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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冷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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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在冉玛屋子里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彼此都没说太多的话。在滞闷的气氛里,我逐渐感觉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暗。然而谁都没有去开灯,就那样静默地坐在那里直至房间里一丝光亮也没有了,只剩下外面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照着寂寞而美丽的城市以及寂寞而美丽的面孔。
“几点了,冉玛?”我开口问她。
“不知道。”她吐出口中的烟雾,含含糊糊地说着。
“看上去挺晚的了,我先走吧。”我没等她说什么,马上起来收拾东西。黑暗中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从我刚起身那刻冉玛的目光便一直盯着我不放。然而我并没有多说什么。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但,就在我站在那华丽的玄关前将门把手向下拉大约四十五度角的时候。“林式,不要走。”她的声音有些低低地颤抖,听上去就像孩子一般的哀求,“不要走。好不好?”
“乖,别胡闹。我要回家了。”我愣了大约半分钟吧,然后继续将金属的把手往下拉。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因为我的迟滞,那原本冰凉的金属竟染上了些许温度。
“冉玛,再见。”我不等她再作出更多的反应,直接推开门。楼道内漆黑一片。
“晚安。”我依稀听到她这样对我说。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楼道内一下子增添许多惨白的光。我走进去,看着银色的门缓慢合拢,然后是墙上荧绿色的数字不断减少,减少,减少。最后又是一声,叮,门开了。我出来,然后走进去一对男女。
末班车。人很少。然而因为是夏季,窗户关得死紧,车厢里除了那种令人疲惫的冰凉,就只剩下一股不断盘旋的汽油味。总而言之,空气糟糕得要命。
我偷偷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温暖的风很快吹进来,打散了我周围令人不愉快的气味。可惜好景不长。那个司机突然恶狠狠地转过头来瞪着我,要我把窗户关上,不然就下车。
我白了那中年老男人一眼,然后照做。不久大脑里便产生出一阵一阵的晕眩感。几欲呕吐。
我知道我又晕车了。我那样地讨厌汽油味。
全身都是泛泛的无力感。我瘫软在不知多少人坐过的肮脏座椅上,侧过脸看窗外忽明忽暗的景象。我知道,一个城市的夜,在这将近凌晨的时候,最是繁华。看那璀璨的招牌灯,里面不知藏了多少奢靡与狂荡。然而纸醉金迷的销魂梦乡,也不过是富家子弟们一晌奢华一晌败落挥霍生命的去处罢了。他们总是贪恋新鲜。却要埋怨鲜妍花朵容易枯萎。却要憎恶塑胶假花的矫揉作态。
从来没有人知道,也从来没有人会这样问,那些销金窟午夜场里逐渐老去的红颜,最后究竟去了哪里。珠黄的女子便如同干枯腐坏的花朵被毫无保留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呢。哈。自认为绝不多愁善感的林式我怎么会想到这个呢。
或许我也老了。或许我从未年轻过,一直怀着那样一个年轻美好的身体苍老猥琐的心脏可笑地活着。
活着啊。活着。我想到阿三了。我又想到阿三了。相处时,不论是吸一根廉价的香烟,喝一杯粗糙的啤酒,以及换衣服时候优美轻缓的姿态,带上门时悄然而不鬼祟的幅度,甚至是受到无端打骂之后的轻淡一笑,她举手投足都是那种贵族式的优雅。或是因为天生形成,或是因为长期的某种培训而养成的习惯。但不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她都不应该仅是呆在斋月那样的地方。
我还记得无意中看见过阿三的身份证。姓名那一栏当然写的不是阿三这两个字。而是,凌叁。
江北凌氏是一个很大的集团。偶尔南下去靠边境的地方贩贩毒走走货,偶尔办个夜总会做高端色情生意,偶尔端掉一个势力大在位长的帮派,偶尔心血来潮把城西城东城北三区的警察耍得团团转。凌氏总是这样偶尔偶尔就干下了一般人做不了的事情。就连我这种半黑半白的人都常常听到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而阿三,便是凌氏现任老大最年幼的女儿,凌叁。
这就能解释她举手投足不经意间露出的那种良好教养了。但是那时候知道真相的我反而更加疑惑。那个本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凌家三小姐,为什么会跑到这样一个地下酒吧来,做着那些卖唱的工作呢。
我起先问阿三。她清雅地对我微笑着说,呐,我这还不是为了遇见你啊林式。
后来去问冉玛。她呆了半晌,不说话,光盯着化妆镜上方的三个小灯泡看。然后忽地转过头对我说,哎呀林式,这灯太亮看得我头都晕啦。你赶快去叫SHINIGO来换一下吧。
我最终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即使我后来想问,也没有这机会了。
因为,阿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