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祝好梦》白二两

4、Chapter 4 溶解

　　我在后院紧闭的铁栅栏前站定，伸出僵冷的手指，颤抖着一圈一圈解着上面缠绕着的铁丝。

　　白皙修长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双眼被蒙上，身体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黑暗中，我感觉到温热的气流滑入耳中，暧昧的吐息让我头皮阵阵发麻。少年的声音低哑，氤氲出几分磁性，听得人心颤，“乖，回去吧。”

　　我嗓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周围瞬间沉默。少年握着我的手收紧，“嗯……”我闷哼一声，尖锐的铁丝扎进我的手心，黏腻的液体顺着手掌滴落。

　　许久，他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温柔地拉起我的手，像是在打量我手上的伤口。“哈啊……”他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轻轻舔了舔溢出的血液，声音中满是心疼，“都让你回去了，你看，多危险。”

　　……回去……

　　我安静地点头。他松开了蒙在我眼前的手。我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眯了眯眼，我这才看清他明媚的笑颜，与眼中阴郁的冷意。

　　像披着画皮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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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眼前明显在生气的少年，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道：“……妈妈和媛媛呢？”

　　“……”

　　戴双扭头望向窗外，完全没有理睬我的意思。我有些无奈，但还是继续问他：“……你怎么没去上课？”

　　眉眼俊朗的少年此刻几乎是背对着我，浑身散发着阵阵寒气。闻言却扭头看向我，眼中露出几分嘲讽，“怎么，这么不想我来啊。”

　　“嫌我打扰你们了？”

　　“……”

　　少年突如其来的诘难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心中冒火，又有些难堪。行进的车里是难捱的沉默。我有些不自在，却不知怎么作答，抿了抿唇，又不做声了。

　　“……你手怎么了？”

　　戴双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眉眼低垂，瞟了一眼我贴着创可贴的手，问道。我顿了顿，摇摇头，“不小心被蔷薇刺扎到了。”

　　少年冷哼一声，“真蠢。”

　　听着他呛人的语气，我眉头一皱，随即想起什么，又强行忍下心中的火气，扭过头不再理睬他。

　　我知道他生气。不过，凭什么冲我发火？

　　我心里窝火，只能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对方是小孩子心性，不跟他计较，脑海中却浮现出周瑾平静得几乎轻蔑的神情，“果然是小孩子。”

　　周瑾帮我拎着行李，把我送到福利院门口，看着我，低低地问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我垂着眼不看他：“……嗯。”

　　“真的要走？”

　　“嗯。”

　　少年笑了：“……你可真没良心。”他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我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看到他绀青色的眼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就看到他的脸在眼前放大，后背贴上坚硬的墙面。

　　“唔——”

　　少年的吐息很近，我愣愣地看着他，却被他蒙住眼睛，我顿时陷入嘈杂的黑暗中。

　　心跳声，好吵。

　　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哈啊……”

　　背后冒出薄薄的冷汗，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戴双愤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身上的压迫感顿消，我眨眨眼想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却被人一把拽住手腕，巨大的力道攥得我手腕生疼，“你……”

　　我下意识地蹙眉，却见周瑾依旧笑得如沐春风，语气却冷厉得让人毛骨悚然，“放开她。”

　　戴双满脸怒意，伸手想抓周瑾的领子，却被他闪身避开。只见周瑾整了整衣襟，一向温润和煦的面容第一次显现出嘲讽之色，“果然是小孩子。”

　　戴双眉头紧蹙，却意外地没有纠缠周瑾，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拉着我转身离去。

　　我回头，看到周瑾依旧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看着我，手指轻抚着嘴唇，隽秀的脸上露出靡丽惑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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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双帮我把行李搬到房间安顿好，却没有离开，双唇微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边，盯着我收拾东西。

　　我有些尴尬，只能作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一边一件一件地理东西，一边没话找话：“你们最近怎么样？”

　　戴双像是没听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皱眉问道：“……什么？”

　　我更尴尬了，“你跟戴媛……唔，陈阿姨身体怎么样？”

　　戴双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游移，“……嗯，都挺好的。”说着，少年又笑了起来，“你又不是常年不在家，难道还要问这个？”

　　这话听着让人有些不自在，不过戴双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听起来没有什么不满的意思，那丝异样的感觉也一闪即逝。我扭头看他，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看着我手中的匣子，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什么？”

　　我有些不明所以，“是周瑾送的香薰蜡烛，助眠用的……怎么了吗？”

　　“……助眠？”戴双皱着眉打开匣子，在看到所剩不多的紫色蜡烛时，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你用了多少？”

　　“……什么？”

