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祝好梦》白二两

6、Chapter 6 决心

　　“你的手怎么了？”

　　我看着少年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问道。

　　“不小心把镜子打碎了，划的。”

　　少年的声音有点奇怪，我抬起头看向少年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别看我。”

　　“……”

　　我有些愣怔，没再追问，端起一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少年却突然转过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跟周瑾做了？”

　　“噗——”

　　我一口水喷出来，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却意外地平静：“……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说着，他抬起头，笑了，“没有就好。”

　　他笑得平和又温柔，脸颊甚至有些泛红，乖巧得几乎像换了个人。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我觉得他的笑容实在有点上头，咽了口唾沫，扯出一抹笑，“……那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笑道：“嗯。”

　　我实在被他那个诡异的笑弄得背后发毛，正要抬脚离开，却听到少年的轻笑。

　　“呵呵……”

　　我转过身，看到身后的少年抬手捂住眼睛，像是高兴得难以自制一般，身子微微颤抖，笑声逐渐变大，最后终于变成了哈哈大笑。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动人的脸庞被笑容扭曲，浸在阴影中，勾出宛如厉鬼般青面獠牙的轮廓。

　　我脊背一阵发毛，慌不择路地逃出了房间。

　　门“啪”的一声关上，少年渐渐收了笑，平静下来，看向自己的手。

　　……没做啊。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这是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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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小小的银制蜡烛壳，细细地端详。

　　蜡烛已经熄灭了，被烧化的蜡油颓唐地堆在仅剩的烛芯旁，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放下蜡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姐姐。”

　　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上前应答。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透出些许小心：“姐姐，我是来道歉的。”

　　“昨天……是我不对。”

　　道歉？

　　我没有动作，只是一边警惕地盯着那扇门，一边答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只是太难过了，我不怪你。”

　　门外的少女却异常坚持：“不行的，昨天我实在是……要是不能给姐姐道歉，我会一直愧疚下去的。”

　　那与我无关。

　　而且……

　　我孤立无援。

　　这里的仆人都不希望引起主人的厌恶，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彼此的利益，他们只会保卫生者，而不会捍卫死者。

　　也就是说，如果我遇刺，他们是不会救我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心里也明白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小心地站起身，手却在经过桌子前的时候，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东西。

　　“……姐姐？”

　　戴媛的声音再度响起，含了些催促的意味。我走向房门，轻轻打开门。

　　“姐姐。”

　　戴媛笑了，与来试探我的那天一样笑得乖巧俏皮。她举起手中的盒子给我看，道：“姐姐，我给你带了巧克力。”

　　我笑着伸手要接，却见戴媛把手收了回去，笑道：“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盯着少女的眼睛，少女笑眯眯地回望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我看你今天怎么跑。

　　我笑了。

　　“既然这样，那就进来吧。”

　　我敞开房门，让戴媛进来，又反手关上房门，确保她始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戴媛坐下，笑着将盒子放在桌上，就要帮我拆开。我想拦住她，她却收了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姐姐难道不想尝尝我的心意吗？”

　　我盯了她一会，缓缓笑了：“当然。”

　　少女不紧不慢地解着盒子上的包装，打开，然后抬起头，“姐姐？”

　　我没有做声。戴媛看着我，又笑了，从盒子里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很好吃的，真的不尝尝吗？”

　　我勾了勾唇，转身朝着一旁的小桌走去，“我给你倒杯茶。”

　　“啪嗒。”

　　杯子在地上滚了一圈，里面的红茶浸湿了地毯。我眼疾手快地抢过掉在一旁的匕首，抵在少女的脖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我狠狠踹在肚子上，无力地倒在地上的少女，没有说话。少女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看到了哦。”

　　我笑了，温柔地用手里的东西拍了拍她的脸颊，“我拿了镜子。”

　　少女眼睛垂下来，“是吗……”

　　我问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没有说话。

　　我又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

　　少女抬起头，脸上仍旧没有表情，看向我的眼中却写满了恨意：“他说……如果没有你，就不会……你害死了妈妈！是你！你该死！”

　　说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血迹。她愣住，随即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没想到……这样都没能成功……”

　　少女无力地倒在地上，眼中的恨意消散，又恢复了从前波澜不惊的模样，像一个真正的洋娃娃。

　　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我用手捂住脸。

　　巧克力里有毒，就算这样她也带了匕首。

　　我心乱如麻，大脑却仍在平静地思考。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啊。”

　　我轻轻抽泣起来。

　　戴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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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媛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

　　母亲去世后，家里的事情就都由管家帮着戴双处理了，所以这次的葬礼也是管家帮忙办理的。

　　我们对外宣称她是病死的。戴媛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大家也都知道妇人的去世对她来说打击很大，所以没有人怀疑她真正的死因。

