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闻七书

3、昨叶何草

　　早上起床时，江南星左手没知觉，苏芣苢右手麻木。

　　大眼瞪小眼过后，江南星想到苏芣苢被吓的叫妈，又笑出了声。

　　“大早上你笑什么？”苏芣苢问。

　　“笑你怕鬼啊。”江南星说。

　　一提这个，苏芣苢又很不高兴，用头去撞江南星，没想到撞到下巴，哐的一声，江南星感觉他整个脑子都嗡嗡的。

　　苏芣苢直接无视，自顾自起床，拖着麻木的右手穿衣服，穿到一半时，右手传来酥麻的感觉让他瞬间僵硬。

　　江南星捂着下巴左哼右哼，慢慢僵住，两人忽然对上眼，觉得好笑又不能笑。

　　等酥麻的感觉过去后，两人才你踹我一脚，我踹你一脚的下床。

　　下楼买四个包子，一人两个，然后分道扬镳去上学。

　　秋风扫落叶，冬风吹满面。

　　这一年下雪很早，零零碎碎的雪花缓缓落在路人头上，提醒着大家新年将近。

　　五颜六色的烟花顺着雪花逆流而上，砰的一声，一朵大红的色彩在空中绽放，过年的气氛很重，像烟火过后浓浓的火药味，久久不能散。

　　江南星站在阳台，满目霓虹烟花，喧嚣一片，烟火的光闪烁升空照在他脸上，看起来像只变色龙。

　　“今年雪好大，给。”苏芣苢拿了可乐，递给江南星。

　　“可不是，要是再下两个小时，说不定还能堆个雪人。”江南星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水。

　　他还没看清雪到底长什么样子。

　　“堆雪人是个好想法，不过你就算了，自己几点起床心里没数？”苏芣苢冷哼一声，讲了句实话。

　　江南星瘪瘪嘴，不再回答。

　　苏芣苢看向远方，一直到看不见光的地方才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霓虹，悠悠的说，“你有想好要考什么大学吗？”

　　江南星看了一眼苏芣苢，也看向远方，“学音乐，弹钢琴，这是我最大的梦想。”

　　苏芣苢点头，他看的出来，江南星很爱很爱音乐，更爱钢琴。

　　正想着，耳边传来钢琴声，还是那么优美动听，苏芣苢转身靠在栏杆上，对上钢琴前少年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人弹琴，一人哼唱，这大概是几年来，他们最最默契的时光。

　　第二天七点半，苏芣苢被电话声吵醒，眯着眼睛接通电话，那边传来江南星兴奋的声音，“你快下楼，给你看个好东西。”

　　“……嗯？你一大早发什么疯，那么冷……”

　　“别废话，我给你三分钟，快点儿啊。”江南星蹦蹦跳跳取暖，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苏芣苢极其不情愿的二倍速穿衣服下楼，穿的很厚很厚，只留了眼睛在外头。

　　苏芣苢半眯着眼，空气冷的让他本能僵硬，“干什么呀，睡的好好的。”

　　江南星只微笑不说话，拉着苏芣苢到路灯底下，指着地上说，“不是说堆雪人吗，堆好了。”

　　苏芣苢盯着地上，缓缓蹲下，看看雪人又看看笑着的江南星，“这雪人……迷你版的吧，还这么丑。”

　　地上的雪人大概一个巴掌高，四指宽，长像奇丑，不忍直视。

　　江南星也蹲下，“雪都已经开始化了，这是我好不容易扣的雪，你看看这周围，哪里没我的手印儿，有就不错了，你快看，看完上楼睡觉，我六点半起的床，困的很我就先上去了。”

　　江南星站起身拍拍苏芣苢的肩，转身上楼。

　　苏芣苢嗯了一声，戳戳雪人的头，结果戳掉了。

　　典型的豆腐渣工程。

　　他捡起头安回去，外头太冷，实在不想多待，起身往回走了几步，又跑回去看了一眼，嘴角上扬，然后麻溜的上楼。

　　江南星已经睡下，苏芣苢轻手轻脚上床，像虫子一样蛄蛹到被窝，睡了个回笼觉。

　　冬天的夜很长，不过长着长着，就不长了。

　　都说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可对苏芣苢来说，他完全没有感受到春天的气氛，直接跳到夏天，快要中考的日子。

