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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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月光>
文/ 斯寻光
01.
灯光昏暗的弄堂里，苏渺脚步匆匆，明明是凉爽的深秋，她却额角冒汗。
夜路静悄悄，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有身后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这是她当上出版编辑的第七个月，也是她参与的第二个项目以来第八个加班的深夜。最近新闻里频频报道有关市民夜路遇害的案件，令她越想越后怕，背后更是凉飕飕。
苏渺沿着石板路跑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一家仍在营业的店铺，橱窗里透出的暖光照亮街道，在黑暗中宛如一座会发光的小岛。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推门而入。
店里只有一个男人在搬动桌椅。
苏渺警惕地抱住怀里的笔电包，思绪着身后潜在的跟踪犯和眼前的陌生男人哪个更危险。
男人举着手里的凳子顿住几秒，似乎没预料到有客人深夜造访，“欢迎光临？是……需要点什么吗？”
苏渺眼珠子转了一圈，“要一杯原味珍珠奶茶，三分糖。”
02.
于是，苏渺从“避难”变成喝奶茶。
她坐在最靠里的小桌旁，伸长脖子看门外，弄堂还是黑漆漆，发现不见有可疑人物，才放松警戒，一边喝奶茶，一边打量着店内。
出品居然挺好，茶味浓却不是奶香，口感融合刚刚好，底部的黑糖珍珠又糯又有嚼劲，非常合苏渺口味。
店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原木为主的装潢简单但温馨，四张小圆桌对角线摆放，琉璃水吧上竖着几个菜单，上面是各款饮品介绍和单价，显然是家开业不久。
而且，泡奶茶的是位帅哥。
苏渺佯装到处张望，实则偷偷打量着琉璃台后的男人。
那是个生面孔，她搬来这小区半年，附近邻居或多或少有印象，眼前的人今日确实第一次见。
窄长的脸棱角分明，鼻子尤其高挺，山根与眉骨起伏相连，左右是似剑的浓眉，眼睛黑亮，形状狭长，平拉的眼尾使眼神更显冷冽。
俊是俊，气场却很清冷。
收回目光后，苏渺心叹，好一个高冷帅哥，宽肩窄腰的背影，就算是挂着围裙洗碗，也像一个寡情薄幸的渣男在清理前任留下的垃圾。
但不看帅哥，焦虑又重回心头。捧住越吸越近杯底的奶茶，苏渺的心虚也是不断递进。杯子里慢慢传出突兀的、类似嗦鼻涕似的声音……
似乎在提醒她：奶茶有时尽，而黑夜还很漫长。
随着一道犀利的视线朝自己投来，苏渺缓缓地抬头，果不其然碰上帅哥疑问的眼神。
模特般的男人靠在两只手肘撑着台面，挑起一边眉梢，表情仿佛在问，舍得走了吗？
苏渺欲哭无泪，倍感丢脸，但仍选择厚着脸皮央求。
“我能……再呆一会儿吗？”
她知道夜很深了，大家都想下班回家休息，但同城的亲友几乎没有住得离自己近的，亲人又全在临市，她找不到帮忙的熟人，又不能确定跟踪自己的人走了没，就怕对方在哪藏着。
她怂，她害怕。
大概是苏渺眼神里的无助已经满到溢出来 ，帅哥好心地问她是否遇到某些困难。
独居女性其实不该轻易相信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异性，但目前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苏渺犹豫半晌，最后道出了自己的困难。
本来以为对方只会做做样子帮忙看看外面情况是否安全，没想到男人从裤兜里掏出钱夹，直接把里面的证件递给她。
一张居民身份证，上面信息显示，魏远，本市人，比她年长一岁，户口地址还是这小区。
苏渺没想到这年头有人自我介绍不掏卡片掏身份证，一时呆若木鸡。
魏远一脸正直，真挚得眼神清澈透亮，“我是这家店的负责人，刚搬来这里，就住楼上。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护送你一段路，你看到哪里比较安全，我就送到那里，这样你看可以吗？”
于是苏渺终于踏上回家的路，魏远谨慎地走在她左侧，彼此相隔三十厘米上下的距离。
俩人一路沉默，除了彼此的脚步声，再没多余的声音。苏渺频频回头，可身后只有他们被街灯拉长的影子，像两道平行移动的线。
几分钟后，前方不远处出现保安亭亮灯，红蓝光束一圈一圈地转动，值班保安坐在亭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
苏渺放下心头大石，保安亭往里拐就是自己住的居民楼，到时候铁门一关就安全多了，“就到这里可以吧，今天真的太感激了！简直救了小的一命！”
苏渺拱着手道谢，安全后的浑身轻松让她连笑容都灿烂不少。正当她打算转身往里走时，魏远又突然喊住她。
他向借了苏渺的手机，在备忘录上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手机号码，你保存一下，以防万一。等回到家里再删除。”
还真是好人做到底。
此刻，魏远在苏渺眼里早不是高冷帅哥了，有责任感还心思谨慎，那是善良的天使！
03.
