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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尘外莲 ...
在太阳落下的时候恒沙拉了拉外袍,觉得有些冷了说实话。苦境的一切和中国古代都有所不同。且不提那些层出不穷的奇奇怪怪的组织,光是天气和地理就千奇百怪而不能相提并论。
对于苦境一般百姓来说,四季流转日耕夜休;但是那些绝顶高手的武功却强大到可以改变甚至操纵天象。有时候上午在一位高人那里炎热如夏,下午在另一位高人那里却可以体会到腊月寒冬。
若论正常季节来算,也的确快入冬了。
恒沙双手拢在袖子里走得漫不经心。她本就是被动的人,若非关系到重视之人她很少会主动有什么举动,懒懒散散地混日子。现下云阙佛首都找到了暂憩之地应无太大忧虑,她也就打算到处趴趴走一段时间。
其实现在事情最多的就是她自己了。无论是末世圣传还是金一两,都想杀她而后快。月飞白与魔城又是暧昧不清的态度。四方势力中月飞白与金一两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末世圣传忌惮于她,唯有魔城毫无举动。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暂时无力纠缠于她。
恒沙现在对云鼓雷峰已无多少留恋,且不说最挂念之人已离开了,光是当家的是无惑渡迷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持置身事外的态度。
那么现在的首要之事,就是救出结璘二老并把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
不过看模样,似乎扣压结璘二老只是易秋颜一人的主意,号天穷与宿贤卿并不知悉——要如何才能在易秋颜眼皮子底下救人呢?救出结璘二老后要把他们安置在何处才算绝对安全?
恒沙苦思冥想,以至于自己撞到树了也毫无察觉。
说实话她真信不过易秋颜。看那痨病鬼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死一般,以他自己的性命为要挟交换结璘二老似乎也不可取。若是押了他姐姐去作人质交换,以一换二她也无把握带着俩老人逃走……
特么的还不是只能维持现状!
恒沙暴走吐掉含着的草梗子,三两下“蹭蹭”爬上一棵树就打算先睡一觉。
谁知本来睡得正香的时候却闻一阵酒香。恒沙在睡梦里抽抽鼻子,朝着酒香的方向一个翻身——掉了下来。
脸先着地。
恒沙拍拍身上尘土麻利地爬起来,一睁眼却见长头发的一页书前辈和一个背剑拎酒壶的青年人满脸诧异地盯着她。恒沙一见是佛首好友就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八颗小贝牙闪闪发光:“嘿嘿,梵天前辈你好呀久见了你头发又长长了哪儿挑染的……”
“……”
冷场。
最后还是酒壶青年出来打圆场。恒沙“嘿嘿”傻笑着应和他的话不断点头,一边偷偷瞟他的酒葫芦。恒沙跟着醉大剑宿和大狐狸绮罗生混久了也算喝过不少美酒,除了雪脯酒让她一直念念不忘外至今喝过的也只有易秋颜那里的老窖特曲让她留心了点。如今闻得这股酒香便知是难遇的多年窖酒,不由引馋。
酒壶青年瞅见她垂涎的表情便觉好玩,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小坛未开封的酒,在她眼前晃晃,恒沙眼睛立刻跟着飞过去。
一页书对他俩的举动表示无奈,开口打断道:“这位姑娘,你怎会在此夜宿?”
恒沙终于抢到酒坛子便如获至宝,笑眯眯道:“到处趴趴走看看风景——对了梵天前辈与这位小兄弟是打算前往何处?佛首的话他已经离开云鼓雷峰隐居写书去了。”
酒壶青年看向她。
一页书知他心中疑问。其实他自己也有疑问,斟酌了一下,问道:“上次雷峰海天决一战便见姑娘在场,想来姑娘与云鼓雷峰颇有渊源。”
恒沙笑道:“在下雪岭提灯沥恒沙,幼时得佛首救命在雷峰长大。不过后来因缘际会之下已和雷峰断绝关系,那日不过暂住养伤。”
“原来如此。”一页书点点头,道,“吾与缘醉莫求正打算前往不渡银河。叶小钗因吾入世以至身死,吾自当为他复生之途护航。”
恒沙心中无感,但面上还是表达出了一点遗憾与惋惜。毕竟叶小钗与她完全无关,一页书也是隔了N层的关系。梵天她自是信得过,毕竟是苦境成名多年的百世经纶,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最近不过受点外因影响长了头发、行事有激而已;又是佛首不多的挚友之一,她自然很有好感。
一旁缘醉莫求用葫芦嘴撩撩头发,盯着她问道:“云鼓雷峰的池子建好了没有?”
恒沙侧头:“雷峰从无池塘,唯有溪水山泉东入海——阁下是?”
