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幸福这么近》凌梦雪儿

1、第一章（1）

　　2004年春
　　窗外正下着漂泊大雨，厚厚的雨帘中紧紧的缭绕着些如晨雾般冰凉的气息。
　　虽然已是午后，可空气中丝丝的凉意还是让穿得有些单薄的琴海芋止不住的打着寒颤。
　　销售部办公室内，所有的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忙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宽敞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手指不断敲击在键盘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空调吹出的薄弱暖气的声音。
　　“该死的，我这份文件又发错了……”坐在窗边的陆音揉着额头发着牢骚的抱怨出声，手里重重扔下的文件让坐在她对面的张远瞪了她足足有五秒钟的时间，然后才表情不愉快的接口：
　　“陆姑奶奶，您能轻一点吗？本来这气氛就够压抑的了，您要是再嚷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噗嗤……”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其它人员都很“配合”的发出低低的笑声。
　　陆音抬起头狠狠的瞅了坐在对面的张远一眼，不是很愿意搭理他的跺了跺脚站起身来，并随手拉开了身旁被保洁阿姨擦得很是透亮的玻璃窗，冷空气就带着飕飕的凉意一下子就涌进了原本不是很温暖的办公室内。
　　“陆音你干嘛呢，不知道这冬天刚过去啊？”
　　随着冷空气的入侵，大家“终于”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嚷起来，沉闷的气氛在友善的喧闹声中快速的一扫而空。
　　只有琴海芋依旧皱着浅浅的眉梢发愁的盯着此刻正出现在电脑显示屏上的那些让人头痛的销售折线图，良久才搓了搓早已冰凉的手指站起身来朝休息室走去。
　　“谁要咖啡，我去倒”
　　她不大的声音在热闹的空气中响起
　　“海芋帮我倒一杯进来……”陆音一边挡着陆续朝她扔过来的表示抗议的文件，一边嘻哈着接话，后半句却在大家的“河东狮吼”声中归于平静。
　　“陆音，把窗子关上……”
　　………
　　轻笑着摇了摇头，琴海芋拉了拉身上并不算很厚的羽绒服轻步朝休息室的咖啡机走去。
　　弯腰，眼睛的余光就瞟过了两张年轻脸庞上兴奋的表情。
　　应该是刚刚大学毕业吧，青春的眼眉上全是张扬的笑容。
　　抿了抿薄薄的唇角，她双手握紧手中细致的白瓷咖啡杯转身快步离开，脑海里却飞似的闪过了一些熟悉的情景。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么爱笑的吧，那时在偌大的校园里总是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清脆的笑声。
　　扎成马尾的头发在肩后轻轻的晃动，白皙的瓜子脸上，总是嵌着一双盈盈的大眼。
　　那时的她，总是喜欢晃悠着双腿坐到宿舍楼前的双杠上，一遍遍乐不疲此的大声喊着一个男生的名字。然后在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身影朝她奔来后再咯咯的笑出声来。
　　而他总是在气喘嘘嘘的跑到她的面前后故意瞪着眼板着脸的问：“琴海芋，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会一点都不懂得含蓄美呢？”
　　高大帅气的身影和故意生气的表情总是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
　　稍稍叹息，她打住思绪的推门而入，耳边就传来了陆音夸张的怒吼声：“琴海芋，你是得失忆症了还是怎样？我要你帮我倒的咖啡呢？”
　　“啊？”她愣住，随后致以抱歉微笑的说：“对不起啊，我给忘了”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休息室
　　还是刚才那两个眉飞色舞的年轻女孩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
　　琴海芋拿出杯子，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圈圈深褐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着被慢慢的注满，手指间有些僵硬的冰凉在一刹那就铺天盖地的温暖了起来。
　　满足的笑容忍不住停留在嘴角，琴海芋直了直身子便转身朝对面的办公室走去，精致的高筒靴踩着脚下装修得很是细致的斜纹木质地板发出很好听的噔噔声。
　　心跳的频率终于在刚迈出休息室门框的时候跟随着呼吸一起沦陷。
　　外面风很大雨很急还带着些许来不及准备的不安就直接闯进了一个傻傻愣在原地有着很是风轻云淡妆容的女子眼里。

