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变数 ...
-
第五章变数
官涅予完全康复是在三个月后。这期间,末江皇朝开始脱离它百年的轨道。
君子争没死。宰辅与亚冥的所有举动不过是为了杀吉妃,通过宰辅利用厉无伤对官涅予的感情,逼凌夜自动离开京城而不落人口实——末江未来新君,不允许有负面评价。
亚冥以皇长子身份,再登太子之位。
在亚冥还朝后两月。君不回带凌夜也回到京城。
近来,天子病危。宫中一片焦躁。新皇要登基,不少官员开始四方找关系,来向官涅予邀宠的居然也不在少数。虽然他是君妃之死的首犯,但天下人人都只知道他为救新主挡了一剑,新主念恩,把他接进宫中,凌夜殿下更是每日悉心照顾。因此,修神宫中每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官涅予送走中书令于谦,亚冥自风屏后闪身出现,面带温和笑容:“这于谦口齿倒伶俐,头脑也不错。官大人以为亚冥该如何用他呢?”
“太子殿下拿微臣开玩笑吗?于谦任中书令三年,搜刮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殿下岂会不知!”官涅予沉声道,想若然来走人情的知道自己正是眼前这个新主最恨的敌人,不知会怎样反应?
呵。
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完全复仇了呢!为仇人工作的滋味怎样?
合作吧,先生,就算为了夜儿。本王要拔除末江王朝沉疾!
烨王殡天。十四岁的皇太子以稚龄登上大宝。
新君君临天下,大刀阔斧,锐意改革。迅速推进新政,朝野一片紧张。
“君不回,君老将军求见。”传令官高唱。
亚冥一听便觉头痛。登基近一年,自施新政起,几乎每天都会有老臣来自己面前抱怨,进言,力劝……就差没有以死相柬了。最近来的最勤的便是这位火爆的老人。
“外公有心来看孙儿,孙儿很是高兴啊。怎么不见夜儿……”亚冥详装不知,心下却明白他定是为月前修订的税制而来。
“我君!”老人见识过外孙的圆滑手腕,这次是铁了心,不听他胡言乱语,凛然道:“增加赋税,朝臣皆有怨言,天下百姓也多有不满,我君就视而不见吗?!”
“外公……”
“我君折煞老臣了!”
呃——“君老将军,”亚冥陪着笑脸,想自己这君王当的真谓辛苦。“我国安定以久,国库却空虚,每有神风过境,无力支援灾民。只得向地方商贾巨富妥协求援,生出不少官商勾结之事;又有富户,私下敛财,富可敌国,地方难以管理……”
“我君增加税额,富户岂不向佃户苛以重捐?”
“吏治完备后,各府县均设监察使……”亚冥解释。
火爆老人打断他的话,“我君不要再说!杀母之仇未报,仇人登堂入室,妄为人君!”
“你……”亚冥愤怒却不能发作。
“新政不过是小人谗言。我君,臣请清君侧!”君不回意指杀官涅予等人。他最不满的便是亚冥竟然继续任用官涅予等人。
“老将军请注意自己的言行,难道想冒犯我君?”傅青瑜进宫后一直随侍亚冥身边。此时便道。
老人怒目扫过少女,“何方黄毛丫头!这里岂有你放厥词之地!”
不欢而散。
新政阻力重重。严格来说,亚冥的新政并不偏向任何一派,但,正因为如此,才招致两派共同的不满。官涅予等人自吉妃死后,俨然退出两派之争,下手清算了不少往日盟友,拔除一些两派相争时不能动的官员,招来众人怨恨;君不回并不领情,见亚冥不杀官涅予,心中不满,同时又想借亚冥之手肃清主和派;宰辅公书允虽力保新政,却也看不过亚冥对君不回唯唯诺诺。严重的是,自税制修订后,私有财物必须点算上报,贵族均有抵制,连秋同书、公冶念的两大家族也是反对声浪日涨。
一切举步维艰。
末江厉弘治两年初,十五岁的少年君主面临登基以来最大挑战——羌国大军压境。
羌国是塞外国家,原也是百年前末江皇室之分支,天下乱离时与外族通婚联合,借外族之力力排众敌,日益强大。羌国与宇国在北方接壤,向无往来,也无好感。近年,宇国新君行新政却动荡不已,天下皆知,羌国也是新主,少年得志,于是大举进犯。
末江上下本以为羌国新主不过是年少气胜,众将官并不放在眼中。但,这一场大战居然一打便是半年。羌国少年新君是志在必得。
外扰激化了内忧。君不回联合众多官员屡次上书,以祸乱朝纲为名要亚冥杀官涅予。秋同书、公冶念借家族之力,力排众议才使得亚冥有暂时不杀他的理由。
边疆战事吃紧,君不回很快披挂上阵,减轻了亚冥不少压力。举国的注意力都放在战事上,没有再去议论新政,自然,新政也搁浅。
“亚冥哥哥!”