过后，苏渺当然没有删掉魏远的联系方式，她还给他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带了自己的落款，再三强调感激之情。
【不用谢。】
魏远的回复迅速但极简短，结合方才一路的沉默，苏渺初步判断他大概是个很安静的人。
接着，她心血来潮，在绿色软件上搜索同一个手机号码，果然查找出一个账号。
昵称只有一个Y，头像是一条座头鲸，朋友圈对外开放，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时间显示两个月多前，文案写着“新开始”，附带的两张照片，一张是饮品店的门面，另一张是店内。
几乎能确定是魏远本人的账号，苏渺鬼使神差地点击了添加。
她此地无银地对自己强调，这是因为自己在本市的社交圈太小，平时鲜少能结交新朋友，偶尔主动交朋友不是坏事，嗯！
往后一个礼拜，因为害怕再遇上同样的事，苏渺尽量避免晚回。
这天她赶在傍晚下班，正巧撞上弄堂人声最热闹的时候，魏远的饮品店门外站了好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原来魏远的饮品店就坐落在苏渺下班的必经街道一侧，只是她从来行走匆匆，没来得及细看。
苏渺走进店铺，听见女孩子们像小麻雀似地讨论新店老板长得很帅，有点像某某网剧男主。
女孩子下单后便轮到她，苏渺挠挠手心，“打包一杯原味珍珠奶茶，一杯奶盖蜜桃乌龙，带走的。”那天加了人家账号连招呼都没打就睡了，后来更没再光顾过，满打满算就只买过一杯奶茶，还是菜单上最便宜的原味珍珠奶茶……
不能让自己落了个过桥抽板还抠门的坏印象。
魏远闻声抬头，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苏小姐，欢迎。”
苏渺发现这人虽然表情欠缺，笑容不多，但一笑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从高冷帅哥变成邻家男孩，难怪小姑娘爱偷看。
魏远重复确认，“两杯？”
苏渺点点头，一杯不够体现她感恩的心，“另一杯乌龙留着晚点喝。”
许是初开业，没来得及招助手，点单、泡茶、打包一条龙服务都是魏远包办。苏渺站在一旁安静等候着，看室外的夕阳霞光穿透橱窗照进店内，最后倾洒在魏远身上，给青年立体的轮廓镀上一层毛绒绒的金色，拂去清冷，显露温柔。
“来，你的奶茶。”
米色的纸杯正中央是一枚粗糙的月亮，下面有小小的一串文字，是店名。整体风格就跟魏远一样，大片留白，反而简单素净。
苏渺到家后特意把奶茶放在餐桌上找好角度拍照，然后传送给魏远，附带好评。
【渺m：[图片]很好喝！】
【渺m：小月亮下面的La lune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过去，对面竟然回了一个简短的语音。
她盯着回复没来由地握紧手机，极具仪式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缓慢慎重地摁下，收听。
话筒里传来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轻轻吐出两个婉转的音节。
“La lune，是法语里的月亮。”
此时，窗外茫茫夜色中也有一轮小巧的弯月。
苏渺把那段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理解为什么人们总说法语是如歌般的美丽语言。
04.
