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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钟家 ...


  •   钟家是渭水城里颇为有名的富户,田产富庶,又顺带行商。渭水城地处无因山山脚,西部重峦叠嶂,北部风沙肃杀,行经的商户大多由南部的锦官和东部的洛水来,而钟家便借了洛水的本家之便,三代以来便在渭水发迹。夷微派因派中事务繁杂,近几十年来都把山下百顷良田租给钟家打理。田产所换的租金,除了供给夷微派衣食住行,多余的都用来扶持山中贫户,收留外地流民。

      顾希昭听着霍启白和何思忆整理钟家的来龙去脉,打着哈欠。何思忆号称对武林大事小事都了若指掌,加上雪明楼本就地处洛水,一眼便看出渭水钟家与洛水钟家的关联。而霍启白对夷微派的历史再熟悉不过,据她所说,这些年被派中各个长老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依霍姑娘所言,钟家和夷微派有几十年的约定,收租怎么会这么麻烦?”韩载欣一旁听着,不解道。

      霍启白瘪瘪嘴,“租约没出岔子。只是,我们派出的弟子……和钟家闹出了不快。”

      “师姐,怎么回事?”看来沈陵光也没听过这事。

      “对了,已经快十年了,我也是从迟师兄那里听来的。那时灾疫严重,顺着洛水蔓延到了无因山下……”

      “灾疫?”何思忆脱口而出,打断了霍启白。

      “嗯,就是中部的灾疫,何姑娘那时还小吧,估计没有印象了。但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从山上往下看,火光连绵不休,都快把天上烧出一个血红的口子。就是那年,我们派下山来田间巡查的几名弟子,发现钟家不仅弃田,还焚埋了田上做工的所有佃农。”

      “什么?焚埋佃农……”何思忆的声音一颤,哑了下去。顾希昭看了她一眼,何思忆的脸色不是很好。

      “不错,这是其中一名弟子上报的消息,他们还怀疑钟家弃田之前,把感染的粮食以高价卖给贫民,导致渭水城中灾疫加重。但钟家不承认,反而指摘我们投毒在先,因为收不到租金而恶意栽赃钟家。当时天下大旱,中部灾异,派中自顾不暇,加上山中还有其他租给散户的田地,这段纷争只好草草了之。前几年派中开支剧增,长老们想起山脚下的几百亩田,派迟师兄他们下山来,结果倒碰了一鼻子的灰。”

      “原来这么麻烦。”顾希昭小声嘀咕,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广恒长老果然没安好心,看上去宽宏大量,不过是叫沈陵光下山来碰壁。

      “对啊,陵光,我可不仅仅是帮你,还是想了却派中这桩心头大事。师父天天抱怨入不敷出,估计过几年就叫我们下山卖艺了。”霍启白无奈摇摇头。

      “下山那几名弟子,怎么样了?”沈陵光看着桌上的田亩图册和相关文书,突然发问。

      “我也不清楚,回山了吧,怎么了?”霍启白收检随身物品,不解地看着沈陵光。

      “没事,回山再问吧。”沈陵光看了看顾希昭,“我和师姐打算先去钟家府上探探口风。”

      “哦。”顾希昭点点头,跟上两人。

      “你不必去。”沈陵光按住她。

      顾希昭困惑了,“嗯?我下山来不就是帮你的吗?”

      “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师姐两个人就够了。”

      霍启白看了看沈陵光,又看了看顾希昭,点点头,“嗯,今天我们先去,小师妹,你就留着陪陪何姑娘和韩公子。”

      “不要出门。”临出门前,沈陵光又多叮嘱一句。

      -

      顾希昭望着沈陵光离去的背影,十分疑惑地皱眉。

      怎么感觉,自己这么游手好闲呢?怎么感觉,沈陵光这么像撂下小孩独自出门为生计发愁的单亲母亲呢?怎么感觉,那句叮嘱这么不对劲呢?一般对人说了“不要出门”,那听了这话的人,不就一定会出门吗?

      不管如何,顾希昭看看房间里的何思忆和韩载欣,试图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说到:“两位,今天,我们就不要出门了吧。”

      何思忆露出那种聪明小孩看笨小孩的表情,“沈公子是对姐姐一个人说的,没对我们说。”

      “思忆,注意礼貌,叫人顾姑娘。”韩载欣没往这边看,从桌子上的罐子拿出黑白云子在手中拨弄。

      “没关系的,我和姐姐已经很熟了。”何思忆坐到顾希昭旁边,悄声说到,“姐姐,你失忆的事,夷微派也清楚吗?”

      顾希昭疑惑地挑起眉毛,往韩载欣的方向看去。后者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本册子,对着书在桌上摆下黑白棋子。

      何思忆看出她的担心,“放心,阿载摆棋谱的时候,一心都在棋子上,什么都听不到。”

      “你到底知道什么?”顾希昭依然摆着一张臭脸,“我掉到水里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姐姐,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但是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记忆的,毕竟你也帮过我。”

      “什么意思?”顾希昭更加疑惑了,“你说我失忆之前帮过你?”

      “嗯,”何思忆点点头,眼神亮晶晶,“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希昭想起一个月前在荒凉客栈的经历,一股子怒气从心中涌起,“你明明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里,还害我被夷微派找到了。”

      “确实是我的错。”何思忆的眼神黯淡下去,“姐姐相信我,我也有苦衷。可是,姐姐不想待在夷微派?我以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被夷微派捡到,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顾希昭一时不能判断。

      “我同霍姑娘一起来,除了自己的事之外,确实也是像看看姐姐。如果姐姐不想在夷微派,那之后也可以同我一起回雪明楼。”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顾希昭叹了口气,现在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安安稳稳等这个梦结束。沈陵光想要什么,何思忆想要什么,她都不在乎。

      末了顾希昭又有点疑惑,她真的什么不在乎吗?