——突然冒出来不相干的一句,这家伙在怀疑她的雷峰师承?不过也对,梵天在开宗明卷之内见过她,自然明白能进雷峰佛首武斗圣场的人是雷峰信任之人。但眼前这青年还未见过她,怀疑自然。
缘醉莫求这才确信,又撩撩头发,笑道:“贫僧缘醉莫求。若是你还在雷峰,该唤吾一声师兄。”
恒沙狐疑,绕着他走一圈:“和尚?”她拉拉缘醉莫求茂盛(是的没用错)的头发,问道。
“和尚?”她敲敲他的酒葫芦,问道。
“师兄?”她指指他身后的长剑众生相,问道。
缘醉莫求乐了:“贫僧不像和尚吗?”说着指了指长头发的一页书,恒沙语塞。
“醉时看眼见众生,醒时阖目众生现。”缘醉莫求打了个酒嗝,恒沙黑线。
“师尊乃四境佛宗战斗之首,会使剑也不奇怪啊。”他颠颠道,恒沙默然。
恒沙默默看他,半晌道:“师兄。”
“哎!”缘醉莫求很嗨森地高声应了。
一页书旁观他俩互动兼互斗,不明白严谨温和的帝如来是怎么教出这一对脱线的活宝徒弟的。不过看他俩模样也能猜到帝如来当年日子不好过,不由在心中默默为四境佛宗战斗之首点了个蜡。
恒沙额头上垂下一整排黑线,看着缘醉莫求她就感觉累。以前她也怀疑过在帝如来温和有度、有张有弛的教导下为何自己还会向二货的路上一去不返,曾以为是因为戚太祖那老流氓的影响与自己本性如此;但现在看到属性基本相同的“师兄”就不由怀疑是不是佛首的教育方式哪里出错了。
估计佛首当年的感觉和她现在有所共通吧——头疼不已。
恒沙自动忽略了其实她才是最闹的那个的事实。
认亲(并不是)大会结束,恒沙其实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一页书看看能不能帮忙,顺便拉上百世经纶这个暴力Tank挡些可能来的暗杀围炉。现在竟然还遇到了一只“流落在外”的师兄,直接坚定了她要缠上去的心思。
——打听点佛首以前的事情也好啊……
于是乎恒沙又厚着脸皮以“帮助叶小钗复生为苦境事业献出一份力”为借口加入了天棺护行队。
缘醉莫求头很疼。
原以为收获到一只师妹是件可喜可贺的事,结果后来这师妹的闹腾程度明显超过他的估计。
一开始也只是缠着他和一页书刨根究底地问师尊的琐事也就罢了,毕竟师尊那种老实的一根筋人根本不可能有啥奇遇轶事,都是何时念经何时练武何时吃斋的日常生活。过不了几天没啥可问了自然消停,偏偏在与悟剑声汇合后,恒沙激发了对神意的无限兴趣。
恒沙对着口会说人话的剑非常感兴趣,扒拉着悟剑声问神意相关。悟剑声虽然很乐意与美人聊天,但是美人问的全是他的坑伙计可就闹心了。后来恒沙干脆直接抽了神意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一边问一边弹它剑身,有时还化出江影和神意对砍,闹得神意都躲到悟剑声兜里去,扎穿了悟剑声衣服。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几人拖着天棺+天棺里的叶小钗到了不渡银河为止。悟剑声一想到又要见到一个美人便不由一扫颓废之气、精神焕发,自告奋勇去敲门。
恒沙打量了一下四下环境,虽觉四下遍植花卉清幽怡人,但生机中暗藏杀机与戒备,不强烈,仅针对来者,但足以伤及乐得开怀都忘了查探的悟剑声了。
果不其然,娑婆花花蕊中忽然射出利如刀刃的丝线袭向悟剑声;不止如此,连天棺周围的花丛中都有杀线忽至。
恒沙一抽江影直接斩断那些韧如蛛丝的浮线,随即斩出一道刀风擦过悟剑声,割落奇异小屋门前的飘幕:“姑娘,吾等诚心求见,何须如此动武以待来客?”
帷幕悠然飘落,伏倒在佳人足前。佳人莲步轻挪,退了娑婆花的警备,轻轻一躬:“烟萝引梦越织女有失远迎,还希望客人万毋动怒。”说罢抬起头来。
悟剑声等人一眼见的是美人清丽的容颜,恒沙第一眼瞅到却是美人惊世骇俗的发型——卧槽那啥?竖琴?!不觉得后面凸起来的一小块圆圈很奇怪吗?!
第二眼则见美人品味不凡的衣饰——哦买噶!那肩头两丛是黄花菜吗?!手上系绿玉是打算做叶子吗?!
(插句题外话:其实越织女的偶头不错很有古典美,可惜被万恶的造型给毁了)
——卧槽姑娘你到底和造型师有多大仇?!
不过美人造型再怎么惊世骇俗,属于美人的婉丽气质是不会失的。一礼一歉足以把众人的怒气消散无形,恒沙笑了笑朝越织女一拱手:“是在下唐突,希望方才没有吓到越姑娘。”
“阁下刀道造诣之深,只割帷幕而无风进内室,当然没有吓到吾。”越织女得体微笑。
恒沙点头算作应允,接下来触机之服的事便交由悟剑声了。来的路上她已听闻过越织女以织术著称,听名字也可见一斑。本以为会是那种以织术入道可行飞梭杀人的悍厉女子,却不料竟是个连自卫都恐有困难的大家闺秀。
恒沙再怎么二但也不至于唐突人家,更何况这种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从来不是她的菜。恒沙喜欢同爽快干练的女子交往,可不想与娇弱的小姐谈论什么儿女情事闺阁物品。
她百无聊赖地低头看脚边一株娑婆花,将它的花瓣数了十一遍才等到离开。谁知刚转身,身后越织女温柔的声音传过来:“这位姑娘,先前邪尊道红流邪少过来传妖后话时曾提过你之样貌——末世圣传或有针对你的行动,还望小心。”
恒沙嘴角一抽,可不想在人家地盘上落主人面子,便回身一拱手:“多谢提醒。”
“阁下客气了。”越织女脸上的关切不似作伪,却不知道自己关心一言已揭了恒沙受追杀的事情。若是悟剑声等人忧心恒沙会引来追兵给叶小钗复生之路造成横生困难,便要将她赶走了。
恒沙心中暗骂这大家闺秀果真不知江湖险恶如何为人,一边暗道以后绝对不和这种人来往。
离开不渡银河孤峰后,恒沙对着一页书和悟剑声努力扯出微笑。一页书等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心有顾虑。恒沙暗暗叹气,也不愿使他们为难——本来就是她倒贴上来的嘛。
“梵天前辈,在下告辞。”恒沙拱手欲走,却闻一页书道:“恒沙不必离开。末世圣传本就追索天棺下落,吾等同为目标,怎能让你落单遇险?”
恒沙转回来时已是满脸感激,双眼泪汪汪,拉着一页书袖子就使劲摇:“感谢前辈!前辈你真是好人啊BlaBla……”
一页书苦笑。
途中却遇世尊圣弥陀。听圣弥陀之言云鼓雷峰竟是在帝如来离开后一月内快速覆灭了。拔苦刑招、断业舍妄与法丈轮王不幸战死,新任佛首无惑渡迷落荒而逃;圣弥陀也是带着佛刑禅那跑路。如今是过来询问帝如来之下落。
恒沙内心闷闷,不知该做何表情——无惑渡迷那混账落荒而逃她自然很快意,可法丈轮王与昔日亲切的雷峰僧众死于号天穷之手,却是她极不想听到的消息。
缘醉莫求也是默然不语,拍拍她的肩膀。
见圣弥陀神色急切,恒沙斟酌了一下,终究是向他透露了帝如来去向。之后帝如来作何选择,恒沙却是猜不到了。
一路行来便听闻此行之凶险,在惊闻竟是前往西疆流沙地之后恒沙思忖着要不要顺道去看看欹月寒是不是长大成人了,眼前则已到了西疆古武族外围的恶雨陷地。
展开后的阿修罗之盾只能护下三人加魔绝天棺。天棺奇重拖行已很困难,恒沙作为倒贴团员自然不好意思提出自己坐在天棺上躲雨,挥挥手让三人先行,回头再来个人护她再走一遍即可。
正无聊等待间,却闻身后挫人诗号:“天地有尽,神吾无穷!”