　　“你知道吗？文以漠要回国了哦！”其中一个女孩说。
　　“是我们的总经理文以漠吗？”另一个女孩问。
　　“嗯，他这个星期就会从国外回来了呢，我们人事部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了……”
　　“砰”
　　手中的杯子悄然落地，褐色的液体和破碎的瓷片溅得满地都是，原本握在手心中温暖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室的冰凉，以及咖啡的醇香在支离破碎的空气中漫无目的的游蹿。
　　琴海芋原本柔软的身子僵硬在了门口。

　　“喂，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年轻女孩着急的上前询问。
　　………
　　“嗯……没事了，谢谢！”良久后，她终于在错愕中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尽管手指却依然还在空气里淡淡的惆怅中微微的颤抖。
　　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片，再仓促的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琴海芋脸色苍白的回到了座位上。然后就是陆音绝对高分贝的嗓音：
　　“琴海芋，我的咖啡呢？你……你居然还打破了我的杯子……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
　　“啊？”她怔怔的抬头，对上办公室里所有人关心的眼神。
　　“你没事吧……”张远凑过来问。
　　看她那脸色苍白的样子，所有人都焦急的皱起了眉头。
　　“文以漠……回国了……”她喃喃自语的说着，细致的五官上全是散乱的神情。
　　“海芋，你说什么呢？你是撞鬼啦，还是发烧了？”陆音不明所以的起身向前将手掌探到她光滑的额头上着急的询问。
　　“没事……”她再次抱歉的笑，然后起身飞快的离开。
　　出乎意料的。
　　没想到这间公司竟然会是他的，明明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明明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才对的。
　　缘分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你越是想着要逃避，它却越是像藤蔓一样将你牢牢的束缚住，原以为3年里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却不曾想，其实自己一步都不曾离开过。
　　琴海芋稍稍叹息，明亮的眼里透出些许疲惫的光来，伸手按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数字，错乱的心情也跟随着电梯的快速移动而逐渐的荡漾开来。
　　主管办公室
　　“你说什么，你要辞职，而且还是明天就要离开？琴海芋同志，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办公室内，一个35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依然还在气喘吁吁却依旧是满脸坚定的女子，他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后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下一秒
　　琴海芋的手指却决然按向了面前那台象牙色的电话，原本正在通话中的声音嘎然停止，偌大的办公室内有了一瞬间的寂静。
　　视线从正发出嘟嘟声的电话上转移到了眼前这个正满脸诧异盯着自己的男人，她一字一顿的说：“很抱歉我的唐突，辞职信我已经放到您的桌上了，明天我就会离开！”
　　“简直是胡闹，你不知道公司有规定即使是辞职也要提前一个月上报吗？你这样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知道吗？”
　　销售部主管微微喘息，用从来都没有对她这样严厉过的声音对她怒吼，在过去三年来，在他的眼中，她一直都是一个安静而又温婉的女子，是一个遇到任何事情在任何场合都依然会保持浅笑泰然处之的女子，很显然她的反常行为已经引起了他的极大不满。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离开的，如果给您增添了任何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她一样的执著，一如往昔。
　　带上门把出来，身后传来主管重重叹息的声音。
　　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都是销售部重点培养的人才，而她的销售业绩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你真的要走啊，就为了一杯咖啡？”陆音打死都不愿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原因”琴海芋抬头努力的让自己微笑，手上整理东西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
　　“那是为什么？”其它人也都怔怔的瞪着眼前这个正忙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她。
　　很显然，这个突然的消息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措手不及和没有办法接受。
　　时间指向下午三点整。
　　有人急匆匆的冲进办公室大声宣布让大家都到一楼大厅里集合。
　　那着急的样子好像是在回答是有很重要的人来了。
　　于是全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大厅集合，这其中也包括明天就要离开的琴海芋。
　　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了20分钟后，一辆银黑色的劳斯莱斯终于在门口缓缓停下，所有的部门经理都恭敬的排队上前立在车门两边。1分钟后，由车内走出了一个俊郎挺拔的男人。
　　他就是文以漠，金鹰集团总裁文正天的独生子，今年26岁。
　　剪裁合身的雅戈尔西服将他修长的身材修饰的恰到好处，刚毅的面容上徘徊着一丝淡淡的冷漠气息，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阳刚气息十足，并且同样的冷峻孤傲。
　　队列是以人事部开头的，接下来便是财务部，销售部，市场部，物料部等其它的部门。
　　这样看来，琴海芋就毫无疑问的，很凑巧的站在了第三排的正中央。
　　文以漠朝两旁站得笔直的人群微微致意，然后大步流星的朝前走来，如星辰般睿智的眼里透出些许漠然的光，他没有任何表情的朝电梯走去，脚步却在即将走进电梯前又稳稳的重新落下。
　　熟悉的味道，空气中有一股很好闻的花香，像极了开在阳光下淡淡海芋的清香，还带着阵阵海水般潮湿的味道。
　　鼻子像来敏感的他在众多复杂的味道中也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这股特殊味道的存在，就好像是已经逝去的时光，却总能轻易的牵扯出一些让人难以忘怀的回忆来。
　　琴海芋依旧低头沉思，丝毫没有觉察到一双如鹰般凌厉的眼神正透过人群扫向自己。
　　文以漠平静的盯着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女子
　　头发似乎比从前短了一些，被主人清爽的扎成了马尾，人也似乎更消瘦了一些，却将她本身那份清逸脱俗的气质显示的恰到好处。
　　白皙的脸庞上，从前那份快乐，调皮的眼神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郁，却依然还是那么的清新，无辜。
　　三年了，他以为他会忘了她，没想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的心，还是会毫无防备的沦陷下去。
　　转身走进电梯，他用低沉的声音对紧跟在身后的人说：“半个小时后，让琴海芋到办公室来见我！”
　　所有人鄂然。

