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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线 ...

  •   “我最讨厌你们这帮魔了。六界之中,人懂爱,妖仙亦懂爱,就连你那身为神将的伙伴飞蓬,也晓得跟爱人相处的感觉。只有你们这帮无父无母的魔,还有已经轮回一遭的鬼,个个都硬邦邦好似石头一样。鬼倒也罢了,反正他们已经有过一次姻缘。偏偏只有你们魔是顶顶不开窍,最叫人火大!”
      月老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秀气的眉眼透出鄙夷的神色,许是因为气过了头,手里的红线都搅成了一团。
      重楼斜眼瞧他一眼——月老看来其实不老,就好比孟婆其实是那奈何桥头最美的姑娘一般,月老其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翩翩公子,纤弱秀美得让人怀疑他的神力——魔尊的眉便蹙了起来。
      “飞蓬会看上那神女,还不是你的关系!害的本座这些年无聊得要死,筋骨都闲得疼了。”
      忍不住道出来找月老的初衷,现在便是抱怨对上牢骚。月老却比他没好气,翻个白眼,一边整理手里的乱线一边摇头。
      “好了好了。魔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成天想着和人家打打闹闹——我看你呀,是这辈子都不会了解情爱的滋味!”
      “哼!”好胜的魔听了这话可不干了,一瞪眼,逼近了月老,露出恼火的神情来,“那点小事本座还怕做不来?!你未免太小瞧魔了!”
      “小事?!”
      月老的声调蓦地就高了上去,看那模样恨不得把魔尊活活掐死。
      “你这臭魔头懂个屁!我敢跟你打赌,就算我告了你红线另一头的人,你也不能明白爱到底是何!”
      魔尊那斗鸡一般的心态顿感正中下怀——他爱的就是挑战。无论是比武还是生活,重楼都是那种宁愿逆流而上激流勇进的脾性。当下便答应下来。
      “你可莫后悔。”月老却皱了眉不住摇头,纤细的手指挑啊挑从那一堆红线里拣出了一小段来,塞进重楼的手心。
      “这是你那半段红线,若是遇见那人,这线头自然会向其方向牵引……等这段线和那半截连上,你便把整根线拿来给我看,就算你赢了。”
      重楼接了那段细小的红线,掌心几乎感不到这一丝一缕的重量。
      那人间的情情爱爱的小事其实就这样轻薄吧,爱一个人,又有何难?!
      “好。”
      魔尊合拢了手,嘴角浮起自信的笑容——在那飞蓬不在的日子里,他总算还是可以找些事来消遣。
      所以后来的日子,魔尊便把这红线带在了手边,乐此不疲地每到一处便要看看那线头是否扬起——说来也怪,这红线尽管轻得没有重量,却从不曾随风飘舞,只是像截铁丝般直直垂向地面。
      也即是说,重楼几乎总是无功而返。若换了其他人,便一定厌了,烦了,放弃了。
      但是重楼是倔脾气,越是不成他就越有继续克服的激情。然后,终于有那么一日,他竟在他完全没料到的地方见了命定的天人。
      那是蜀山的锁妖塔下,在人界闲逛的魔尊听得那边的喧闹,凑过去看时正赶上最精彩的一幕:那逃出的狼妖正朝一位蜀山弟子扑去,而一位紫衣的女子正拦在他们之间。
      刹那间重楼的心便那么一动,接着便感到绕在指头上的红线蓦地一紧,勒德指头都疼了起来。他低头,正看见那线头飘飘忽忽朝着那两人的方向,只似要离开了他的手奔了去。
      这……就是那月老所说的“爱”了吧。
      魔尊忐忑地想,突然就感到自己成了个羞怯的小孩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只是在那影子里看着,看着那秀美的紫衣女子和那蜀山弟子唇舌相接——虽然他清楚这是在用蛊母疗伤,心里却依然隐隐有种酸楚的感觉满溢开来。
      “哼。”
      于是转身,魔尊还是飘然而去,眼不见为净。顺便把那红线收到了盒子里,再不敢拿出。
      这种东西有何意思!他才不会上那月老的当!
      然而,心里却还是想。百爪挠心地想。
      就算了离了那里,心里却还是想,想那紫衣女,也想那蜀山弟子。当然,是不同的心境。
      想到那紫衣女,心里便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但是对她身边的男子,重楼只想咬牙。几天下来,魔尊竟被这些事搅得完全没心情工作。
      “大人?”
