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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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无论是贿赂利诱，还是严刑逼供，爷爷的嘴里永远只有一句话：“洪城乐家，只会救人。”
即使这句话使得我几乎家破人亡，可我一直以来，都把这句话奉为圭皋。再难的针法，再晦涩的医书，也都埋头学了下来。
可是后来回首，我却发现，洪城乐家，也有不会救人的时候。
即使那个人，和我两情相悦，媒妁早定。
就像他第一次说他想去西洋留学，他家里人都反对，而我却没有阻拦他。即使我深知路途艰险，也害怕他遇见更好的女子而不再眼中只有我，更害怕时局混乱他会不幸遭逢不测。可我什么都没有同他说。
因为他是于阖霁，他心中装着家国天下。
因为我是乐姝宁，而我心中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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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边最好的学府之一，修习文学。边学习，也边翻译许多有思想的作品。
很幸运，他一直记得我——每次，出版社都会把他的手稿寄到我这里来。社长还写信来，说是他主动提起的，说手稿放在我这里，他安心。
他安心，我心中自然高兴。白日在乐家堂看诊，晚上整理爷爷和父亲的手稿，临睡就前读他的译作，我的日子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倒显得十分从容安稳。
他翻译得很好，但是毕竟学业也重，几个月才寄过来一本。我不敢一次性看完，每次都省着省着。像是得了一块昂贵的巧克力，每次只舍得尝一点点。
但是书比巧克力要好很多，至少我可以一遍一遍的看。
从他的字迹中，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觉察出来他所有的感情波动。书中沉痛，他随之低落徘徊，书中激昂，他跟着热血沸腾。
伴随着每一页纸，每一个字，每一处情感波动，他留学在外的这些年，我们似乎从未分别。
我自称这种隔着纸页和重样的共情为“心有灵犀”，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幸好，也不算自作多情。
在每一本译本手稿的扉页，我都能看到他写下一句漂亮的法文，法文下面跟着我喜欢的篆书。
“致吾爱小姝，不知近来可好？”
别人都喊我乐小姐或者姝宁，只有他喊小姝，但是…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他这样喊我，特别喜欢。
因为感觉我和他很亲近。
（三）
我永远想不到，我们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我坐诊的乐家堂。他满身是血，手上缠着绷带，腰上带着枪。
“拜托你，救救他。”
他扶着的人，年岁不大，看模样是个不过十二三少年。不过中了枪子儿，失血过多，人已经意识不清了。他身上的血迹，都是那少年的。
紧急处理了少年的伤口后，我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又怕给他添麻烦。
其实主要是我同他对视的时候，那双眼睛太能够让我放心了。放心到我觉得不问，也没关系。
我和他，是两家老太爷定的娃娃亲。之前从没见过面，只听爷爷说，他有一双能安定动乱的眼睛。
这样看来，果真不错。和他对视，我心中一切慌乱都会烟消云散。
其实中学在学堂之时，我也是凭着那双眼睛认出了他。
不同于其他小少爷，他和顽劣丝毫不搭边，手中拿着的从来不是玫瑰和红酒，而是时政报纸和宣传横幅。
我一直挺庆幸我生在从医世家，遇见他之后，更加。我不止一次想着，只要我学得好，兴许可以保他一生无病无灾。
不过最终，事与愿违。
（四）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用惯了钢笔的人，拿起了枪。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被保护得好好的小少爷，满身是伤。
每次去于家，说是交流感情、商讨婚期，实际上都是给他的伤口上药。
他参加的那些“危险”的事情，于家人毫不知情。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其实我有些莫名的满足感。
他从未要求我保密，我也从没承诺过我不会说出去。可是似乎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做的这一切，只会成为我们的秘密，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其实我是有些后悔的，如果他能够安好，就算最终会和他把关系闹僵，也该同于家人说的。
那时我不知道，他走的是那样危险的路。
（五）
他回国后，我在乐家堂见过他两次。第一次见他，他一身狼狈，染着血迹。第二次见他，他西装笔挺，可还是染着血迹。
