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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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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死
所有人物、事情的中心,亚冥和官涅予现在正在一个不知的山谷中。
不再记得是怎样闯入,只知道再也找不到方向。
山谷中树木茂盛,沼泽遍地,雾气升腾,不辨三尺外景物。幸好,温暖异常。
四处搜寻了一番,亚冥发现这里的树木排列隐含五行八卦之理,他不甚了解,也无法自由活动,更恼人的是,几乎找不到可以生火的干燥树枝。
偏偏,官涅予在这非常时刻生起病来。
“麻烦,早知不带你一起走!”亚冥看着昏迷不醒的病人,不知对谁说。
便那样伸出了手,想起这个苍白青年在自己身前倒下的一幕。
“算了,我还你个人情。”
少年使出全身力气把病人搬到干燥一点的地方放平,找来几根干树枝,用身上的火熠子点起火,退下身上湿嗒嗒的衣服放在火上烘。
火光在眼前晃动,官涅予慢慢转醒过来,少年的背影看起来已初显成年男子一般了,不再是记忆中只牵着凌夜小手的大男孩,岁月不等人呐!
“你看什么?”少年转过头,问。
“没,没有。”官涅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看他干嘛?又想从前做什?于是转头看四周。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四周都攀着蔓藤,空气很潮湿,有点闷。
“喂!”亚冥没好气的说:“你快点给本王好起来。五行八卦你才懂,不要害本王也出不去啊!”
呵……这个霄王看来并不习惯和自己好声气说话。
“你笑什么?”少年君王恼道,“还不都是你害的。现在外面定是翻天覆地了。”
“其实,”官涅予望着山洞发呆,轻声道:“这山谷也不错。远离喧嚣尘世,像另一个世界。”言语间,索然之味油然而生。
哼!亚冥站起来,拿起一支燃烧正旺的树枝,走到官涅予身旁,在他眼前蹲下,把火把凑到他眼前,道:“你给我清醒一点!”
耀眼的火光刺得官涅予眼睛不得已闭上,火的热力在他脸上荡开,很烫。
“不知雾止国有否依约出兵西领,否则范姜氏定起兵造反!”亚冥说。
——从一开始,茵陵的代价便不是两国联盟共抗羌国,羌国强大,短时间根本无法说服哪个国家犯险与宇国结盟。真相是,雾止承诺在西领有异动时,出兵西领震慑范姜氏,让他有所顾忌,不敢轻易起兵造反。全部的“连横”之事均是亚冥与官涅予定下的计策,烟雾而已。旨在迷惑羌人,铲除西领之患!早在凌夜出为人质,实行新税制之时起,官涅予便发现税制之阻力多来自四大家族,尤以西领范姜氏为最,于是于亚冥相商,上演一幕君臣不和的好戏。——其实不能说是演,因为大半是事实。就这样,二人欺瞒天下。
“我君,”官涅予闭着眼也可以感受到来自亚冥尖锐的目光,便道:“可不可以把火把移开。”
嗯……亚冥似乎很不甘愿地拿开火把,说,“你若非整天胡思乱想,又怎会三天两头病倒。”
一句话说到官涅予心中,他不否认自己长久以来都有寻死之念,对吉妃之事念念不忘。若不是有凌夜……救亚冥也好,官海沉浮也罢,多年来初衷从未改变。
亚冥看他沉默,神情变幻不明,心想为君应仁爱,想要放过他,但口中还是不饶人:“你赶紧给我爬起来找路才是!难道让我陪你给吉妃殉情?!”
“你!”官涅予半身挣扎坐起,瞪视亚冥,牙根紧咬,全身因愤怒而筋挛。
亚冥被他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清澈的双目,居然仿佛可在这倔强的青年眼中看到水滴,晶亮如晨露。
对峙持续,直到官涅予转过头,闭上眼。没有落下泪水,也再无言语。
亚冥干咳一声,说:“我找到一些山果,官涅予你吃吧。”说完,把山果往对方身上一丢,转身去收拾烘在火上的衣服。
“你最好也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烤干,否则病情加重,死在这里我可不管。”
活下去,只要有凌夜的一天。
“雾止国定会出兵西领。”官涅予恢复一贯的干练口气,道:“铲除范姜氏亦是他们的心愿。在他们看来,之所以前次会让我国大举进兵,全由于西领范姜氏之助力。除去这一大患,对他国中安全最是有益。”
“那他们把本王放在哪里?”亚冥不削地问。
“呵,乳臭未干之小儿。”官涅予笑道。用别人的话来反击激怒自己的人。
果然亚冥面呈怒色,知他故意骂自己也无法还口。
所料不差。在范姜氏决定起兵的第二天,边关传来雾止大军集结‘七峡关’外百里的消息。
“郡王,那雾止要坐收渔利!”言怀月道,“要趁我起兵之际,趁虚而入。”
西领与雾止关系复杂,商务上牵连深广,军务上相互仇视。长期相生相克。对于范姜氏,是极不愿见雾止人得宜的。
“起兵之事……暂缓。”范姜靖合无力地说,“发兵西疆。”他已隐隐猜到事情的真相,只可惜无法从头再来。
“郡王……”言怀月看他神情落寞,偏找不到安慰的言辞。
“怀月,再陪本王下盘棋吧。这一局是我们输给亚冥那小孩子了。”
厉害!在御花园中和凌夜赏花的夕诀接到线报,拍手赞道:“亚冥和官涅予这一着下得好。没想到他们都生死不明了,还能留这一手!”他说得忘形,全没顾虑到凌夜还在身边。
“什么生死不明!?”少年手中点心掉落地上,全身僵硬地看着夕诀。
“啊?!”