　　葬礼上，戴双很平静，他拥抱了我，对我说：“那不是你的错。”

　　是的，我没有杀她。

　　但是如果没有我，她也不会死。

　　戴双把我送回房间，安抚了我两句，便要转身离开。我突然叫住他：“你不难过吗？”

　　他没有说话。

　　我又问：“你不恨我吗？”

　　他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笑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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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很久没有睡好过了。

　　虽然没有了蜡烛，但我也有了新的噩梦。

　　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戴媛笑着把匕首交给我，然后握着我的手，缓缓朝自己的腹部送进去。

　　“！”

　　我再度从梦中惊醒，看着自己光洁的手，陷入沉思。

　　……不该是这样的。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但这双手为什么这样干净？

　　我看向一旁床头柜上的那个小小的匣子。

　　“笃笃。”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我起身开了门。

　　“小夕。”

　　戴双看着我，冲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叫得奇怪，我蹙了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答道：“我知道你这几天都睡不好，所以来看看你。”说着，少年抓住了我的手腕，“不让我进去吗？”

　　我咽了口唾沫。

　　“……嗯，进来吧。”

　　我朝着床的方向走去，背后突然响起戴双的声音：“小夕，你讨厌我吗？”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站在房间里的少年，沉默了一会，笑了：“怎么会。”

　　少年脸上绽出一抹笑，“……那就好。”

　　他的神情与那天如出一辙，我不禁毛骨悚然，对他说：“其实我觉得我一个人睡也可以，你要不——”

　　“！”

　　少年把我压在身下，用手紧紧箍住我的手腕，笑着说：“我不会走的。”

　　“我怎么能走呢……”

　　他俯下身子，轻轻咬着我的耳垂，说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要……贯彻我的意志……”

　　“等等，你冷静一点……”

　　我终于回过神，挣扎起来，“戴双！我是你姐姐！”

　　戴双笑了。

　　“有哪个姐姐会在成年之后还弟弟的床上睡觉？还是说……”他的嘴唇离我很近，微重的吐息几乎要跟我纠缠在一起，“会有哪个姐姐会在半夜把正值青春期的弟弟放进自己的房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我——”

　　“嘘……”

　　他用一根手指抵住我的嘴唇，示意我安静下来，“这么晚了，打扰别人休息可不好。你说是不是……姐·姐？”

　　他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清晰又暧昧，我背后发毛，浓重的羞耻感从我心底油然升起。

　　“承认吧，姐姐……”

　　“你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成过家人。”

　　戴双的神色异常平静，看着我愣怔的模样，他笑了，用抵在我嘴唇上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唇瓣，“姐姐，你好软啊……”他目光炙热地盯着我的嘴唇，眼中充满陌生的欲望，“我想尝尝……可以的吧？”

　　我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一定是疯了。

　　见他似乎还想继续，我一把挣开他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不该是这样的，戴双，你冷静一点。”

　　我看着他，眼神几乎显出哀求，“这不是你的意志呀，戴双。”

　　你的愤怒不该因此而起啊。

　　少年的眼中闪过迷茫，“我的……意志？”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出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变得温柔又和缓：“双双，你不记得了吗，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你会在意的……只是作为家人的我而已啊。”

　　……她温柔得，像一个梦。

　　少年恍惚地想。

　　看着少年迷蒙的眼神，我趁机一推，少年毫无防备地被我推倒在床上。我趁机抱起桌上的匣子，冲出了房间。背后响起戴双恼怒的嗓音：“林夕！！”

　　我躲进一个漆黑的空房间里，打开匣子，拿出打火机，紧张地抿了抿唇。

　　……希望我的猜测是对的。

　　“啪嚓。”

　　我点燃了蜡烛。

　　馥郁的香气在房间里氤氲地弥漫开来，我不禁开始担心戴双会闻到香味以后冲进来。

　　门外响起戴双明显有些暴躁的脚步声。我心乱如麻，大气都不敢出，用手死死地捂住嘴。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我背后伸出来，握住我的手腕。

　　我浑身瘫软下来，倒在身后的人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你终于来了。”

　　“周瑾。”

　　少年抱紧我，轻轻吻了吻我的额角，声音中含着笑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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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早些点蜡烛的。”

　　周瑾坐在我身边，一边抚摸着我的脸，一边说道。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初可没跟我说这蜡烛可以——”

　　我猛地顿住。

　　少年笑眯眯地看着我，又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嘴唇轻颤，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两个字。

　　“我不是觉得我们夕夕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的嘛。你看，你这不是及时叫我过来了。”