第一次的血迹，是他身边那少年的。而这一次，是从他嘴角不断溢出来的。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救他，可我发现，跟在他一起来的人，不对劲——是平日里专管随意抓人的那些特务。
他们喊他：“于长官。”
说实在的，这声“于长官”，没有半点尊敬的意味在。不像是属下对长官，更像是看守对犯人。
我很讨厌特务，我乐家堂虽然悬壶济世，但是也会绕开特务。
我不知该怎么办，便同他对视。他的眼神告诉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乐家堂不救什么人，诸位应当都知道。”
我指了指招牌，那上头写得清清楚楚——不救汉奸走狗。
他们似乎很满意我的举动，也并没有为难于我，很快离开了。望着于阖霁的背影，我后知后觉，他穿黑色风衣真的特别帅气。
时隔多年想起来，我依旧会有些脸红。
（六）
乐家堂一别，我再次同他正面相对，是在于家大院人去楼空的时候。于家买卖丝绸起家，家大业大，一夕之间举家迁赴大洋彼岸，背后自然是他的安排。
其实他的安排里也有我，于家人也对我素来很好。不过我还是拒绝了，我要守着爷爷的乐家堂。
在于家正堂，我们拍了唯一的一张合照。
“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于阖霁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沉稳中带着深情，严肃中裹着温柔。我在街上见过他训斥手下，其实很威严。但是对我，他一直都是那样和气。
我问：“说什么？”
他道：“谢谢。”
“我不要谢谢。”
我还以为他终于想起，除了国，他还该有个家。
看来还是忘了。
他有些纠结和为难地开口：“要不然，你…”
“不要。”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止一次暗示我，在他身边并不安全。
我宁愿他忘记他曾答应过我关于“家”的事情，也不许他送我离开。
他每天行走在刀刃上传送情报，守护着他心中的正道。
那也请允许我，守护我心中的光，守护他吧。
（七）
两个月后，乐家堂毁于飞机轰炸。祸不单行，他因为掩护运送阿司匹林给地下党组织，身份险遭暴露。
也不算完全被拆穿，只是被那边怀疑，严刑逼供。
虽然他扛住了，但是身体却坏透了。
我想要医治他，但他坚决不让。
“乐老先生因为不救汉奸和特务，乐家堂现如今只剩你一个。你不要为我，坏了家中规矩。”
我反驳：“可你不是汉奸，也不是特务。”
他笑了，那一刻我觉得天都晴朗了。
笑完之后，他严肃地纠正我：“我现在就是特务。”
我忘了，现在的他是和家里闹掰了特务处的于长官，不是那个醉心于文学和翻译的于阖霁了。
他也必须抱着伤病过下去，否则一旦有人看出来乐家堂施救于他，便前功尽弃。
其实我还忘了一件事，在于家人举家迁走的那一天，我们解除了婚约。
理由自然也是他现在的身份。
所有人都知道，若乐家老爷子泉下有知，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孙女、乐家医术唯一的传人，和一个特务处的“小人”百年好合的。所以，我们必须公开断了这份姻缘。
****
我们最后一次见，是在一个雨夜，他将一对伤重的夫妇托付于我，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他们伤得太重了，我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
他叹息了一声，告诉我说，这两位是他的前辈，都是做情报工作的。虽然不在一条线上，但是曾有过一二交集，打过配合。
我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劝他同我一起去别的地方，过我们的安稳日子。
只道：“他们的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
那天是年节，我们乐家一直很传统，大夫在年初治死了人，是大忌讳。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心疼，我获得了冬夜里，最温暖的一个拥抱。
我一生拥抱过无数的病人、友人、学生，却只拥抱过一次我的爱人。
但是我很知足。
这一次拥抱，足够我回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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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
其实我们就没有摆过宴。
他为了他的理想，远赴重洋苦学知识，罔顾生死卧底敌营，尸骨何在我都不知。
我拥有的所有有关他的东西，仅限于那些署名为“阖宁”的译本手稿，和一张合照。
啊，还有那个拥抱。
（八）
“奶奶，故事呢？”小孙女趴在我的腿上问我。
我虽然记得一清二楚，刚刚也在脑海中大致完整地过了一遍，嘴上却说：“年纪大了，奶奶忘记了。对不起我们的小圆圆啦。”
虽然骗小孩子不好，但是我知他不愿意把这些事情拿出来炫耀。所以，我便也干脆不说，为他守着秘密。
私心地，我觉得只要我不说，他将永远都是一名优秀的间谍，也永远都是我的于阖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