呃?!
“我都叫你好多声了。”凌夜说。“你在想什么呢?又有战报吗?”凌夜回宫后一直住在修神宫中。亚冥登上大宝,他仍是唤他“亚冥哥哥”。对亚冥来说,凌夜就是过去的自己,他对他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依恋。纵使欺骗,他还是会隐瞒他全部真相!
“没事,没有消息。”亚冥温和笑笑,“这么晚了,夜儿快去睡吧。”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官先生说的。”少年努力安慰兄长。
哈,说的是。
凝视亚冥哥哥的侧脸,凌夜无奈。被欺骗,被蒙在鼓里,非是一天两天,自己该习惯了。亚冥哥哥的心,不是自己可以进驻。
“凌夜殿下,该休息了。”官涅予从殿外走进来,手上搭着一件披风。他一直来都是凌夜的老师。寸步不离地照顾这个失去母亲的少年。如果没有亚冥,没有末江皇朝,他想自己一生都会这样过去的。
“我君。”眼前少年君主已脱离两年前少女似的柔美,初显青年的修长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光彩夺目,王者的气度隐隐浮现在他秀美的脸上,稚气尚未尽除,有一种独特而引人的气质。即位两年,少年雷厉风行的手段令官涅予刮目相看。假以时日,他会是个成功的帝王吧。可惜,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去反抗身为一位幼主的命运。年幼,就等于被控制,在任何一个朝代。
亚冥见官涅予进来,便默默退了出去。殿外,傅青瑜为他把狐裘披上,两人就此离去。
今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去的却晚,雨水出奇的多,宇国国内疫病在夏末时节悄然盛行。本是一场灾难的疫病却成了宇国上下的救星。羌国的大军因此被阻在汶河地区。南方湿热天气里,来自北方的羌国兵士极不适应,很快众多士兵染病。羌国年青君主算算己方已是大捷,忽然修书来求和,条件是宇国遣一皇子、公主以为人质。
虽说是羌国求和,但成王败寇,任谁都知道,求和不过是羌国权宜之计。来年进犯,只要找个借口杀掉人质即可。国与国之间,权利之争不外如是。问题是这人质还是要遣的,不能在此时让对方下不了台。亚冥尚未大婚,无子。先君烨王长公主已配予宰辅公叔允之侄,小公主年方五岁,若为人质实在残忍……人选,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
凌夜!他不行!朕决不答应!
朝堂上,亚冥一口回绝百官之请,愤然退朝不顾而去,一人锁在御书房中,再不见任何人。
消息传到修神宫中,官涅予坐立不安。隐约透析真相的凌夜不知所措,看着他的老师。凝重的空气萦绕整个皇宫。
宫外传令官突然高唱:“君老将军、公叔宰辅大人求见——”他的尾音拉的特别长,像是预示着什么。
“有请两位大人。”凌夜道。
官涅予突然挡住他:“请殿下先回避。待微臣会会两位大人。”他的建议立即被接纳。
两位老人官步踏入修神宫主殿。只见一身素衣,垂手而立的官涅予一人。
老人对视一眼,并不管他,径入殿内。
“两位大人请坐。”官涅予道,“奉茶!”几个宫奴从内殿出来,把茶放在几上,又退了出去。
君不回和公叔允只是冷眼看着他,并不做声。
两年来,三人同朝为官,从无正眼看过彼此。现在居然齐集一堂,实在是宇国的传奇了。
“两位大人,可是为凌夜殿下一事前来?”官涅予明白两老人深知自己底细,也不再作修辞,直接进入正题。
“官先生可有良策?”君不回问,口气却半点不客气。
亚冥对凌夜的宠爱,人人都知道。除政务外,两人形影不离,而今要他以凌夜为人质议和,却是如何肯?现在只有凌夜自愿为人质,才可解决此事,避免宇国君臣再起争端。若说要凌夜首肯,官涅予当是最佳说客!君不回和公叔允这才前来。
“只要凌夜殿下甘为人质,我君必再无他言。君老将军,公叔大人可是这意思?”