恒沙嘴角抽搐。
已前行的三人倏然回首,就见恒沙抽刀孤身独对末世圣传高层四人!
恒沙瞅瞅面前这架势,瞬间目标锁定不会武功的易秋颜。双刀上手,冷然凝视手持奇异武器的号天穷。
眼见多次砍不死的小强就在眼前,号天穷怒气上行,挥着涤罪犀角舞了个刀花就大笑:“今日便让你饮恨吾之刀下!”
恒沙撇嘴,江影一挡月华一荡,整个人就已经顺利闪避过招式老套的号天穷直取易秋颜。
宿贤卿与易春寒见状一前一后夹击恒沙,恒沙身形暴退,竟是又回到了恶雨陷地边缘。
易秋颜低咳两声,站在自家阿姐背后朝她笑得温柔。
恒沙咬牙,只得正面迎上号天穷之攻击。号天穷得到涤罪犀角自信心暴涨,又自持功体特异刀剑无法伤他分毫。一招一式间不闪不避,攻势狂猛霸力,恒沙前迎敌后有陷阱,进退维谷间只闻一声清喝,竟是一页书三人弃了魔绝天棺前来护她!
三人前来助阵恒沙应该高兴,可眼见魔绝天棺在险恶淫雨中逐渐没入土中,恒沙心中顿时焦急!
要么天棺要么她,虽然恒沙很惜命,可特么的她见不得佛首好友自责伤心!
恒沙一踌躇,刚要下定决心,却见缘醉莫求一个回身奔入雨中,抓住了逐渐陷入地中的天棺!
“卧槽!”恒沙忽爆一声粗口,一刀劈下逼退缠斗的宿贤卿,七修步法被她发挥到极致,整个人犹如一片轻灵白羽穿过绵密雨幕,同缘醉莫求一起抬起天棺!
“女娃儿进来作甚!当心毁容!快出去!”缘醉莫求被恶雨淋蚀半面浴血,一边发力抬起天棺一边高声呵斥道。
“卧槽师兄你已经破戒了就口上留德吧你!”恒沙大怒,又回头道,“喂你俩还打啥!还不进来!”
悟剑声一页书闻声便放弃战斗冲入雨中,阿修罗之盾顺势展开挡在他们头顶。两人心如火焚,却见那一对才见面没几天的师兄妹抬着天棺互相斗嘴骂着“你放手”“你先放手”。本是令人失笑的场面,却无人笑得出来。
恒沙感觉自己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了,不由大骂这恶雨怎么和硫酸一样。眼角余光却瞥见恶雨陷地外号天穷等人神色莫名,尤其是易秋颜脸上似是怔愣。但恒沙来不及想那么多,她见不得佛首伤心更见不得敌人开心!
“卧槽男人就别和女人争了你给我有点绅士风度!”恒沙破口大骂,把绳子往缘醉莫求身上一缠就把他踢向盾牌下的一页书等人;同时猛然发力抬起沉重的天棺,推得这棺材往前滑了两丈,“美人救英雄这种事情也该老子来做才对!”
“恒沙你个凶女人!”缘醉莫求被踢飞了还在大吼,一页书接下他便决然前行。悟剑声想冲出盾牌救她,却被恒沙斩出一道刀气逼退:“快走快走!老子有办法跑路!”
说是这么说,可她半身都快被腐蚀光了哪还有力气跑路?恒沙想咬牙,却发现连站立都很困难了,以刀拄地喷出一口鲜血,哀叹老子为祸一世竟然要死在这种地方!
要死她也该是死在枭雄手里啊喂!这种自杀式的死法逊毙了了有木有!!!
她胡思乱想,视线已经模糊。耳边却听闻一声怒喝:“蠢货!”这声怒喝不啻于天降祥瑞,恒沙努力睁开眼,模糊视线内映出一人身形如蝙蝠一般遮天蔽日地扑过来。
哎哟许久不见毒后你咋从竹竿变成蝙蝠了练毒功练的吗……
晕倒前她竟然还在胡思乱想。
恒沙其实没说谎,她的确有办法逃离恶雨陷地。
端看毒后独孤毒愿不愿意救她而已。
只可惜这样一来便和一页书等人失了联系。虽然说古武族也在西疆,但其实和毒寨离了一段老远距离。两家之间也曾有过龌龉,如今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恒沙又恢复了久违的木乃伊包装造型,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晒绷带,旁边还有一小婢伺候,再旁边有独孤毒在瞪她。
独孤毒盯着她蹙眉:“汝就那么笃定吾会来救你?”
恒沙洋洋得意:“你不就来救吾了吗?~”
独孤毒用眼神狠狠剜她:“身陷恶雨陷地,半身腐烂。要不是吾用毒术吊住汝的命,汝现在已身入黄泉!”
恒沙挥挥手:“吾哉吾命很大的啦~”拜托作者这挫货好不容易写了那么长怎么可能让主角那么轻巧地死在那种地方呢对吧~之前埋了那么久的伏笔不用岂不可惜对吧~主角光环真是强大的buff哦呵呵呵~~~
“不过话说回来毒后你医术也不错哎~如果改行悬壶济世也一定能赚很多钱!”恒沙双眼放光。
独孤毒很想翻白眼,但为了形象她还是忍住了:“医毒本起源一脉,但可惜吾无心医道!吾乃荼山毒脉之毒后,又岂会行仁心善义之举!”