鸣合对夕诀猛使眼色。
“亚冥哥哥和官先生怎么啦?”凌夜离座,奔到夕诀眼前又问。满目焦急,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这个……”夕诀发现自己失言,支吾不能辩。
鸣合一手捂住双眼,心道,这主子平日的机警,善辩都到哪里去了?
得不到否认的回答,泪水自眼中奔流而出,凌夜抓起袖子胡乱一抹,快步跑开,口中喊道:“青瑜姐姐,车骑哥哥,我们立刻回国!”
守在园外的两人愕然。
“亚冥哥哥,官先生……不见了!”凌夜一头扎进青瑜怀中,痛哭失声。“我们马上回去,回去。”
傅青瑜与凌夜相处日久,原以为今生或再无机会回宇国,本已决定把亚冥之事淡忘了,今乍闻噩耗,心中难平,想起来羌国前两人最后见面时的对话。
“青瑜姐姐,”亚冥在她身前跪下,道:“你与凌夜同往羌地吧。”
“新政,兵行险着。我自身难保。今朝廷混乱,他日,恐无力保全你二人。”
“那羌国之主,料不会无来由杀你二人,应比国中安全。”
“若今日一别成永诀,亚冥来生再让姐姐手刃。”亚冥最后对她行叩拜之礼。
傅家一事后,亚冥便携她同行,一路行来,她发现皇家也不过如此,尔虞我诈,惶惶终日。人家只见亚冥以少年之姿,玩弄天下于股掌,何人又知她所见之稚子,彻夜不眠,食不知味,型销骨瘦?
事到如今,已不知心中是恨是怜。
以手抚慰怀中少年,青瑜百味杂陈。回去?谈何容易?
追出来的夕诀看到这一幕,放下心来,双手扶在凌夜肩上,低语:“夕诀哥哥陪你回去好不好?”
少年泪水立时止住,转头望发声的人。
夕诀蹲下来,用手拭去少年脸上泪水,“君无戏言。”他微笑着说。
“主上,这……大臣们不会同意的。”一旁鸣合急急提醒。
“你闭嘴!他们是主上,还是我?我说行便行!”
其实鸣合说的没错。
计划在当天便遭到宰相姬汝林强烈的反对。
“臣决不答应!宇国乃敌国,主上此去必多凶险,请主上三思。”姬汝林白着老脸,说道。
“咦?我两国不是刚有盟约吗?姬大人弄错了吧!”夕诀早知他无同意之可能,便与他打起马虎眼儿来。
“主上不要再戏弄老臣。”姬汝林一改火暴作风,沉声道:“主上不为自己,也要为我羌国万民想想。”
夕诀见他与自己认真起来,也可怜他一片衷心,正经地道:“今宇国国君,内阁大学士均下落不明。我料他在那西领之地凶多吉少。雾止近又发兵西领,西领范姜氏定有异动。宇国已在集结重兵,战事一触即发。本王此行,施些恩惠,他日必有所得。”
“主上,”姬汝林听他所言,知他心意已决,便道:“主上打算何时启程?”