被官涅予一语道破来意,两老也不造作,点头承认。
官涅予笑笑,道:“两位大人以为今天之势,是谁人之过呢?”
两老无语,怒目以对。官涅予目光一聚,也直逼对方,“两位大人,一位是将军,总掌天下兵马;一位是宰辅,统领朝廷百官。皆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娇子。承君王之恩宠,受万民之敬仰。却互怀怨怼,不思报效我君,多方阻挠新政,以至朝廷百官分崩离析,外敌来犯,便束手?”他越说越快,言语犀利。
君不回性烈,哪容人这般指责?闻言拍案而起怒叱:“皆因汝等小人,扰乱朝纲!”
“小人?”官涅予冷笑,“君老将军说的没错!涅予是‘小人’,是无力操纵君心,颠倒乾坤,左右朝政的!大人莫非忘了?君妃死于涅予之手。说我君听信涅予之言,真是哗天下之大谬!”
他措辞激烈,一改往常温和内敛之作风,令宰辅公叔允心生疑惑,不得不出面为两人调停:“两位大人,请息怒。”
“公叔允,你不要惺惺作态!”君不回不领情,把怒火烧到公叔允身上,“若非你背后支持,那些敝政怎得施行?!我看你和这小人必有密谋。”
“你!拥兵自重,屡次拒行新政,倚老卖老与我君为难。”公叔允被惹恼,寒声反击。
嘿嘿!官涅予冷冷的笑,“二位大人失和,人所共知。莫说在朝堂上,便只在我这小小修神宫中便争执不休。朝中权臣岂有不各投其主?怎能同心协力为我宇国尽忠?”
一席话说的两位老臣一时难以反驳,官涅予趁势又紧逼不放,道:“今败局已定。二位大人不自检讨,反而要以凌夜殿下稚子之性命来换得安宁!如若这换来的是长治久安也罢,可二位大人继续争权夺利,为涅予之事阻挠施政,不思进取,来年羌国再犯,又如何以对?”
“那依先生所见呢?”公叔允虽心有不满,但也有愧,被苍白瘦弱的青年说得全无脾气。他也深知国难当头,不是你争我夺之时。
“不要听这小人胡言乱语。”君不回与官涅予有杀女之仇,自然不能如此被他说服。语气仍非常坚决。在他看来,这一番话只不过是官涅予的推脱之言。
“君老将军,我知你恨涅予杀女之人。但将军莫非忘了,将军何尝不是与涅予有杀姐之仇?!”官涅予是首次提起此事,心中亦是激动难平,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我两人皆容不得对方,将军之心情涅予怎会不知?但今宇国大难在即。老将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我何不暂时摈弃前嫌?”
君不回亦是首次与仇人谈及此事,怔于官涅予一界儒生如此勇气。找不到说辞。
“涅予实话实说,涅予恨老将军更盛于老将军恨涅予!”
二老更是骇然,有谁会对自己的仇敌说这样的话?
说出这番话的人,双颊烧红,苍白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痛苦。仿佛他的话撕裂的不是对手的意志,而是自己的五脏六腑。
“或者今后,官涅予将一直这样恨老将军。但现在不行,吉妃只留凌夜殿下一子,涅予决不容许他有任何差池!请二位大人谅解。”
“那你的意思是不以凌夜为质?议和又怎样?你适才不是一直指责老夫置朝政不顾,难道你自己也……”君不回摄于官涅予大胆的言辞,尽管仍是怀疑他的用心,但语气已软许多。
“羌国强大,不以凌夜殿下为质,怕是他恼怒涉险进军。届时,我虽非完败,也是从此一蹶不振。先生考虑过没有?难道先生有比议和更好之计?”公叔允也猜不出官涅予说这些话的用心,道。
“涅予从未想到比议和更好的办法。当会说服凌夜殿下自愿为质。”
二老更为疑惑,相视而无答案。
“给涅予半年时间,以打消羌国来年开春再犯之意。惟有如此,才可保在他国中为人质的凌夜殿下性命安全。”
“你想染指军政大事?!”君不回不敢相信这个瘦弱又病态的青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率直之人,一直不喜欢官涅予的事事算计,今天对方却一直打破以往印象,已是让他阵脚大乱,又乍听此言,更是震惊!