　　他把我抱在怀里，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蹭了蹭，柔软的黑发像乌鸦的羽毛一样扫过我的肌肤，带起一阵微微的战栗。我抬手轻轻推了推他的头，没推动，惹得少年一阵轻笑：“你真是……”

　　在我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垂下的眼里沉下阴郁的黑，浓稠得像冷寂的岩浆。

　　……戴双。

　　我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调笑。

　　我还在想刚刚的事。

　　周瑾一来，原本在门外的脚步声就停了，随即渐渐远去，听声音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正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周瑾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

　　我垂下眼问他：“你知道这里的事吗？”

　　周瑾笑道：“你指什么？”

　　我没说话，皱着眉勾了勾他的手心。

　　周瑾抓住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揉捏，“你想知道什么？”

　　……那就是知道。

　　我没有说话，只甩了甩手想挣开他，没挣开，就放弃了。周瑾收紧手指，笑着亲吻我的脖颈，“是你妈妈过世的事，还是戴媛要害你的事，还是戴双的事，或者是……”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你的梦？”

　　我怔了怔，脑海中突然闪过戴媛的那句话。

　　“他说，如果没有你……”

　　我突然一把推开他，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怎么会……”

　　周瑾也跟着站起身，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他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本来就都是我做的。”

　　我彻底愣住。

　　“……你做的？”

　　“为什么要……”

　　少年笑道：“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做？”

　　“他们毁掉了我的人生还不够，还要……”

　　他抬起满是阴霾的眼，从前温润尔雅的模样在慢慢崩解，“还要抢走你。”

　　少年脸上的笑容褪去，眼中只剩下冷寂的绀青色，声音却依旧温柔，充满眷恋，“夕夕，我只有你了。”

　　“所以这是他们应得的。”

　　我颤抖着嘴唇，愣愣地看着朝我伸出手的少年，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在我耳边坍塌的声音。

　　“他们……他们说过要道歉的。”

　　我面色发白，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他们只是觉得这样更好……”

　　少年笑了。

　　“我不需要。”

　　少年的声音温柔又冰冷，“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自始至终，我想要的都只有……”

　　“只有你。”

　　“我们都是这样。”周瑾把我拉到镜子前，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只要有彼此就够了。”

　　他痴迷地盯着镜子里我惊惧的脸，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癫狂。

　　“……夕夕，上次是你抛弃了我。”

　　“虽然说没什么区别——”

　　他在我额角落下一个轻柔又缠绵的吻，再次抬起头时，眼睛亮得有如鬼魅。

　　“不过告诉我，这一次，你要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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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周瑾已经消失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想起周瑾离开前说的话。

　　“至于你的梦，那个是我不对。”他有些歉意地笑，“但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那么重要的记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忆起来。”

　　他脸颊甚至染上了红晕，“毕竟那可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了。”

　　我有些头疼。

　　我其实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能做的事非常有限。

　　而且我隐隐能感觉到，周瑾口中的“幸福的记忆”很可能并不是我所喜欢的。

　　……很可能是我无法接受的东西。

　　我开始回想原先做的那些梦。

　　“唔……”

　　额角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我咬着牙，仔仔细细回想着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破碎的杯子……少年轮廓优美的锁骨……若有若无的喘息……血迹……戴双怨恨的眼神……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了少年所说的“幸福的回忆”是指什么。

　　我顿时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镜子一把摔在地上：“混蛋！！！”

　　细碎的玻璃碴在地上闪闪发亮，像极了梦中的模样。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我咬着唇，极力压抑着内心崩溃的大喊。

　　周瑾想做的事做到了。

　　所以，戴双……

　　我痛苦地闭上眼。

　　我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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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双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他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你不恨我吗？”

　　……当然。

　　当然恨你。

　　他痛苦地攥住领口向外扯，脸颊病态地泛红，像是被人切断了供氧设备，濒临窒息的病患。

　　他几乎要哽咽出声。

　　“姐……姐……”

　　欲望在体内翻涌，他仿佛听到耳边响起少年嘲讽的轻笑。

　　“你也只是个，觊觎她的垃圾而已。”

　　那不是他……

　　他的意志即将消亡。

　　他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想少女曼妙的身体与白皙的面颊，殷红的嘴唇轻柔地吐息，乌黑的长发像泼墨一样在洁白的床单上倾泻。

　　他难耐地翻身，将身子蜷缩起来，无措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像极了无助的孩子。

　　美好的幻梦在他的意识里纠缠，然而他却要强迫着自己清醒过来，去追求那个令他痛苦不堪的“本应该”。

　　他咬着牙，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最终还是溢出一声绝望的低吟。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