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不对劲》雪夜戏猫

19、秘辛

　　看着木盒中被血浸透的幼童鞋子，温晏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但还是强作镇定仔细检视了一番。

　　做工精致，血迹斑斑。

　　想必……邵小公子受了不少的苦。

　　这个绑匪也着实阴毒，到底是与邵康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再地发信示威，非得把他逼到绝境？

　　卧房里，邵老夫人脸上泪痕未干，她红着眼颤声质问：“老爷，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么？”

　　邵康不发一言，高大的身躯此时委顿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被抽离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夫人，苦笑道：“夫人，我也不想。”

　　邵老夫人满面急色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要一直隐瞒，难不成比俊儿的安危还重要？”

　　“我若是说了，咱们这个家可能就散了。”

　　邵老夫人怔了怔，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你惹了什么人命官司？”

　　邵康摇了摇头，神情满是痛苦，“若是如此，倒也好办了。”

　　他伸手握住夫人的嘴没让她继续问下去，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理了理仪容，走出房门前转身道：“夫人，我去大理寺坦诚一切，家里的事……你多多费心罢。”

　　邵老夫人踉跄着要跟着去，却因为病体沉重而又跌回床上，门外的小丫头子听到声响赶忙进来伺候。

　　另一边，长媳吴氏堪堪苏醒，两眼怔怔地望着帐子出神，眼泪似水一样从眼角无声流下，看得满屋子的婆子丫鬟禁不住红了眼眶。

　　邵成兰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你且放心，俊儿不会有事的。”

　　吴氏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
　　大理寺，夤夜升堂。

　　闻名京城的醉花阴老板、无数人交口称赞的大善人邵康邵老爷跪在了堂下。

　　他一脸平静地开口道：“草民邵康，临安人氏，在京城开了几家铺子聊以谋生，数日前，嫡孙嘉俊被歹人绑走，至今未归。”

　　赵九卿身穿紫色官服，头戴玉冠，风流俊俏，不怒自威，沉声问：“邵老爷，你可是要报官？”

　　邵康摇了摇头，苦涩笑道：“草民……是来自首的。”

　　“哦？所为何事？”

　　“奸.淫儿媳。”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

　　温晏更是惊诧得把手中的笔都握折了，她看向赵九卿，见他神色毫无波动，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仙人像一般。她不禁暗自腹诽，这人是真的早就猜到了呢，还是太过善于伪装？

　　“邵康，你可知公堂之上不可妄语。”

　　“草民所言皆是事实。”邵康脸上闪过痛苦懊恨的神色，涩声继续道，“四年前，小人一时酒醉走错了房间，唐突侮辱了长媳吴氏。”

　　“那夜之后，长媳本欲一死，正巧亲家公身子不好了，媳妇为了尽孝苟延于世，却没想到在料理父亲的身后事时晕了过去。”

　　“大夫诊断……说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邵康眼中满是悔恨，哽咽道：“草民之子邵成兰身体本就孱弱，见媳妇有了身孕比谁都要高兴，如守护珍宝一般守着她。”

　　“他们小夫妻感情本就和睦，相亲相爱琴瑟和鸣。”他抹了下模糊的眼睛，痛苦道，“都是因为我一时糊涂，才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赵九卿眼眸微敛，道：“所以邵嘉俊其实是你的……儿子？”

　　邵康脸色灰白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也不很确定，后来……我偶然得知成兰的身子太弱，根本不会有子嗣，我才知道，俊儿原来是我的儿子。”

　　本以为是嫡孙没想到变成了幼子……温晏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万万没想到世间还会有这样离奇曲折的事……

　　不过，吴氏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些，被公爹酒醉奸污不说，还生下了他的孩子，这四年来每天还都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日日夜夜对过往的耻辱与对丈夫的愧疚，对她来说，是多么难以忍受的折磨……

　　赵九卿道：“这就是你此生做过的最不可饶恕的事么？”

　　邵康伏下身子磕头，涕泗横流道：“草民因了那一夜的荒唐，悔恨多年，媳妇无辜，稚子无辜，今日我坦承一切，大人要如何处罚我都毫无怨言，只求大人能够把小儿平安从歹人手中救回。”

　　堂上静默片刻，赵九卿道：“来人，先把邵康押入大牢。”

　　两名衙役把邵康带走，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低低的哭声。

　　记录堂审的书办小谢把晾干的卷宗交到赵九卿书案上便退了出去，温晏与许昭走到赵九卿面前，还是温晏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王兄，这绑匪是何人，你心中可有了眉目？”

　　“有那么点子线索，不过得验证一下。”

　　“如何验证？”

　　赵九卿没有言语，夜色深浓，人倦马乏，他们一行三人却再次来到了邵府。

　　不同的是，前两次是从正门进入的正大光明，这次则是悄无声息地翻入邵府跃上了一处屋顶。

　　温晏前几年虽勉强算闯荡过江湖，但何曾大半夜跑到人家屋顶上来？这种做贼一样的体验新奇又有趣，让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王兄，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赵九卿凝神细听，少顷，揭开了一只瓦片。