恒沙揶揄地瞟她,看得毒后直发火。
“月儿!月儿!”毒寨外却忽然传来男子深情款款的呼唤声,然后就见长大成人但因母体毒素留存而长得像个巫毒娃娃的欹月寒满脸黑线地快步回自己的竹楼,完全不理会毒寨外露宿三个月的男子。
恒沙眼珠转向毒寨大门的方向:“不把那家伙赶走吗?天天这样真的很烦诶。”
独孤毒手抚额:“留着给你玩的。”
“哦呀?赶不走吗?”恒沙惊诧道,“以毒首的能为也赶不走这男的?他是何方神圣?”
独孤毒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妖。三年前突然对月儿一见钟情开始追求,月儿拒绝他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几个月前突然回来说他懂了人的感情,要月儿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只大妖武力不凡,难以驱逐。用毒逼之反而让他练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既然你受吾救命之恩,就赶走他来还吾恩情吧。”独孤毒头疼道。
恒沙信心满满:“包在我身上!等吾伤养好了,看吾不玩死他!”
“有劳。”
“客气客气。”
于是就在这么三言两语间,一只大妖悲惨的命运就这么被注定了。
葬云霄最近很头疼。如今苦境妹子稀缺更不用提一打光棍的丘山百妖路了。眼见千年前幼时好友释阎魔来苦境转了一圈就带回了一个白发蓝眼气质出尘的媳妇——好吧虽然这媳妇和释阎魔闹冷战很久了。
但冷心冷清加面瘫无言的释阎魔竟然比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狂猛霸道的自己还要早N步娶到老婆!这天理何在啊简直!!!
于是葬云霄决定也来苦境转一圈,顺便泡妹纸。
如今终于看对眼了一妹纸虽然这妹纸长相怪异了一点,但在苦境妹子就是宝!谁还有心情管她漂不漂亮!
可惜妹子看不中他,说什么“妖不会懂人的感情”回绝了他。于是不甘心的葬云霄随便拉了个人换心,结果……
换妖心的人发疯了,换人心的妖也快发疯了。
换心之后妖元运行有阻,葬云霄觉得自己可能在苦境要呆不下去了,再不回丘山百妖路他就要变成被晒干在苦境的妖肉干了。
因此这几日他越发烦躁,想要求个确切答案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若是欹月寒愿意随他回丘山百妖路自然普天同庆;若是不愿便也作罢,相忘江湖吧。
不想横空出世一只护犊子的恒沙。
恒沙伤好得七七八八之后便闲不住地满地跑,第一时间窜过去扒在毒寨墙头窥视满面郁卒的大妖。
说实话在佛首身边呆久了之后恒沙见谁都觉得对方武力值没佛首高——虽然苦境特有传染症“破格”很恐怖,但恒沙坚定地认为如果佛首拿佛刑禅那呆开宗明卷里一心想斩对方化业解因果的话,只有弃天帝、波旬死神等逆天的存在才能打赢佛首。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恒沙眼里帝如来自然一千一万个好,无人能及。
如今眼前这只大妖似乎身体有恙,武息微弱面色有异,一身皮草大衣也盖不住那种内里透出来的虚弱之感。恒沙估摸了一下觉得再过几天这家伙不走也得走了。但他身上的气息让恒沙有点在意。
——和那个头戴悲喜面具、两次拐走云阙的怪人气息颇像。
那么那个男人,也是妖咯?
恒沙扒在墙上歪头思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云阙不愿与那怪人释阎魔在一起了。
——非我族类,如何厮守?
恒沙侧头,见葬云霄看过来便朝他笑了笑,道:“这位大妖,吾家月儿请你离去——非是一族,如何同路?若不同路,如何相守?相守难成,相爱何易?”
葬云霄面色顿时惨白,但仍不愿离去,固执道:“吾要她亲口对吾说。”
恒沙摇摇头,跳下墙头准备今日的生肉疗程——被酸雨腐蚀过多,她身上的血肉都要依靠西疆奇株骨肉花来复原。如今她半身血肉已恢复得差不多,就差皮质复原了。
恒沙曾心有余悸地问独孤毒自己会不会毁容,毒后瞟她一眼道能保她换得一身好皮肤,顺便帮她把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都消除了。
恒沙立刻高兴地抱着毒后又唱又跳。
不过重生骨肉的过程奇痒无比,恒沙抓心挠肝忍了很久,每天一次抓得被褥破碎,才生生忍住没去挠破自己新长出的皮肉。
诸般感觉,痛和苦还可忍,唯独痒最是令人难受。
伤口愈合后已是两月之期,可谓极快却也极慢。欹月寒不知道和葬云霄说了什么,满身皮草的大妖终究黯然地离去。欹月寒脸色却也不见好,反而更加闷闷不乐。
恒沙见之终是一叹。
这一日却闻佛愆鬼如来现身武道的传闻,兼之有无数对其身份的猜测。然而万千传闻方向却直指一人——消失多日的帝如来。
消息传来时恒沙抓破了右手掌心的血肉,又需浪费一日重生血肉。
恒沙呆呆地任由侍女帮她包扎伤口。
毒后何等人精,一眼便看出恒沙恐对帝如来感情不一般。沉默片刻,拿出一盒丹药塞给她:“好自为之。”
恒沙抱着丹药茫然,半晌回神朝独孤毒决然一躬身,背上一对长刀便快速化光离去。
欹月寒慢慢走到独孤毒身边:“义母,为何不取她性命?”
“月儿你呢?为何不动手为堇妹报仇?当年凋亡禁决,十八杯毒酒中亦有她之一杯。”毒后反问。
欹月寒漠然道:“恩仇两销,吾敬她护母之心,亦恨她无情手段。”
“此番相助,回报她当年护吾之恩。从此以后,毒寨不再欢迎此人。”
恒沙不知道欹月寒已断了与她的因缘牵系——或许知道了也不过一哂,道这孩子像毒后多过像欧阳堇,更无半分像她的父亲。
此时她正担忧于佛首安危,无心其它。
然而却已有人先她一步感到了偈心天窟之外。
为首一人正气浩然,蓝衣修儒,洒然君子风。身后两人一老一少,却似道者。
而与他们对峙之人,神态癫狂痛苦,眉宇间全是茫然与无自觉的杀气,正是帝如来!