      好在他还有个贴心的近侍名唤溪风,魔尊便立刻叫他去打听了那两人的情况。不久溪风归来。他便知了那女子名叫紫萱,本身并非凡人,而是女娲一族的后代。至于那日的蜀山弟子徐长卿,则是她追随了三生三世的爱人。
      三生三世……
      魔尊的掌心兀地紧握,像是想要抓住了这缘分一般——这样痴情的奇女子,到底如何才会倾心于他?
      眉心不由蹙起。魔尊又忆起那徐长卿的模样,料得自己其实是远远强于那凡人的,心里不由得又有淡淡欢喜。
      然而,依然是忐忑地。因为这样的事情,他毕竟从未经历。
      好在此时有了别的事情可想:溪风禀报,说是已经找到飞蓬的转世。
      魔尊便再次忙起来,再见到飞蓬的时候,心里那股战火便燃起来,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忘了紫萱。
      然而得知飞蓬已经完全不是往日的神将,败兴而归后,重楼脑海里却又萦绕那两人的身影。
      那身影阴魂不散,那声音绕梁三日。
      其实这些日子,魔尊偶尔会屏起魔力,默默地看了那紫萱。当真是如花似玉温柔贤淑的美人,可惜的是她倚靠的却是别人的肩头。
      有时看着看着,重楼就忍不住心痒痒起来:若是那徐长卿死了,结果会是如何?!
      腕刀弹出又收回,多少次,重楼压下了心里的杀意,咬了牙望着那无知的男子,但眼神往往在落到紫萱幸福的笑容上时,又柔和下来。
      即便是知道了他的守护后,她也是心怀戒备地望了来,更别提“爱”了。
      便也就这么罢了。
      也就自欺欺人地想,她幸福就好。
      可是事情偏偏不遂人愿。不多久,魔尊听说了那徐长卿下山寻找五灵珠的事——而他清楚,那水灵珠其实就在紫萱体内。
      五灵珠是凑不齐的,若是那徐长卿过于固执,紫萱就注定要死。
      重楼就引了几人去了神魔之井,把那残酷的幻境给了徐长卿看,指望着他能有所觉悟,却没想到他竟选了牺牲紫萱。重楼忍不住怒极而斥,话里话外是忍不住的恨意。
      而那徐长卿一介凡人,已经完全为幻境所控,当下就要自裁。
      重楼后来时常心理阴暗地想,要是当时让他死了,以后紫萱或许就不会这么凄惨。
      可是终于没有,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他放了飞蓬一行过来,让他们打破了那幻境。徐长卿侥幸捡回一命,临走的时候,他缓缓抬头看向魔尊,笔直地看,死死盯着看。
      魔尊以为那眼神是怨恨,便也把冷冷的鄙夷还给他。直到那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
      等到他们都一离开,神魔之井也空了,魔尊就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忍不住身后按向自己胸口,感到那心还在里面跳动,便稍稍放松了些。
      却依然忍不住担心。
      再后来呢。
      再后来紫萱死了。
      不入轮回,元神永灭的死。徐长卿则靠了她的力量成了仙,还当上了掌门。
      当真风光得很。
      重楼知道自己跟月老的赌肯定是输了——即便是死前的最后一瞬,紫萱还是爱着徐长卿。这三生三世的爱,他斗不过,夺不来。
      或者其实他根本就没想到要去抢吧。
      但是如今也不在乎了,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沉到深深深深看不见的地方,连他自己都摸不到。
      心灰意冷的魔尊惦记的遗物,也只剩下紫萱用生命封印的锁妖塔。自然,他便像以往注视着那紫衣人一般,常常溜到了人界,又爱又恨地望了那塔。
      塔身冰冷,散发着鲜血般的金属味道,全不似往日伊人。
      然而重楼还是坚持望塔,几乎成了每天的作业。而且他很快也发现,自己并不是独一个的。
      那已经成仙的徐长卿也常常站在醮坛上,愣愣地望着这塔发呆。仙人的体力好,他就常常整宿整宿地站在那里,人一动不动,脚像是长在了地上了一般。
      特别是在紫萱的祭日。
      一开始重楼看见他就火大,觉得这人真是碍眼,只要一见他在,重楼必定不会久留。
      可是日子久了,便也适应了。想想有个人跟自己一样追悔莫及,思念着那女子,竟也莫名地生出一种默契,一种惆怅来。
      尽管那徐长卿,其实根本不知他在这里。
      日子一晃就过了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重楼阻止了一帮子愚昧无知的人攻打锁妖塔,徐长卿则引咎辞去了掌门,留下一个极其碍眼的常浩接替。
      蜀山一时物是人非,不知为什么,没了那醮坛上落寞的身影,重楼再望着那锁妖塔时,心里的滋味竟也不同了。
      接着,不知从哪天起,魔尊便懒得去蜀山了。
      就算看那锁妖塔,紫萱也不会复活!