　　半小时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抱着沉甸甸的的箱子走向经理办公室，那里面装着的全是她要带走的物品。
　　半小时前，他们部门的主管接到电话虽然惊奇，却仍然用很平静的语气对她说：“你不是要辞职吗？那就去十三楼找本部门的经理吧！”
　　于是她就毫不犹豫的来了。

　　琴海芋抱着箱子敲门而入，细致的下巴微微向上扬着，嘴角边浮现出一抹歉意的笑，她说：“经理，很抱歉我突然提出的离职要求，但我是无论如何都是要离开的！”
　　薄薄的落地窗帘安静的垂在地上，颜色是琴海芋一直都很钟爱的米蓝色。因为她曾很固执的认为，看到了这样一抹清透的浅蓝，就好像看到了大海一样的让人心情沉醉。跟所有女孩子一样，琴海芋很喜欢大海，可是她所居住的这所城市，却离那广阔无际的海洋很遥远。
　　一开始在网上搜寻招聘启事的时候，她首先是很喜欢这家公司的名字：一缕幽蓝。心想这样一家以经营水晶为主的公司却取了这样一个别具意义的名字应该会很特别吧。没想到当面试那天走进这家公司后又给了她更大的惊喜。
　　大到从装修到颜色的搭配，小到饰品的摆放和办公室内部的设计，都是她最钟爱的。
　　于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琴海芋就决定了要留下来。
　　直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凑巧，而是可笑的相遇。
　　暖气在沉寂的空间里发出哧哧的声响，在良久过后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后，琴海芋打断思绪的再次开口：“徐经理，很抱歉我这么贸然的提出请求，请你……”
　　她浅皱眉梢的抬头看向办公桌，却惊异的发现那个位置上原来并没有人。
　　呼出一口气，她揉揉额头准备离开，心里想着自己真是笨，进门应该先看清楚再说话的嘛。刚转身，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怎么？要走了么？”
　　琴海芋愣在原地。
　　………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那么，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理由？”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临窗边一道挺拔的身影上传出。
　　带着几分黯然，几许嘲讽。
　　不是不熟悉的，虽然他们已经三年未曾见面。
　　琴海芋诧异的转身，沉重的箱子终于在她震惊的眼神中砰然落地。
　　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停滞在这一瞬间，空气中静悄悄的，静得只留下两人彼此的呼吸声在偌大的空间里清晰的彼此起伏。
　　原本明天就可以离开的，可就在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终究还是遇见了他。
　　琴海芋僵硬的站在原地，苍白的脸颊上，浓密的睫毛正在狠狠的颤抖着，像极了蝴蝶般破碎的翅膀。
　　文以漠并没有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修长的双腿就带着疾风的朝她走来。
　　“说，为什么要背弃我，为什么你会悄无声息的从那场车祸中离开，我们之间的感情就那么的接受不了考验么？”他因为激动而略微喘息，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住眼前这个正在傻傻发愣女子单薄的肩膀：“你不是说过要相濡以沫，要执子之手的吗？”
　　他愤然的开口询问，冷峻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星光。