“佛首!”恒沙见帝如来神智混乱之下竟主动出手攻击蓝衣儒者,而儒者手持长剑便迎上帝如来一双肉掌,心急惊呼,点足一跃便想冲破两名道者的防御。
“姑娘危险啊。”仙翁手持扫帚自以为好心地拦住恒沙,恒沙不愿对老人动手,右手聚起佛光便要打开那柄讨厌的扫帚:“闪开!别逼吾对老头动粗!”
她正与仙翁缠斗,却见四极仙郎一记弹弓打向因功体冲突而思绪混乱的帝如来。如此无礼行径让恒沙怒上心头,顿时手下不留情,一巴掌打开仙翁便越空踢落了合身攻向帝如来的仙郎,恶狠狠地将他碾入土中。
“滚!”
恒沙一脚踢飞仙郎,却闻身后一阵痛苦的低嚎,惊愕回首,却见帝如来痛苦难当,鬼相再也压制不住,瞬间化鬼。
“佛首!”恒沙挡下神智未清的鬼如来一掌无差别攻击,七修身法自如施展想要制住癫狂的人。谁料鬼如来根基深厚功力难测,即使功体相冲之下也能毫无压力地反压制。他一拳挡下恒沙的手刀,随即屈臂以肘重重击在恒沙肩胛上。
恒沙好像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帝如来!”身后一声怒喝,蓝衣的儒士持剑挥斩,语中有愤怒有质问,更有震惊。他一剑侧划意欲分开缠斗在一起的恒沙与鬼如来,岂料恒沙竟当头迎上他之长剑,不肯让出分毫余地让他攻向鬼如来!
靖沧浪大惊,剑势瞬间改为平拍下压,仍想逼退恒沙。恒沙不仅不让,反而挺身而上合掌顶下如海如山重力千钧的剑锋,她身后鬼如来自出一掌打向靖沧浪,靖沧浪立刻暴退以避。
“为虎作伥!你也该死啊!”忽闻四极仙郎一声暴喝,又是一记犹如小孩游戏一样的弹弓射来。恒沙伸脚一绊想要接下这招的鬼如来,让他险险避开这一记雷弹子。却不料此为虚招后有追击,仙翁爬起来后一扫帚直扫恒沙面门,她一个铁板桥翻身躲过,后翻两圈后刚站直又对上仙郎恨怒一掌当心!
恒沙毫无防备迎上仙郎倾尽修为的一击,虽然她功力也算深厚但毕竟积伤多时,挨上当心一掌立刻口呕朱红踉跄后退。这时鬼如来似乎恢复了点清明,接住倒下的恒沙另一手聚气震地扬起尘沙,随即立刻化光遁走。
仙翁仙郎仍欲再追,却被靖沧浪横剑拦下:“穷寇莫追,何况吾们此行目的不是赶尽杀绝。”
“但是……”仙郎愤愤开口,却得靖沧浪颇有压力的一瞟,登时无声。
“方才那名女子……”仙翁毕竟经历过更多世面,犹自问道。
“或与云鼓雷峰有些缘法,不似魔道但行事无忌,待吾一寻素还真,或许他会知悉此女来历。”靖沧浪收起洗墨鲲锋,大袖一扬便洒然离去。正气盈眉,浩然如海。
仙翁仙郎对视一眼,虽心有余忿却不敢再追问,只得跟上。
恒沙被鬼如来带着遁入偈心天窟中,数个迂回曲折之后终于是到达一处暗洞。恒沙蜷在鬼如来怀里暗自运元调息,陌生却又似有三分熟悉的妖鬼魔气萦绕周围,不复清圣,亦非纯魔。
恒沙戒备未放,待鬼如来站定便从他怀里跳下来,不小心扯动肩胛骨伤处,倒抽一口冷气。她正想按按肩胛骨确认伤势严重程度,冷不防又伸过来一只手,先行一步按上了她的肩膀。
恒沙愕然,却见鬼如来一双虹彩邪瞳中有了几分清明几分担忧,面容虽易,但那种自责与无奈之感却是无比的熟稔。
恒沙心里有点明了,她小心翼翼问道:“佛首?”
鬼如来看她一眼,紧皱的眉未平。
恒沙当即确定他的身份,咧嘴一笑:“佛首安心啦~不严重不严重的!”
鬼如来不语,手下微微用力,恒沙顿觉刺痛穿心。可她愣是忍着没叫没嚎,连脸上的笑容也未变分毫。
鬼如来犹疑地收回手,似是被她装出的淡定所迷,担忧自责的心放下三分。恒沙咬舌忍痛都咬出血了,不过反正刚才也吐过血了现在也看不出嘴里含了新血。她吞下这口血运转佛元,一掌打向鬼如来胸口大穴。鬼如来闭目驱元,开始吸纳恒沙传过来的佛力。
恒沙体内佛元运转到了极致,沛然圣气如洪水倾泻全部灌入鬼如来体内。鬼如来默默接纳,佛魔相冲的功体渐渐受到压制,如恒沙所想帝相显露。
恒沙长吁一口气,平复下翻腾的内元和脏腑。瞅了瞅,果然觉得还是帝相看得顺眼。
她努力忽略肩膀处渐渐麻木的痛感,熟门熟路地扯上帝如来的大袖子,问:“佛首……这是……”
帝如来闭目不语,良久才取出血书长卷,摆在她面前。
恒沙满腹疑惑,打开长卷便被入目一大片鲜红所惊。她都无心去看帝如来写了什么内容,惊呼一声就去抓他的手:“佛首你的手!”
帝如来不料她会有此举,右手食指上的伤口其实已经结痂了,但因为刚才一番功体相冲又开始流血。恒沙只看了一眼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弄出金创药绷带帮他包扎,郑重严肃的模样让帝如来错觉自己是受了什么重伤。
其实也只是食指上的一个小小伤口,不处理也无大碍。
将他的手指包成香肠了恒沙才算稍稍安心,回过头继续去看那血书长卷,越看越惊心,脸上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了然。帝如来见她眉头紧蹙开始便背过身去,摸摸香肠手指笑得有点涩,心中无奈。
若是恒沙知道她所敬仰的佛首,不过是一个披着佛之表面的魔,还是一个屠尽千人的魔,她是否也会如他人一般唾弃厌恶于他?