      想着这样的理由,魔尊的生活似乎又回到遇见紫萱之前的样子。神魔纷争不断,他越来越忙,好多事情渐渐都忘了。
      但是月老可没忘。
      看见这神仙皮笑肉不笑地前来拜访时,重楼真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喏,你的红线现在怎样?”
      月老问,挑衅似的。
      “哼!”
      重楼怒道,把那一直不敢打开的盒子扔给月老,“本座堂堂正正,愿赌服输!”
      “服输?”月老打了盒子,眉毛一皱,“怎的,不到最后关头你就放手了?”
      重楼一愣,看月老用纤白的指头捏起盒子里那半段红线,魔尊的眼就瞪直了。
      姻缘若不成,那边一断,这边的红线也会灰飞烟灭——这是月老很早就告诉过他的。
      而今天这红线完好无损,岂不是说明……
      “紫萱还活着?!”
      心里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悲,重楼一把夺过了那红线,急不可待地问。
      月老闻言倒是比他还诧异,眉毛一扬:
      “紫萱是谁?”
      重楼当即又是一怔,却还是把那线如获至宝地握在掌心。
      “紫萱就是本座这红线引向的女子啊。”
      月老一副下巴都合不上的模样望了魔尊半晌,看得魔尊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月老继而大笑。
      “那末,魔尊啊魔尊,你总算说对了一事:你是输了。连红线指出来的人都看不到,你倒也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胡说!本座明明见到……”
      重楼争辩,心里的慌张却已经流出,在他脸上渲出层薄薄的愠色出来。
      “哎呀,我可是月老,这姻缘的线,我可是比谁都清楚。”月老摇头晃脑,挪揄地笑了又笑,“魔头,你可知道,你这线的那头,其实是个男人?他叫徐长卿,听见没?你们定是见过的,然而你却无知无觉,魔尊,这不是你输得一塌糊涂么?”
      徐长卿?!
      徐长卿!
      重楼看了手中那线,轻飘飘的一线红色,像是血丝一般映在他掌心。过往的记忆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猛地忆起初见那人的心情,那酸楚,是为着他身边的紫萱?还是为着紫萱身边的他?
      他又想起自己那些日子默默的注视,那目光,到底是落在两人谁的身上多一些?!
      至于神魔之井那一场,他也本可以杀了那情敌,却终于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又是为何?
      还有看他在醮坛孑然一身遥望锁妖塔时,他这远远观望的魔尊又是个什么心情?!
      那些答案,似乎清晰得很,他却今日才发现:自己竟真是何月老说的一般,是连恨和爱都分不清的蠢物。
      然而,还是事犹未晚。
      魔尊愤恨地瞪了月老一眼,一扬手让那红线缠绕在手指,一如几十年前他寻找命中的人一般。
      “喂,这么急?”
      月老在他身后嘲笑起来。魔尊火起,扭头正要反驳,却觉那指尖一轻,望去,竟是那丝线褪去了色,转成了死气的灰,软软地脱落了下来。
      仿若他在紫萱死后,他担心了无数次的,打开盒子会见着的情景。
      “那末,看吧,你还是输了。”
      魔尊恍惚中,呆呆地望了自己的手,连月老最后这句挖苦都没听见。
      紫萱死的时候,他的心沉了下去,摸不到,却还在。
      而如今,却连在都不在了。
      重楼俯了身想捡起那脱落的丝线,然而指尖一碰,丝线却尽数化为灰烬。
      再也不见。
      一如姻缘。

      红线绕指柔,姻缘相错,难回头。可叹往昔,半生截错,徒留情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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