府进城,或因贪玩忘了时间?几位不必担心,我且去问问府中守门的人,若是见过这弟子,肯定差人前来告诉几位。”

      钟献离开后,直到天色变暗时,才有个侍女前来,“顾姑娘早早地就出了门,说是要进城去四处逛逛,买买东西,还嘱咐我说若是几位问起,可能晚间才会回来。”

      几人交换眼神,都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唯有沈陵光咄咄逼人地问道,“那钟夫人呢?”

      侍女仓皇地低头,“这几日,我们夫人都在替人问诊抓药,亲自配药熬汤,有时候到了子时也不回来。”

      “我知道了,多谢。”沈陵光冷冷地点点头,看着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

      “我去找她。”沈陵光说。

      “陵光,你别急。”这一次霍启白拉住了沈陵光,“现在天色已暗,我们就算去城中也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找不到小师妹。不如一起坐下来,好好捋一捋事情的发展。”

      “她是去见钟夫人的。”沈陵光虽然被拉住了,但仍然没有坐下,他垂下眼眸,面色苍白,“我早上见到了她,是我没有拉住她。”

      一阵沉默后,韩载欣道:“我总觉得,顾姑娘和钟夫人的关系不一般。”

      霍启白陷入沉思,“火灾第二日,除了同我道谢之外,钟夫人还说小师妹前一晚救了她。”

      “那一晚?”何思忆突然灵光乍现,她把那天两人躲在屏风后所听到的事一五一十道来,韩载欣表情复杂地听着,“我听到钟家主对钟夫人说,他不会让姐姐泄露那晚的事。现在一看,就是火灾那晚的事,当时姐姐不说,我也不好问她。”

      “小师妹一个人被送回来,大概就是在那时见到了钟夫人。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让人说不要泄露。”

      “姐姐还对钟夫人说,她要帮钟夫人一个忙。”何思忆继续回忆,“我虽然是偷听到的,但也看出,这个忙让姐姐不太情愿。”

      “钟夫人恐怕是让她做了些她不想做的事。”霍启白神情凝重地点点头。“问题是,这跟火灾那晚有什么关系,与钟献有什么关系,又与她失踪有什么关系?”

      何思忆一道道翻看着她的笔记,苦恼地说:“昨天姐姐看完账本之后,就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我想她肯定想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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