　　“不管用了多少，从现在开始，不许再碰这个，一根手指都不许碰，听懂了吗？！”

　　少年脸色煞白，眉头紧蹙，说话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气急败坏，看向我的眼中却流露出掩不住的慌乱。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就见少年宛如脱力一般放下手，眉宇间浮现出掩不住的疲惫，“那你先收拾东西，我就……不打扰你了。”

　　房门被轻轻阖上，我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少年身上，看到了与周瑾如出一辙的凌厉与……

　　我眯了眯眼。

　　……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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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痛苦折磨着我的神经，我按着抽痛的额角，再次望向了床头的匣子。

　　“从现在开始，不许再碰这个，一根手指都不许碰！”

　　可我……好难受……

　　窗外是泠泠的月光，细细的银丝如有生命般从窗外涌进房间，爬到我的身上，凝出一片化不开的冷意，像一只冰冷的蜥蜴用舌头舔舐我的身体。

　　我裹紧被子，却无法抵挡那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意。

　　窗外响起幽幽的风声，花园中的树影艰难地挣扎，发出痛苦的低吟。

　　意识在逐渐涣散，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陷入沉眠。光怪陆离的幻象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让人心底阵阵发寒。

　　只是……一个而已。

　　我好想……睡觉……

　　“啪嚓，”摇曳的火苗在冷寂的夜色中亮起微弱的光，我盯着那一抹幽微的亮色，难耐的偏头痛渐渐平息，意识也逐渐模糊。

　　寒意渐渐散去，恍惚间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晚安。”

　　黑暗中响起喑哑的呢喃，温柔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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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双盯着我眼下愈发深重的黑眼圈，许久，以一种辨不出情绪的语调问道：“……你又用了？”

　　我有些烦躁，又无法辩驳，只能皱着眉答道：“啊，用了，怎么了？”

　　见状，戴双却意外地没有发脾气，只是皱着眉看了我一会，随即深深叹了口气，“以后如果你再睡不着的话，就来找我吧。”

　　我诧异地看他，却见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两颊浮起薄薄的红，羞恼地别开眼，“那不然怎样？就放任你这么难受下去？”

　　……你能做什么？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我只是眨眨眼，笑了，抬手揉揉他的脑袋，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好，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面容俊朗的少年低头看向我，轮廓分明的眉眼柔软下来。他双唇微动，似欲言又止，两人间的距离却慢慢暧昧起来。

　　他的唇瓣堪堪停在我唇角边，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紧紧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双肩微颤，最终吐出的那个字像极了痛苦的□□。

　　“……姐。”

　　我垂下眼盯着他宽阔的、像不安的猫一样弓起的背，抬手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一个无助的孩子。

　　余光中，我看到戴媛穿着黑色洋装的娇小身影在门口停伫一瞬，随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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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终于都在妈妈身边了。”

　　妇人端坐在沙发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脸庞苍白瘦削却仍然美丽得光彩夺目，她慈爱地牵起我的手，温柔地轻拍两下，“你终于回来了，小夕。”

　　我有些动容，张开双臂抱住妇人，“妈妈。”

　　妇人笑着回抱住我，我这才发现妇人的身体瘦弱得令人心惊。我心底一沉，随即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笑着问道：“妈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妇人笑了：“妈妈很好啊，一直都很健康。”

　　我笑着在妇人身边坐下，却正对上戴双看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眼神。我别开眼不看他，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戴媛。

　　娇小精致的少女乖巧地坐在妇人对面，手中平稳地端着华贵的骨瓷茶杯，连杯中的红茶都不曾产生一丝波纹。

　　简直就像个精雕细琢的人偶。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少女的视线突然抬起，直直地刺向我，我的背后瞬间生出细密的冷汗。

　　我笑着从桌上端起茶杯，故作平静地低头抿了一口，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敌意。

　　“去死吧。”

　　这是从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最真实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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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戴双倚在桌边，微微颔首，眉眼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我盯着他的脸，问道：“跟我说实话。”

　　戴双没说话，从兜里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又拿出火机，停了一会，又放下了，在手中轻轻抛着，却没有点烟。我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戴双有些烦躁，“我本来就会。”说着，他抬起眼，神情有些复杂，“总之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问？”

　　我有些气愤地打断他：“我就想知道现在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行吗——”

　　“你他妈什么时候把这里当成过你家？！”

　　他突然发难，我不由得怔住了，他却愈发激动，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家人……我们家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戴双看着我，泪水在他脸上拉出长长一道晶亮的水痕。

　　我有些难堪，却又有些不忿，讷讷地说：“随你怎么说……”

　　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我有些不安，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戴双抓住衣摆。我回头，只见他看着我，眼神中满是痛苦，“别走。”