“先生想正面参政?”公叔允也是一怔。
官涅予长呼一口空气,看看宇国中最具权势的两位老人,一字一顿的道:“鼎、立、三、足!”
听者倒吸一口凉气,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官涅予竟要与宰辅、大将军三足鼎立!宇国开国,宰辅、大将军左右辅政,主持内阁,位及人臣,百年来不曾有变动。现在官涅予竟要与两人平起平坐,实是惊人之言。
公叔允与君不回彼此对视,不定主意。
“涅予发血誓,凌夜殿下平安回国后,涅予当自裁以谢君老将军之慷慨,让老将军得报老来丧女之仇!”官涅予言尽,对君不回跪拜为理。
凌夜自内堂走出来,朗声道:“请两位大人答应先生之条件,凌夜甘愿为人质。”
回京城多时,人情世故看了不少,他明白自己所处的地位,也隐约了解从前的恩怨,心中已渐渐不知何以面对杀死母亲的亚冥哥哥。皇家扯不清的恩怨,不是任何人可以单独承担责任的。亚冥哥哥希望他什么都不懂,他就装做什么都不懂。事情爆发,只是时间问题。离开,或许是最好……成全苦苦保护自己的人。
敏感,有时候,真不是好事。
弘治两年的夏末,宇国发生了为人津津乐道的“双贤上书”事件,时任大将军君不回,宰辅公叔允联名上书,举荐皇子之师官涅予出任内阁大学士。自此,开创宇国三足鼎立之势。
同一个夏末,霏霏淫雨中,亚冥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弟弟凌夜。在官涅予的安排下,车骑和傅青瑜同行。
是夜,御花园,秋池畔。
少年君主的身影看来从未有如此单薄,无助。让人第一次悲哀发现,他,原来,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官涅予不由想,凌夜的走,是谁更受伤?夺宫一役,赢家和败者居然同样可怜。
送走凌夜,像是送走自己一尘不染的过去。或许,从双手染满傅家人鲜血那刻起,过去就结束了吧?谁知道呢?抓住凌夜,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已不知道谁软弱。
官涅予,我现在知道,我恨你!从来不曾如此恨你!想杀你!
啪!一声脆响,亚冥狠狠甩了官涅予一巴掌,苍白的脸上指痕立现,青年瘦削的身体往后仰到在厉无伤怀中——自车骑远赴羌国后,厉无伤便代替他的职责。
少年君主离去。
血自嘴角淌下散发淡淡腥味。
涅予,你怎样?
你不用管!——官涅予并不答应厉无伤代替车骑,只是秋同书硬要他应允的。
秋同书也很辛苦……
“你好歹也是刑部司,怎么整天无事可做,在我身边有什么好处?”官涅予无奈的说。
即使非本意,厉无伤仍是间接参与了亚冥和宰辅的计划,害死吉妃。他该如何自处?
“涅予,你不用对我有所回答啊。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可以。你这样的美人肯让我呆在身边,便是我最大的荣幸哩!”厉无伤在被官涅予严词拒绝后,似乎又恢复往常的玩世不恭。
官涅予笑道:“我哪里是什么美人了?”
“就是这样,涅予还是笑的时候最漂亮了。”
“不要在这里打情骂俏。”秋同书幽雅的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人也站到两人身边,“无伤你不要老是粘着涅予,一个刑部司,一个内阁大学士,像什么样子。这宫里宫外的谣言都传成什么样了!”
“同书,你嫉妒啊?”厉无伤痞痞的笑道。
秋同书扭头不理他,对官涅予道:“涅予你要怎么办?这战事可是说来就来的。”言语间,担心可闻。
“同书无须担心,我自有办法,让凌夜殿下安全回朝。”
哎!不是我说你,你真的有必要为吉妃做到这种地步吗?
吉妃之于我,如凌夜殿下之于我君。
“我自有主张,同书不要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