　　三年来的疑问，压抑，以及时时刻刻都在缠绕着自己的痛彻心扉终于在刚才的咆哮中归于了平静。
　　他是真的很笨吧，所以才会守着这些所谓荒谬的承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漆黑的夜晚，就算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疼痛的都快要死掉了，他还是会不分日夜的寻找她，为的，只是她的一个解释；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亦或是任何时候，只要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他就会重新拥她入怀，给她一份永生永世不变的爱。
　　现在，琴海芋终于站在了他的眼前，他们离的是这样近，近到可以让他很清楚的看到她低垂的眼睑以及已经被她咬得泛白的唇角。可是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疑却远远不及再次看到她时内心的那份喜悦。

　　“我们曾经离幸福很近……”许久，她终于艰难的吐字回答，发红的眼眶里有倔强得让人心悸的泪光。
　　“那么，现在呢？”文以漠有些自嘲的转身，僵硬的手指被他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垂在两侧。
　　“那份幸福已经被我亲手埋葬在了2000年那个飘雪的季节，那个沉淀着所有美好回忆的季节，所以，它早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良久的沉默后，空气中终于再度传来了琴海芋轻柔得若有似无的声音。
　　她瞪着一双空洞而无神的双眼怔怔的站在原地，记忆却如潮水般的朝她涌来，三年前支离破碎的画面正凌乱的浮到眼前。
　　刺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殷红，尖锐的叫喊声，以及那个绝望到无法呼吸的自己。
　　………
　　文以漠终于愤怒。
　　有力的手指带着冰凉的气息掐在了她雪白的颈间，他的声音像黑夜的冷风般朝她袭来，打断了她所有的记忆。
　　“那个时候的情况是那么的混乱，你却还能那么认真的对我妈说你没有办法跟我在一起，现在你又说什么见鬼的幸福已经被你亲手埋葬了。琴海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觉吗？重头到尾，你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琴海芋终于回神，脸色苍白的闭上眼回答：“我们已经是两条平行线了不是吗？现在的我，只是很努力的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而已！”
　　“呵呵……”他冷笑：“是吗？你想要的真的只是平静的生活而已吗？”
　　挺拔的身影因为气愤而极力的想要止住愤怒的在微微颤抖。
　　他放开她，握紧拳头，视线随即飘到窗外，声音却依旧冰冷：“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的地方？”
　　失去钳制住自己的力量后，琴海芋有些眩晕的往后跌落出几步，她轻咳，用力的喘息，然后用指腹拭去泪珠的回答：“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公司”
　　“如若知道了呢？”他继续沉着脸发问。
　　“我就永远都不会出现！”她依旧平静的回答。
　　“琴海芋……你不要想离开这里！”文以漠终于咆哮，因为她满不在乎的回答。
　　她扬起一抹笑，平静的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物品，然后转身，脊背挺直倔强的走出办公室。
　　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