帝如来微微阖目——也罢,他之道路他已决行到底。受谤如何遭厌又如何?不过转瞬过眼身外因果罢了。
腰间却忽然围上一双手,整个后背被牢牢贴住,女子软若温玉的身体贴附在他的脊背上,那种陌生的来自外物的温暖触感让帝如来瞬间僵硬。
恒沙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背上,因为埋得太紧她的声音有点闷,有点哽咽:“佛首你总做傻事……太好骗了你……”
帝如来僵如磐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恒沙却没想过这些。她一向与帝如来保持着发乎情而止于礼的行为距离,从未如此放肆过。然而方才那血书长卷的内容让她惊心不已,无论是佛首前愆,还是佛愆武学的破绽,那字里行间的决绝意味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佛首已放弃自身一心殉道。
回想起那日见到佛首于罪身磐上忏悔,又联想到他或许早年修行不易,恒沙心中顿时像被塞满了黄莲,苦得发疼,痛得牵扯。她一瞬间觉得很冷,也不知是自己感觉冷还是感觉他会冷,就是突然很想抱他很想扯他耳朵大骂“你这个大傻瓜傻和尚”。后者终究舍不得,于是就做了前者。
只是突然很想抱抱他,她也就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恒沙抱着帝如来哭得呼呼噜噜。帝如来记忆里从不曾见她哭得这般小孩情态,只得转身拍抚她的脊背,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她。
恒沙哭久了也觉得丢脸,长吸一下鼻子止住眼泪,顺手捞起帝如来披风想擦眼泪时动作一僵,忙不迭放下用袖子胡乱一擦。
帝如来哭笑不得,用布帕仔细替她擦去脸上泪痕,叹道:“恒沙,多谢你。”
恒沙吸吸鼻子才道:“其实不止我,一页书前辈和缘醉莫求也一定会理解你的!佛首!还有光世大如和圣弥陀!大家都会相信你的!”
帝如来却是阖目侧头。
恒沙立刻指手画脚道:“前身是什么鬼如来又怎样!本相非相啊不对万相皆空!帝相鬼相什么的都是虚妄!本心!本心最重要!佛首你本心为善,只不过是暂时走错道了而已!再说就算杀了又怎么样!那些什么罪恶之都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本来就该死!”
“恒沙。”帝如来无奈道,“皆是众生,没有谁本来就应死去。吾犯下杀戒、险些入魔,其中责任,帝如来无法规避。”
“佛也杀生!”恒沙叫道,跳脚时又扯到肩膀,脸上血色顿时一退,“怎样也渡不了的人难道也要放任他们继续为恶吗?!不如以杀止杀,魔渡众生!”
“这也不是吾逃避责任的理由。”帝如来道,“当年吾听信魔者千罪祭血险些屠城,也造成了如今号天穷祸乱世间。这是吾本应承受的因果。”
恒沙怒道:“号天穷是吧!涤罪犀角是吧!只要不用涤罪犀角砍了号天穷就行了是吧!那老子立刻去和号天穷定孤枝!老子缠也要缠死他!杀不掉就把他大卸八块再扔四面八方!老子就不信他还能像蚯蚓那样变成几个!以为有丝分裂啊混蛋!”
帝如来按住她:“恒沙!莫冲动!”
恒沙暴走:“老子没冲动!老子想砍死他很久了!谁叫他一直找你麻烦!不砍了他老子就跟易秋颜姓!”
“恒沙,以你目前伤势,不是号天穷对手!”
“那老子就找人围炉他!想夺人头的肯定不止老子一个!玩死他!砍死他!把涤罪犀角抢过来扔岩浆里。”
“犀角材质特殊又集怨气成形,岩浆王水也是难熔。”
“!!!”恒沙暴怒,在石室内上蹿下跳。其实帝如来也不是没想过处理涤罪犀角的方法,可惜诸般方法皆是无效。
恒沙暴走,内息也受情绪影响开始急促。急怒攻心之下竟是气血逆行积伤爆发,她脸色一白又一红,喷血如喷泉。帝如来神色一变,揽住恒沙肩膀,却见她半身皮肤都开始掉落露出皮下鲜红的血肉,像是刚从硫酸池里被捞出来一样。
“恒沙!”帝如来小心扶住她,但恒沙已难以说话,眼睛动了动,流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难看死了,竟然在佛首面前变成这样。
她退开帝如来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几朵从毒寨顺来以防万一的骨肉花,对着他挥了挥,然后指指帝如来,又指指石室外。
意思是让他出去。
帝如来无法放心她一人疗伤,本不愿出去,却被恒沙推了又推,眼看自己衣袖上血印愈多,他也不能逆她的意愿。
见佛首依言出了石室,恒沙这才盘膝坐下解开衣襟,开始慢慢吸收骨肉花之灵气。骨肉花的灵气直达她丹田气海,与她本身佛气融合后又随之游走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恒沙能察觉到半边身体裸露的血肉上有新的肉芽在缓缓生长,慢慢覆盖住原本渗血的血肉。
筋脉重生、血肉重覆,之后便是催长皮肤。血肉重生的速度被加快数十倍,期间的痛感麻痒也是呈倍数放大。恒沙可不想认真体会这种感觉,于是分心去思索该如何阻止佛首化鬼。
目前来看以浩大佛气是可以压制佛首魔化的,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若想彻底杜绝,必须销毁涤罪犀角。
可如今涤罪犀角在号天穷手里,夺之就要正面迎击号天穷与末世圣传。她或许可以联合别人围炉号天穷,但必须找到可以杀他的第二种办法。
看样子要去找素还真或无衣师尹一会了。
待到血肉重塑完毕,恒沙穿好衣服处理掉了石室内的血迹。走出石室却见偈心天窟外狼藉也已收,天际灰白,飘飘忽忽地落了小雪。帝如来手握佛珠仰头看着灰白沉闷的天空,似在沉思又似只是在发呆。
恒沙凝视他背影半晌,心中苦涩难言,却还是挤出一张笑脸,拉着他缩回洞口:“佛首!下雪了天冷,别站在雪地里发呆啊~”
帝如来见她伤口皆已复原就放下了担忧的心,摸摸她脑袋,一如幼年时招提所做一般。
恒沙乖巧地任他揉脑袋,脸上的神情像一只餍足的猫儿。帝如来想起她似乎格外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末了便在她头上拍了一拍。
恒沙开心地咧开嘴。
“佛首佛首,我跟你说我碰见缘醉莫求那个酒葫芦咯~还有一页书前辈!啊!还有一口会说话的剑叫神意~好可爱的哦~~~”恒沙见气氛又要尴尬下来,于是立即拉着帝如来的袖子继续絮絮叨叨。帝如来耐心听着,听到几人在恶雨陷地分散之后一声叹息:“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吧。”
恒沙拼命点头:“佛首放心!一页书前辈和酒葫芦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啦!”