      -

      “你现在好像有很多问题。”辩才天女的声音柔柔软软地响起,像一朵云在半空中将她托起。

      “对啊。”顾希昭对这梦中的交流逐渐习以为常,她在虚空中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将她包围。

      “你想知道答案吗?”

      “当然想啊,可是你会告诉我正确答案吗?”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呢?”辩才天女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变成一小朵棉花塞在她耳朵里,又变成一只手在前方引诱着她。

      “那我问了,我要怎么让这个梦结束?”

      辩才天女嘻嘻笑了,这笑声化作花瓣,落了她满怀,连衣袖都沾满花香,“你想醒了,不就自然醒了?还是说你不想醒,才留在这里这么久?”

      我当然想醒了。

      顾希昭睁开眼,发现刚刚自己不过打了个盹。房间那头的何思忆和韩载欣刚下完最后一盘棋。

      天色转暮的时候,霍启白和沈陵光终于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两人来到钟府,报上夷微派的名号,管家便立即出门迎接。虽然双方都没提到十年前的纠葛,但钟府的态度明显与之前不同,管家话中有意,倾向示好,不出半个时辰便把租金的事谈妥当了。

      “虽然收不回十年的租金,打个半折也算回本了。钟家真会做生意,这嘴皮子都可以拿去磨刀了,之后续不续租的还是让迟师兄他们来搞定吧。” 霍启白一口饮下一杯酒,长舒一口气,“陵光,这回你该轻松了吧。”

      “嗯,多谢师姐,明日拿到租金便可回山了。”确实顺利至极,沈陵光的表情也放轻松了很多。

      “哎,话又说回来,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山……”

      “师姐也是该回山了。”

      霍启白没有理他,叫住来送菜的客栈老板,“老板,我们刚刚经过你们这渭水河,好像很热闹,晚上有喜事?”

      客栈老板听到“喜事”二字,脸色一变,连忙陪笑道:“哈哈,姑娘真爱说笑,那是中元灯会。”

      霍启白好奇心起,“中元灯会?我常来渭水城,倒是没听过这件事。”

      “确实是个时兴事,是钟家家主为夫人兴办的。钟夫人是南边人,家乡习俗是在中元节放河灯祭奠故人。钟家为解钟夫人思乡情切,就打算在城里办河灯会,还在河边搭了戏台,请了南边来的戏班子唱傩戏。我听闻这傩戏都戴面具扮角色,好新鲜!我倒是也想去瞧瞧,可惜怎么都抽不出空。”

      “好新鲜,我还没看过河灯呢。阿载,咱们晚上去看看吧。霍姑娘,姐姐,沈公子也一起?”

      韩载欣点点头,霍启白则笑着拍手,“确实有趣,今晚非去不可了。”

      等客栈老板出去之后,沈陵光才慢慢说,“今天探查,我听闻当今钟家家主钟献的母亲钟老夫人是西北人,钟家借此和马帮结盟,可钟老夫人已经去世了,怎么又说是南方人。”

      “今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霍启白又酌了半杯酒,顾希昭察觉到她酒量很好,怀疑这是她不想回山的原因,“正好也看看钟家究竟是如何的富户,竟然能在城中办起这样的盛事。”

      “对了,小师妹应该见过河灯?我听说广惟长老常年不在派中,逍遥四海,好不快活,也应该带上你了吧?”

      顾希昭用手指揉揉太阳穴,装傻充楞道,“啊……可能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那正好,今晚一起去看看热闹。”

      “我和师妹就不去了吧。”沈陵光幽幽地说,“怕耽误了明天的事。”

      “能有什么事,租金早就确定下来了,正好大家乐一乐。”霍启白看着不为所动的沈陵光,“陵光,你自己不愿意也算了,还要连累你师妹。”

      “我,我不要紧的。”顾希昭连忙插嘴,“我也没那么感兴趣。”

      霍启白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随即又不快地抿起嘴,“那算了。何姑娘韩公子,这两人嫌我们碍事,就让他们自个快活去吧。”

      -

      夜色深了,顾希昭站在窗边,看着那几个身影消失在客栈涌出的人群中。

      “你想去吗?”

      “也没那么想去。”顾希昭扪心自问,在大街上人挤人,当然不如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悠然自在。再说这古代的灯会和戏曲,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去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不让你去吗?”

      “你……应该是怕我遇上钟家的人。”顾希昭思索了一会,说到,“为什么?”

      “十年前那几名去钟家的弟子里,有一名师父的弟子。”沈陵光停顿片刻,“她最后离开了夷微派。”

      “什么意思?”

      “离开夷微派的不外乎是自愿和被赶走。前者往往是找到了更好的庇护,后者意味着夷微派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庇护。我怀疑,那位师姐因为和钟家的事,被赶出了夷微派。”

      顾希昭的心跳暂停一拍,“所以说?”

      “如果这次出了事,你没有参与,至少还可以留在夷微派。”沈陵光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在撒谎吗?”

      “不觉得。”顾希昭迟疑着摇摇头。

      “那我说,就算你想留在夷微派,我也会劝你走,你会听吗?你相信我吗?”

      顾希昭认真地思考片刻,“不知道。”

      她看着他,发现沈陵光笑了,“这样就好。不用相信我也可以。”

      窗边传来嘈杂的呼喊声,顾希昭往外看去,正好能见到一小片渭水河。水流带走一爿爿河灯,火苗在风中微微颤抖,载着不知是谁给谁的希望,星星点点,错落点缀于河水间,映得河水幽幽地发光。好像千千万万只都同声同气同流共济,又好像没有哪两只能彼此作伴直至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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