　　作为过来人的江南星，会教一些自己以前用过的复习放法，这样也会事半功倍。

　　苏妈妈和江爸爸这次没有接手术，在吃饭时，两人都说有空，可以陪苏芣苢中考，苏芣苢楞了楞，直接拒绝。

　　“不用妈，我自己可以，又不是高考，你们忙你们的就好了。”苏芣苢若无其事的吃着菜，见苏妈妈又要开口，接着又说，“你们放心，让南星哥接我就行了。”

　　“嗯？嗯……对啊，我有空，我去接。”江南星听苏芣苢叫他南星哥，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也好，呃，医院也说不定会有些忙。”苏妈妈想想也是，医院有时候会很忙，到时候要是变卦，对苏芣苢来说，可是件不好的事。

　　“哦对了，你们都长大了，住在一间房里应该很挤，我和你苏阿姨说好，把电视机后的那间房收拾出来，南星住，芣苢就不用搬了。”江爸爸和蔼的说。

　　低头吃饭的两人一致抬头并对视，有些意外。

　　“没那个必要爸，年后我都高三了，说不定会住校，就周末回来住两天，和芣苢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江南星有些不情愿，他东西多着呢，懒的搬。

　　主要是，完全没那个必要，和苏芣苢住一起多好。

　　“就是叔叔，搬来搬去挺麻烦的。”苏芣苢接话，还真是有些舍不得江南星那个莽夫呢。

　　江爸和苏妈对视，心里深感愧疚。

　　事业和家庭，总得牺牲一个。

　　七月时苏芣苢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和江南星又在一个学校。

　　江南星拿着录取同意书笑了半天，不知道到底是笑苏芣苢考的好，还是别的原因，苏芣苢面无表情的说，和他一个学校是因为方便。

　　方便等他一起回家。

　　江南星一听，笑的更开心，摸摸后脑勺还是有些小激动，果断坐在钢琴前，即兴弹奏了一小段曲子，苏芣苢忍不住鼓掌。

　　从没听过，但印象深刻。

　　熬过三伏天，两人吃的雪糕签子都有一斤，吹起秋风时，江南星便不让苏芣苢再吃。

　　“高三了，你会不会压力很大？”苏芣苢问走在前头的江南星。

　　“嗯，很大，怕考不好，不过还好吧，我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有信心的，你呢，感觉怎么样？”江南星习惯性的停下脚步，回头等着苏芣苢。

　　苏芣苢很快跟上，“我啊，还行吧，不过刚开始，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

　　“嗯，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江南星摸摸苏芣苢的头，温柔的说。

　　苏芣苢本来想躲，不过没躲开，任江南星摸摸了两下，点点头跟着江南星走。

　　路过药店时，江南星忽然说，“你等下，我去买点感冒药备着，很快的。”

　　“嗯去吧。”苏芣苢目送江南星进医院，才移开目光。

　　很快江南星买好药回来。

　　“吃什么，炒菜还是其他的？”江南星翻着菜单，问苏芣苢。

　　“我想吃个鱼，酸菜鱼。”苏芣苢回答。

　　“好。”江南星点头应下，点了菜后，抬头看见苏芣苢正盯着自己。

　　苏芣苢支着脑袋，盯的目不转睛。

　　江南星伸出手在苏芣苢眼前挥了挥，眼前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有什么事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解决。”江南星打断苏芣苢的思绪。

　　“嗯？你说什么？”苏芣苢眨眨眼，没听清楚。

　　江南星不得不耐心的重复一遍。

　　苏芣苢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然后递给江南星。

　　江南星越看眉头越皱，直接皱成八字眉，“这谁啊，哪个小姑娘，一天天不学好，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来你看看这句，‘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哎还有这句，‘你投三分球的一跳，跳进了我心里……’”。抬头一看，苏芣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更不舒服。

　　“你，你不会也喜欢她吧苏芣苢。”江南星一慌，然后返回把那姑娘的朋友圈翻了一遍，很好看的姑娘。

　　苏芣苢拿走手机，两手支着脑袋看着江南星，没点头也没摇头。

　　江南星更慌。

　　“我告诉你，你才高一，不适合早恋，好好学习听见没有，万一你考不上大学，那就是我教的不好，到时候苏阿姨会怪我的，你，听，见，没，有！”江南星后牙槽警告苏芣苢。

　　苏芣苢好像又在发呆，江南星手握成拳，最后颓然松开，拿起手机乱翻乱看。

　　一直到酸菜鱼上来，苏芣苢才回过神，像没事人一样和江南星聊天，还会夹菜给对面的人。

　　江南星就嗯哦，知道，是嘛……敷衍苏芣苢，边吃还边看手机。

　　中途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直接放下筷子看手机。

　　吃完饭江南星结账后，只说了句让苏芣苢先回家，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办，苏芣苢叹了口气，点点头目送江南星离开。