“嗯。”帝如来颔首,面上忧色未去。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恒沙天佛原乡以及增减非玉中显示的是缘醉莫求的事情。然而看着她这样自信高兴的模样,终究是开不了口。
只是……
“恒沙,你不怕吾吗?”他问道。
恒沙笑道:“佛首还是佛首啊!刚才就算差点化鬼相了也还是救了我啊~恒沙看人从来只看本心,法相如何又怎么样?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多了去,有时候反倒是最亲近的人会捅上一刀。”
“不过啦~佛首~恒沙是永远不会对你拔刀相向的~”
“佛首也不能对我拔刀相向哦~”
帝如来心事重重,应了一声。恒沙立刻开心得飞起,完全没注意到那一声不能代表任何承诺。
说话间,白雪已堆砌了一地。一地耀眼的白映着远处山石沉黝的黑,将世界分为黑白分明的一片。
恒沙想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纯粹自然的雪景了,当下欢快地撒了帝如来的袖子跑去堆雪人。弄了半天才弄出个松松垮垮的伊丽傻白出来,她原本是很恶劣地想堆个阿姆斯特朗喷气式阿姆斯特朗回旋炮的,不过想想佛首还在后面于是只得悻悻作罢。
堆完了恒沙又削了截树枝插进“傻白”嘴里COS口中炮,拍拍红红的手窜回洞穴内,得意道:“嘿嘿,佛首我很厉害吧~”
帝如来却始终是不见喜怒,唯有担忧纠结的模样,心不在焉道:“嗯。”
恒沙像河豚鱼一样鼓起脸颊。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神,恒沙只得无奈地把他扯回偈心天窟里。帝如来盘腿坐下开始静坐,恒沙无聊得到处乱窜翻看书架上的武功典籍和佛门秘典,干脆开始偷学佛首武功。然而毕竟是强行伤愈,又心力交瘁,她看久了竟然浑然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时恒沙却见到简直堪称惊悚的一幕。
其实像她这种基本已经入武道上层境界的人是不用睡觉和吃饭的了,只需打坐与吞气之法即可维持机体正常运作,甚至还可淬炼肉身。然而恒沙云阙这种穿越过来的奇葩却始终不肯放弃人间美食,恒沙更不愿意放弃睡懒觉这一人间至美之事。
但由于多年江湖追杀,恒沙纵然睡着了也会保持警觉,睡眠向来很浅。这回却意外地睡得很香睡得很久,醒过来揉了半天眼睛才意识到是佛首点了她睡穴。
恒沙黑着脸想找帝如来算账,一转头两块胸肌就立刻蹦入视线里。
“哗——”两道鼻血奔流向海。
就在她躺的地方旁边,帝如来正闭目打坐神情平静。他浑身金光隐隐、佛气涌动,正是试图压制佛魔功体的最后时刻。洞穴内气流涌动,到了他身侧却仿佛自动停止,无需使用术法,完全自然。躺在他身边的恒沙也因此受了恩蔽,一晚上受佛气熏染感觉精神舒畅,隐隐作痛的暗伤也缓和了不少。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佛首这混蛋打坐还把胸前的头发撩后面去葱啥!!!平时半遮半掩的现在完全露出来是葱啥啊!!!
嗯等等……好像还能看见佛首的腰和腹线……
啊!!!
恒沙捧心喷鼻血,浑身颤抖神态疯狂,一双眼睛中光芒亮如妖鬼,看她模样是很想现在就把帝如来吃下去了。
佛首你是故意的……恒沙脑子里一片混沌,唯有这个念头和帝如来健美的身材是清晰的。鼻血横流之下色女本性暴露无遗,随时有可能“嗷”一声就扑上去了。
帝如来睁开眼时就见这惊悚一幕,恒沙手里张着一件金红袈裟朝他扑过来,鼻血四溢目露凶光,标准的青蛙式起跳。
“佛首!!!”恒沙狼嚎一声,“天冷了把胸肌遮起来!!!”然后“吧唧”一声撞到了帝如来,将手中的袈裟朝他胸膛上严实一捂,顺便无意识抓了抓……
帝如来被撞得脑后光轮直接磕后脑勺上,眼睛一花;随即胸前传来奇怪触感。等晕眩过了才发现恒沙一脸游魂状态撑在他胸膛上,动作是很不和谐的恶狼扑倒式,小手还在他胸膛上不安分地摸着。
“恒沙?”帝如来起身扶住她,摸摸她额头却发现没发烧,“你无事吧?”