世界各地。从古至今。
在人类的解读中，月亮有各种意义。
纯真，浪漫，人月两团圆，有时还指遥不可及的梦想。
礼拜一人挤人的地铁车厢，上班的人就像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条条直挺挺地挤挨着彼此，奔赴没有尽头的工作。
苏渺在夹缝中生存，不得不双手抱紧自己的办公包。
换作以前，她早该无精打采，但如今面对同样的上班环境，她却能咬咬牙继续坚持。她觉得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终于坦诚面对内心所向，遵从自己意愿——成为出版社编辑。
追逐曾经的、念念不忘的月亮。
CBD里每座大楼的早晨都不缺长长的队伍，上班族大都手拿咖啡早点等电梯。苏渺今天排在一位长卷发美女身后，对方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脚下踩着一双八厘米的细高跟鞋，能无比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茉莉调香水味。
出版社所在的这栋写字楼除了文化企业，还有多家房地产和知名金融事务所，其中最知名的一家占据了大厦楼顶整整三层的空间。
尽管苏渺对于金融行业一窍不通，也知道那家事务所的实力碾压了不少同行，大楼里过半数的企业都跟他们有业务来往，他们出版社也不例外。
金融精英们不仅实力优，外表也不输阵，男士西装革履，最休闲也是衬衫西裤，衣服不见一丝皱褶，女士打扮知性，妆容淡雅精致，平时碰面，谁是哪里的人，往往一目了然，心里有数。
这时，苏渺脑海忽然浮现魏远身穿纯色衬衫和牛仔裤的身影，她认为那比这大楼里的西装革履都要好看。
苏渺偷偷朝左探头，恰恰能瞄到前方美女手里的工作证，能在礼拜一的上班高峰时段踩着细高跟上班，不愧是K事务所的精英——
然而，她内心彩虹屁没夸完，就被前方的拥挤撞碎了。
八厘米细高跟不歪不斜踩在她的鞋头上，锐痛随之而来。
她猝不及防，被踩得倒抽一口气。
“哎！sorry！对不起！你没事吧？刚前面突然往后靠，我光顾着躲……”
美女连忙转身表示十分抱歉，无奈一手挎着包一手端着星爸爸的咖啡，根本腾不出手安抚她。
苏渺压着脾气，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心里自嘲倒霉。
但胜在接下来的一天都没有倒霉的事继续发生。
下班前，主编把新项目的样书人手一本发给员工。
平日严肃的领导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显得特别慈祥，“确定没问题，就开始印刷。大家这段时间辛苦啦！今天早点下班吧！”
于是，苏渺把上午的不顺抛到九霄云外，跟几个平时玩得好的部门同事相约去附近的火锅店聚餐犒劳自己。
锅里的牛油红红火火地沸腾，把满桌的菜清空之余，也连带倒空了一打啤酒，同事勾着苏渺肩膀，晃动酒杯，突然感慨，“虽然咱们搞纸媒的，没有那些网络科技产业来钱快，但成就感也完全不输的呀！所以小苏别怕，不就是晚几年转行嘛！感兴趣，有动力，哪有分早晚！”
苏渺喝了不少，此时笑得略傻气，除了说对就是点头应和。
火锅加了一碟又一碟菜，酒添了一打又一打，最终拖拖拉拉至深夜，几个人终于舍得散场各自回家。
苏渺被同事的顺风车送至弄堂口，硬是婉拒了同事好意要自己走回家。
这时的弄堂灯火零星，仅剩几家小店还在营业，La lune是其中之一。
苏渺依靠着那一丢丢残存的意识挪动双脚，踉踉跄跄着往La lune走去，堪堪摸索到门把往里推。
她直奔魏远，中途撞到了一处桌角也毫无反应，自顾自蹭地抽出包包里的样书，“给你看看，我的宝贝二号！”
完全没发觉店里的第三个人。
魏远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书，一手扶住人，低头看着那张浮着两大朵红云的脸，笑得像个晒满分考卷的小学生，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这是哪来的女酒鬼？你认识的？”被忽略的第三号人物发话。
苏渺寻着声找人，气哄哄地直皱眉，她只是微醺！才不是酒鬼！
哪怕眼神难对上焦也要上上下下地打量这骂自己酒鬼的人。
“你……我记得你！你今天早上踩了我的鞋！”
她可记得那双八厘米细高跟呢！
苏渺一会儿看八厘米细高跟，一会儿看魏远，良久，期间还打了个酒嗝，“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干嘛？”
本想继续沉默的魏远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顺着她的话对细高跟说：“是啊，时间不早了。筱晓，你回去吧。”
“……”
被唤筱晓的美女脸色甚难看，她下班后连脖子上的工作证没来得及摘下就来这，脚底还因为踩了整天高跟鞋而隐隐作痛。前男友却宁愿给一个小酒鬼斟茶倒水，也不愿意跟自己多聊几句。
她失去耐性，索性开门见山，“你跟我分手，辞职，瞒着所有人搬来这里，就是搞这么家破店？图什么？”
筱晓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室内简直杜比环绕，每一个字都刺痛了魏远的神经。
他拿舌尖顶了顶口腔壁，没作声。
见他沉默，筱晓又继续追击，“你怎么了，被弱肉强食吓怕了，要做当代陶渊明？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你——”
“哎呀！”
魏远还没反应，本已安静的苏渺则率先发起烂。
她下巴搁着桌面，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仿佛被谁扰了好梦。
“凶巴巴的，那么吵，不跟你分手跟谁分！烦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