　　“求你……”

　　他好像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脆弱又无助的孩子，苍白无力。

　　他的眼神中翻涌着挣扎，不安与绝望。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无声地抽泣，心中满是惶恐。

　　他们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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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阿姨的状态很不好。

　　她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原本姣好的面容都瘦得有些脱形，浓密亮丽的乌发也变得干枯。

　　我坐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脸色，心下惴惴。

　　“……妈妈，您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妇人笑了，瘦削的手轻拍我的手背，看着我的眼睛坦率得让人心惊，“当着双双和媛媛我不想说，但是……”她垂下眼睛，笑得很安详，“……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到底怎么——”

　　“小夕，”妇人罕见地打断我，温柔地问道，“你知道我的丈夫和女儿是怎么死的吗？”

　　我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隐隐生出出某种令人恐慌的预感，像是什么东西快要从身体里冲出来，“……什么？”

　　“是车祸。”妇人温温柔柔地笑，“你猜是和谁？”

　　窗外日色西斜，温暖地从窗外照进来，勾勒出妇人瘦削的轮廓，妇人的脸浸在阴影中，透出几分诡异的阴郁。

　　我突然甩开她的手，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妈妈，我还有事，我——”

　　“是和你们福利院的院长。”女人提高声音，冲着落荒而逃的我继续道，“是和周瑾的母亲呦。”

　　我顿时定在原地，怔怔地转身看着她，动弹不得。

　　我颤抖着开口。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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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烦躁地盯着面前的书页，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几天过去了，我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慌乱的心绪。

　　……而我也始终没能睡好。

　　“……你猜猜是和谁？”

　　我闭了闭眼，回忆着妇人诡异的微笑。

　　“周瑾！”

　　耳边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女人惊惧扭曲的面容。

　　“嘭！”

　　突如其来的撞击与爆炸声震耳欲聋，一阵热浪顿时席卷了我，我愣愣地看着女人，看着她朝我伸出手，眼神中充满绝望。

　　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看着她。

　　……院……长？

　　“！”

　　我从桌上惊起，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梦。正当我讶异自己怎么会突然睡着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我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紫色的香薰上，细小的火苗静静地发着光。

　　我颤抖着伸出手拿起蜡烛，背后渐渐冒出细密的冷汗。

　　……这个，不是我点的。

　　窗外一阵和缓的风，扬起轻薄的窗帘，微寒的月光从窗外渗进来，一点点蔓延到我手中的蜡烛上，火苗摇曳了一下，就被湮没在这淡淡的寒意之中，无声地熄灭了。

　　“啪嗒。”

　　蜡烛从我手中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回过神，脊背一阵发毛，跑到戴双房门前，急促地拍门，“戴双！开门！快开门！”

　　门开了，我身子一软，就倒在少年温暖的怀中，我颤抖着环住他的腰，“戴双……”

　　戴双没有回应，只是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安抚着我，语气异常耐心：“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小声啜泣起来。他把我拉进房间，安静地关了上房门。

　　我坐在戴双的床上，但仍旧止不住地啜泣。他却只是沉默地抱着我，等待着我平静下来，然后嗓音干涩地说：“……睡吧。”

　　他让我躺在床上，帮我盖好被子，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你放心。”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格外低哑，像浸在水里：“我一定，会让你睡个好觉。”

　　“……嗯。”

　　我低低地应下。恍惚间，我感受到他伸出手，温柔而克制地抚摸我的头发。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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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醒来时我都还有些恍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戴双仍然守在我身边，他倚在床头，即便是睡着了也是眉头微蹙，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像是陷入了诅咒的睡美人。

　　我盯着他的睫毛，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轻轻吹了吹。

　　他睫毛一颤，睁开眼茫然地盯了我一会，然后像才回过神一样，有点烦躁地伸手推开我，“大早上的，别……勾引我。”

　　我反应过来，脸上有点发烫。

　　这次好像真是……我主动的？

　　还大晚上跑到人家房间来……我真应该感谢戴双是个好孩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起了身，理了理头发。

　　戴双却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有些泛红，咳了一声，道：“要不…今天别扎头发了？”

　　我有些不解，他却像是不耐烦了，摆摆手让我出去，“你赶紧走吧，让他们看见了就麻烦了。”

　　闻言，我也不敢耽搁，“……那我走了哦。”说着，我就打开门，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给他比了个谢谢的口型，然后悄悄地跑了出去。

　　戴双盯了一会那扇阖上的门，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他想起刚刚看到的，少女白皙的肌肤上，那个小小的、红色的印记，靡丽又勾人。

　　他□□了一声，用手捂住脸。

　　……他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