“无事……当然无事!”恒沙从他怀里弹起来,用袈裟将他里里外外蒙了个严实,然后“噔噔噔”退开,一擦鼻血,正色道,“佛首,天冷了,要多穿点衣服。”
帝如来哭笑不得,低头看看,意味深长道:“原来如此啊……”
恒沙讪讪笑笑,咧嘴:“啊哈哈哈……啥啊?今天天气真好啊哈哈……”
帝如来摇头。此时洞窟外却有脚步声传来,恒沙耳朵一动,瞬间转头长刀上手。
帝如来却拦下了她的动作,道:“是清香白莲素还真,不必担忧。”
恒沙听话地收了江影,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的暗影里,却是不肯再退让的架势。帝如来也明白她的固执便不再要求,转身出去接引素贤人前来。
清香白莲不愧苦境神人之名,眉目温文俊秀,像一卷浸透了墨香的古书。书中记载人间百态、经纬韬略,书封却是古朴的莲花一朵绽放尘外。
行走红尘的世外人。
恒沙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她怎样也无法将手中视作红尘之人。素还真虽成名武林数甲子,在各方势力周旋中护得苦境平安——可正是因为这样的苍生大愿,使得他永远不会像一个普通的凡尘人。
清香白莲的气质或许令人心折,但同样也会招来多方诟病。事有百面,人有百心,没有哪个人会只得到赞美却无任何恶意中伤与质疑。人无完人,也无完神,这世间从不会有“圆满”二字可言的。
恒沙摸摸下巴,在帝如来与素还真谈论的时候悄悄走了出去。翻翻偈心天窟中的佛门武功典籍,盘腿坐下练功。
天光熹微,生人气息渐远之时,恒沙起身追了出去,在小树林中截住了素还真。
“素贤人,”她开门见山地问,“可否想过用魔绝天棺的材料打造武器,截杀号天穷?”
素还真悄悄打量她一下,才道:“劣者是曾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幻金石材质特殊,非是一般方法可锻造的。绝匠兰翟也早无踪迹,劣者也不知该用何法……”
恒沙抿唇,道:“当年侠邪御神风提出用天棺困魔之法,或许他了解些幻金石的锻造之法也说不定。素贤人或许也有察觉,号天穷之功体并非无敌,其性质似水,攻坚者莫之能胜,那不如行以柔克刚之法。”
“姑娘言之有理——素某前日在天工八月泉得到一物名水弦,无色无形,如水柔韧,或可一用。”素还真拂尘一扫,“还不知姑娘名号,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
恒沙一礼:“雪岭提灯沥恒沙。”
“沥姑娘……”
“吾名恒沙,‘沥’字无意,直呼吾名即可。”
“恒沙姑娘,方才在偈心天窟中便见汝与佛首似是交情不浅,望汝转告佛首——劣者虽应下见到鬼如来必定杀之,但劣者必会想办法阻止如来成鬼。”
恒沙一笑:“素贤人有心了,吾也不希望对佛首刀剑相向。若是哪日素贤人已拟定好计划截杀号天穷,请务必算上吾一个。”
“多谢恒沙姑娘愿施援手。”素还真微微颔首,“素某还要往半峰雪一行,请。”
恒沙还礼:“请。”
素还真走远,恒沙便转身回到偈心天窟。天窟内帝如来独对晃动烛影,目光放空,正在发呆。
恒沙左右权衡了一下,虽然舍不得离开佛首,但她现在自己也是杂事一身,也不能将杀机牵连到佛首身上啊。
她走到帝如来对面蹲下来,支着腮望他。见他还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帝如来回神,笑道:“恒沙,怎么了?”
恒沙歪头,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头发:“佛首,你每天花多少时间来盘头发啊?不如将头发放下来?我还没见过佛首你散发的模样呢~”一定很好看。
帝如来看她。恒沙不怀好意地猥琐微笑。
帝如来继续看她,恒沙脸上的笑容弧度扩大。
他只得无奈,依言解下大光轮拆散发辫,恒沙立刻自告奋勇地接过大光轮并悄悄从上面抠了两块蓝宝石下来。
帝如来装作看不见。
恒沙很猥琐地在一边乐着,暗搓搓把两块如小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塞进袖兜里。一转头才见帝如来已散下常年盘髻的长发,阴暗的洞窟似也被那一头金发映亮。
恒沙呆了一下,傻乎乎伸手去揪那长及腰部的金发,想确认这不是假发。
帝如来好脾气地任她揪。
恒沙以前还在江南小镇的时候曾遇到一个洋人博士央森,满头金发棕色眼眸,操着一口听着让人乐的别扭中文在江南小镇里窜来窜去拍照留念。恒沙那时候逮住他抢走相机认真研究(拆卸),最后还是云阙凭超绝的记忆力拼了回去,央森抢回相机转瞬就跑没影了。
恒沙还记得央森的头发是淡金色的,看着很柔和很好拔。不过佛首你这正宗的金发是怎么回事?!
恒沙在帝如来身侧绕来绕去,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帝如来眼观鼻鼻观心,静坐淡定中。
算了,苦境和前世世界是不太一样的也是正常的。
良久恒沙得出这么个结论。
帝如来把长发散下之后却是去了几分佛门威严多了两分红尘烟气。原本宝相庄严的脸庞在金发衬托下忽然变得别样柔和,衬得那双湖水绿的眼眸更加温柔如波,引人沉醉。
恒沙看木了脑袋,半晌笑笑:“佛首你还是别散发了……”
帝如来这时却有了浅浅几分玩意:“和恒沙汝想得不一样?”
恒沙却对他这般回应很是惊讶,干笑:“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佛首你还是别散发继续COS佛祖好了……我怕你被人拐走了……”当然后半句话是轻得他听不到的。
帝如来笑着摇头,眉宇间几分轻松之意。但这种轻松却更类似于超脱,在素还真走后便取代了他眉间的忧色一直弥漫,感觉重负已卸,感觉后路已无。
恒沙其实看得无比窝火,却终究不能说什么。
佛首这混蛋,迟早有一天要胖揍他一顿!
想是这么想,但舍不舍得动手恒沙自己也不确定。眼下已无半分停留的借口,她一堆琐事缠身。
恒沙蹲在地上抬头望他。
帝如来盘坐在石台上低头看她。
两两相望,终究无言。恒沙扯出一张难看堪比哭丧鬼的笑脸:“佛首,不好意思。我又要溜了。”
帝如来摸摸她脑袋:“自己小心。”
“嗯,佛首你……”恒沙起身,有点迟疑,“佛首你也不可放弃。无论是素还真、一页书,还是雷峰等众,都是一直相信你的。”
“哪怕如来成鬼,我们也会拉回你。”哪怕拼尽性命。
“你是你,无论是何种法相,吾等从来只见你本心。”从不怀疑。
“佛首,保重。”恒沙上前抱抱他,帝如来不闪不避,只是阖目,也未曾回应。
“……保重。”仍是如前次一般,除了这两字,他再无其他话可说。
摸到胸肌了但在下完全不激动……在下想把鬼如来一起摸了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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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尘外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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