　　然后独自坐公交回家。

　　第一次江南星让他自己回家。

　　是第一次。

　　心里多了一份失落，也不知从何而起。

　　无精打采的回家，洗漱完他没直接躺床，学着江南星的样子坐在钢琴前，凭记忆弹出几个音符，他扬起笑脸，继续弹奏。

　　他谈了很多遍，直到把那段音符记在心里。

　　等了很久江南星还是没回家，苏芣苢有些焦灼，在屋里左走右走，二十分钟后，终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江南星带着凉气进屋，把手里的东西塞给苏芣苢。

　　苏芣苢不明所以，坐回桌前打开袋子，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呕，这是什么，中药吗？你感冒这么严重。”

　　“狗屁，你拿出来再看看。”江南星边脱衣服边说。

　　有两袋，是两种不同的中药，一个像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的小球，另一个就是像晒干的草，味道没那么重。

　　苏芣苢拿出来左看右看，又放在鼻子上闻，他还是不明白，江南星什么意思。

　　换好衣服的人在一旁坐下，冷冷的问，“你知道车前草吗？”

　　“知，知道，怎么了？”苏芣苢回答。

　　江南星点点头，又问，“那你知道天南星吗？”

　　“这个不知道，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发烧了？”苏芣苢有被江南星吓到，想伸手摸江南星额头，不过被对面的人压下去。

　　江南星勾勾嘴角，把圆圆的草药拿到自己身边，“这是天南星。”又把另一个推向苏芣苢，“这个是车前草。”

　　苏芣苢眨巴眨巴眼，“噢，天南星，车前草……所，所以呢？”

　　江南星直接翻白眼，他都说这么明显了，这人怎么这么憨憨。

　　对面的人摸摸后脑勺，看着桌上的药，重复一遍名字，疑惑。

　　江南星扶额，“我是不是叫江南星，你是不是叫苏芣苢？”

　　“嗯，是。”苏芣苢乖乖点头。

　　“这个药，他是不是叫天南星！”江南星又问。

　　“嗯，是……你别凶，我听着。”苏芣苢手足无措，他明显感觉江南星情绪开始不好。

　　江南星职业微笑，“不凶，下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车前草也叫芣苢。”

　　“呃，这个真不知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苏芣苢激动的把圆圆药塞进江南星怀里，把车前草拿到自己手上，“你是不是想要说，我们的名字是中药，还很好听。”

　　江南星僵住，他都提示到这儿了，这孩子还是不明白，他就想说，他们很有缘分，名字都是中草药，就像冥冥之中让他们相遇，第一次见面他坦然接受苏芣苢的到来，不排斥甚至觉得很有意思，这些，都和他们的名字一样，美好又难得。

　　“是，我们都是中药，芣苢降火，南星燥湿化痰，睡吧车前草。”江南星收起草药，黑着脸上床睡觉。

　　苏芣苢哦了一声，他没觉得他哪里说错了，本来就是啊。

　　上床后本想再问一下，结果叫了好几声江南星都没应，所以只好放弃。

　　江南星背对苏芣苢，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笑，他凭什么给苏芣苢生气。

　　他转身踢开自己的被子，睡到苏芣苢那边，这叫睡苏芣苢的床，盖苏芣苢的被，让苏芣苢无处可睡。

　　睡过去他一动不动，苏芣苢也是如此，主要是不敢动。

　　原本以为又会僵睡一夜，半夜时江南星挤到了苏芣苢，苏芣苢下意识的搂住旁边人的腰，怕自己掉下去。

　　江南星感觉自己在睡梦中笑了出来。

　　早上起床时，苏芣苢突然说，“我不喜欢她。”

　　“嗯？你没睡醒，说梦话。”江南星问。

　　“不是，就是昨天的那个，我想过了，我不喜欢她。”苏芣苢伸着懒腰，说的很认真。

　　江南星背对苏芣苢勾勾嘴角，很快又恢复如常，“对，不能早恋，要好好学习。”

　　“我知道。”苏芣苢又说。

　　江南星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想摸苏芣苢的头，不过被苏芣苢躲开。

　　“油头就不用摸了吧。”苏芣苢甩甩头发，都感觉粘一起了。

　　江南星不置可否，笑了笑没在说话。

　　安静的少年在一天天长大，所谓的期待，就是目光所及之处，有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