“即日。”夕诀道。
姬汝林最了解夕诀的能力手腕,深鞠一躬,“主上保重。”
“政事便牢烦姬大人了。”夕诀知老人一向以自己为重,深为感激,“老大人也请保重。”
翌日,羌国便下了国书,上言:闻友国国君蒙难,特携人质王子来相探望,以慰盟国之谊云云。
再一日,夕诀便偕同凌夜等人踏上了出访宇国之路。
宇国皇城内,百官夜不能寐。
“宰辅大人以为羌国此举是何意图?”秋同书问。
“老夫也猜不透,”公叔允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叹道,“国君、官大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等无以应对。”
秋同书默然。
当初官涅予向他解释削西领之计时,他便已觉不妥,早知如此,当日便力劝他不要以身犯险了。今虽解决了西领范姜氏,但却因亚冥不在国中而无法善后。是杀?是留?羌国之主突然来访,促不及防,怎个应付?最重要的是,他两人,生死还是未知数!万一西领范姜氏先公冶念一步找到他们,事情便更棘手!
“同书,”厉无伤在一旁,伸手搂搂他的肩,以作安慰,“公冶念和堇从已在全面搜索,我们静待消息,先全神对付羌国之君才是。”
嗯……厉无伤倒是比从前冷静了。
点头,无奈。
商议一夜,全无个说法,东方已泛白。
宰辅站起来,道:“各位大人先回去吧,休息一下,准备今日接羌王銮驾。”
山谷外波涛汹涌,谷内风平浪静。
算算,两人已困于此六天有余,官涅予的病在某人不甚悉心的照料下居然也渐渐好转,已能自如行动。
“我君陛下,您都不知道烤小鸟是要先去毛清洗的吗?”官涅予啼笑皆非地看着火上正在烤的两只羽翼未除的小鸟,对亚冥说。
正准备食物的人,刚才还兴致勃勃,现在却红了脸,拉不下面子地说:“本王就是如此做的,你有意见吗?”他生在皇家,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也是应该。
官涅予知他挂不住面子,低笑不语。
“你在腹诽本王?”亚冥手拿穿着两只小鸟的树枝站到嘲笑自己的人前面,很不满地说。
“臣不敢。”官涅予捏捏自己的脸,强作正色道:“臣只是想,臣身体已无大碍,替我君分担这……准备食物之责。”说完,他更想笑了。
亚冥知道自己作法不对,鼻中‘哼、哼’两声,也顺水推舟把任务交给对方。称道:“有牢卿家。”然后转身拾起早上找来的野生蘑菇在火上烤。
官涅予想少年脸皮薄,也不再激他,自行拿着未清洗的午饭出去找水。
若说这山谷还真是不错,在这隆冬之季,温暖如春,多半是谷外前人摆下阵势的功效。谷中空气清新,奇花异草,孱孱溪流的倒也别致。观察了两日,官涅予已对阵势了然于心,再多半日便应可找到出谷的路。回想这六天来,两人的相处倒是新鲜,特别是那些青涩的山果和烤得半焦半生的鱼,让官涅予直想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呢!自己和亚冥居然也能和平相处。除开两人身份和从前,或者还能成不错的朋友?
再回到山洞,亚冥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一脸不客气的看着他。“你想饿死我好报仇啊!”
——几天下来,两人间均是这般对话,官涅予已不觉得自己像从前那般介怀,该是因为习惯了。
晚归的人挑挑眉,不理少年的无理取闹,只顾做自己的事。
官涅予手脚利落,两人很快饱食一顿。
“嗯……还不错!不如回去朕任命你做御厨好了,反正你这内阁大学士也不长久。”
臣谢过我君,我君泽被苍生,万民幸甚……
过午,两人又踏上了寻路的征程。谷中的雾气只有到了午后气温最高的时候才会消散。看的清山石树木和沼泽。
走在前面的官涅予以树枝为杖,不时在地上划划算算。亚冥在他身后也不打扰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呃……”一声轻轻的痛苦声音传入官涅予耳中,让他不经意的回头。
“何事?”
本来紧跟在身后的亚冥不知何时已落在十多尺之外的后面,整个人蹲在地上,双手环抱腹部,蜷缩一团,似痛苦异常。官涅予心中剧震,原路跑了回去。
“我君!”
“啊……嗯……”少年头微仰,一张青白的脸便呈现在日光下,上面还不停地渗汗水,唇色泛黑。
“毒?!”官涅予伸手探探少年体温,烫。“你吃什么了?”
“嗯……,”少年眼微睁,很吃力的蠕动唇瓣细小的呻吟自齿缝间流泻出来,“一些蘑菇……”
天!苍白青年二话不说,拽起少年的手搭在自己肩头,吃力地掺他起来,“我们先回去休息一下。”
亚冥全无行动力,整个人搭在官涅予单薄的身子上,任由瘦弱的肩膀把自己半拖着带回山洞。
山洞中,火堆旁,官涅予果然发现了一些吃剩的颜色艳丽的毒菌。
糟糕之极!这是一种叫“红颜”的剧毒之物,含很高分量的催情素,普通人有识得者用它制成春药,卖给青楼妓馆。俗语说“红颜祸水”,误食此物之人,三个时辰之内若无交情,必死无疑。他对毒物知之不多,不知解毒之法,现在两人又困在这山谷中,进退维谷!