　　一道微弱的光映出来，温晏凑过去看，就见到邵成兰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前一面低声咳嗽一面写着什么，夏日炎炎，他屋子里竟然还烧着火盆。

　　温晏不解地去看赵九卿，却见他满面严肃便也不好再问什么，仍低下头就着那巴掌大的洞口往下看。

　　不多时，书房的门扉被人推开，进来一名身穿黑衣的小厮，他从邵成兰手中接过一封信笺后便出了屋子。赵九卿看了眼许昭，后者了然地轻跃而下，跟着那小厮去了。

　　屋顶上，温晏又看了一会儿房中的情景，见邵成兰吹了灯烛上了里间的软榻，只有时不时地咳嗽声传来，再无别的异常。

　　她觉得应该可以结束盯梢了，便附在赵九卿耳边小声说：“我们应该可以走了吧？”

　　殊不知赵九卿因为她突然的靠近与低语而瞬间僵了身子，淡淡的甜香裹挟着夏日的微风丝丝拂来，让他不禁浮想起那些让人口干舌燥的画面。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把瓦片轻放回原处，“走吧。”

　　骑马走在邵府外的大街上，温晏忍不住问：“王兄是怀疑邵成兰么？”

　　“就目前来看，他最有报复的动机。”

　　自小就身体病弱，曾被人断言“不会久寿”，好不容易长到成年娶妻成家，与妻子过上了琴瑟和鸣让人艳羡的生活，却没成想有一天会被自己尊敬的父亲打入无间地狱。

　　因为父亲的一个无心之过，彻底毁了他们夫妻的生活。

　　而那个过错酿下的苦果则日日出现在自己身边，娇憨可爱地称他“阿爹”。

　　这样的打击与遭遇，常人尚且承受不住，更遑论身心备受挫折的病秧子？

　　“可是，邵成兰再怎么怨恨父亲，也不至于这么狠毒伤害他……他弟弟吧？”

　　赵九卿看了她一眼，道：“大千世界，魑魅魍魉，你大可以将人心想得更复杂一些。”

　　温晏怔了怔，冷不丁问道：“王兄是经常大半夜不睡觉跑人屋顶上查案么？”

　　明知她说的是今夜的事，赵九卿却还是蓦地红了耳根，若无其事道：“没有的事，这样总归不妥，你不要学我。”

　　“哦，我看你动作那么娴熟，以为你总这样呢。”

　　耳根子烫得厉害，赵九卿舔了舔唇，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后面的温晏叫道——“嗳，你等等我呀！”

　　**
　　次日一早，温晏眼底发青哈欠连天地出现在大理寺。

　　因为邵嘉俊还在绑匪手中，尽管他们怀疑邵成兰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但眼下并无确凿证据，他们并不能松懈。因此天还没亮就被拎起来办案，温晏虽然精神不济但也毫无怨言。

　　听许昭讲完昨夜跟踪小厮的事，她托着下巴道：“你说那小厮去了一家药铺？”

　　许昭道：“那家是邵成兰经常抓药的药铺，据说他与药铺的少主人关系匪浅，算是挚友。”

　　赵九卿道：“那张信笺上写是什么？”

　　“明日亥时，三两当归。”许昭面露不解，“这位邵公子怎么这么晚还让人送药？”

　　“送的是否是药，我们今晚一看便知。”

　　温晏想起方才出门买早点时听到的各色传言，忍不住道：“昨夜邵康来衙门自首的事，今日已传的满城风雨，有说他逼良为娼的，有说他奸.污儿媳淫.乱家仆的，还有说他做那些善事都是为了遮掩其兽心，本质是个十恶不赦的卑劣小人……”

　　赵九卿轻声道：“到这一步，才算完全实现了绑匪绑架的目的。”

　　不杀人只诛心，却比杀人诛心还要让邵康难以承受。

　　温晏出神地想着，邵康确实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摧毁了三个人的生活，但就因为他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将他这几十年所行善事一笔抹杀？这样是否有失公允？

　　正兀自愣神，忽觉手背一凉，温晏瑟缩了一下抬头去看，就见赵九卿在她手边放了一盏冰镇玫瑰清露，还微微冒着凉气。

　　“喝了它，去里间躺一躺吧，眼底乌青，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整夜里做贼去了。”

　　……确实是去做了梁上君子啊。

　　吃人嘴软，温晏眉眼微弯冲他笑了笑，“多谢王兄。”

　　喝了甜滋滋的清露躺在里间的软榻上时，她不禁有些纳闷——同样是很晚才睡，为什么赵九卿就可以神清气爽毫无倦色？

　　胡乱想着困意渐渐袭来，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回到了金陵城，正欢天喜地地跑回家中，却不防看见爹爹舞着大棒朝她打来，打得她浑身乱颤，口中迭声呜咽着——

　　“爹爹饶命！”

　　“爹爹晏晏知错了！”

　　“呜呜爹爹我好疼！”

　　腕上忽地一紧，温晏迷蒙地睁开双眼，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捉住她的人。

　　不是阿爹，而是赵九卿。

　　他薄唇微勾，低笑道：“晏晏？我可不想当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