这出谷之路尚未清楚,偏又遭此大劫,难道亚冥注定命丧于此?
官涅予端详昏厥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暗咐,你我数年纠缠竟是作此了解啊!
“娘……夜儿……”亚冥昏迷中开始说起胡话来,“不要……不要……走。”
“我君?”
“不要……留我……一”亚冥或许在做梦,神情痛苦。“我……一个……啊……”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官涅予先是听得发呆,脑中一片空白,最终,他咬咬牙,背起少年。
——我不是要救你,只因你才可以保护凌夜殿下。
青年说服自己,步履蹒跚地背着少年寻向出谷的路。
羌主的銮驾在日落前便到了。
以宰辅为首,百官夹道出迎,场面虽宏大,却只用涌动紧张不安。
“大家这是怎么啦?”夕诀视而不见,谈笑自若,“本王远道而来,大家都不笑一笑吗?”
他自说自话的不要紧,却激怒宇国诸大臣的不满,末江皇朝正主不在,岌岌可危,他倒在这里胡言乱语,人人皆暗中瞪视这是敌非友之人。弄得宰辅公叔允尴尬不已。
同来的鸣合深知自己主上的为人,在一边暗暗向公叔允拱手致歉。
哈哈……夕诀不理会众人,顾自往内殿礼堂走。
“本王还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呢!——”
“哦?”公叔允不失风范,笑问:“夕王殿下,此言何解?”
“去把夜儿给我带来先。”夕诀说,——一进皇城,凌夜便直奔内城去了,他有点不是味儿。想自己一国之君也陪了他那么久,怎么刚回家便把他丢下了?夕诀的作风颇令公叔允吃惊,但也不好抚了他的意思,便吩咐一边的内侍去找人。料想他定是在思齐宫中。
一旁秋同书冷眼相对,明显不乐。
人果真在思齐宫中。
“哟!夜儿又哭啦!”夕诀端详他的小脸,“眼睛都哭肿了,本王可是会心痛的。”
听他言语轻浮,末江众臣都觉得不自在,秋同书更是冷笑愈浓。
哈,夕诀发现一边的秋同书,惊声道:“亚冥身边都是美人呐!”
一句话说得秋同书气血上升。若目光可以杀人,这羌国之主怕已早死了百次。秋同书一直有末江朝廷第一美男子之称,由于长相偏阴柔,不免多遇上些登徒浪子,言语轻薄。夕诀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不惹恼他?
“那夕王殿下身边都是些丑陋之人了?”秋同书牙尖嘴利也是出了名的,立刻反驳。“比如……这位近侍大人?”他意指同来的夕诀的近侍鸣合。
啊?!鸣合无辜受牵连,苦不堪言,脸色更差了。
哈哈,夕诀大笑,他便是欣赏如此气魄,“好枝带刺的蔷薇。”
他越说越不象话,鸣合觉得真是丢脸丢大了。历无伤自列中站到秋同书身边,向夕诀拱手道:“夕王殿下方才所说的惊喜是何物,可否让在下一观?”边说边暗中扯扯秋同书衣角,示意他忍耐。
“夕哥哥,什么惊喜?”凌夜也在一边问。
“呜……”被人打断自己的话,夕诀有些扫兴,但还是放弃与秋同书斗嘴,道:“来人,把雕儿带上来。”
众人听他一喊,方知是何物。听闻羌国皇室常驯养一种神雕,能辨物寻人,百无一失,神奇非常。
四个羌人士兵抬着一只巨大黑雕走上大殿,雕儿威风凛凛,有王者之风。
夕诀看大家一派惊奇,非常满意,道:“听闻友邦国君道遇险阻,至今未归。我这雕儿识得些寻人之法,可助一臂之力。”
“谢殿下!”宰辅喜不自胜,道“有此神雕相助,我君当得平安。”
“等等!”夕诀突然道:“本王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
夕诀诡异一笑,道:“本王初到贵国,我两国风物不同,本王也想见识一番——”
“这是当然。”宰辅笑道。
“那么,就请这位——”他看着秋同书,道,“大人和夜儿陪同,怎样?”
“如殿下所愿。”宰辅不顾秋同书投来杀人的视线,爽快答应下来。
“宰辅大人……”秋同书急急要推辞。
“秋大人,厉部之事就先由主薄暂代吧!”
秋同书气结。
一场特殊的迎宾仪式以出人意表的方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