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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四十二 思凡(下) ...

  •   【神君】
      1.
      吾乃摄妖伏阴真君,诞于混沌初开之日,获精气自泱泱天地,还福祉于寰宇万民。视世间难阻为怨雠,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平生之事,八字可括——
      除恶务尽、直至终焉。

      既能伏魔,便有法器。其名曰炽阳神镜,化自吾栖沉之地一灵通宝玉,蕴天清之光,结地明之气,有起死回骸、化阴排浊之功。那镜颇具灵气,随吾左右,行净体之法,已有万载光阴。

      月前,为降九头蛇妖,吾虚耗甚重,神镜为涤荡吾体内浊气,已生裂痕,故此番前往平乱,乃万载以来首次未携法宝随身,却不意变故突生,失却神镜踪迹。

      寻遍神府上下并无线索,吾身心俱疲、归至寝殿,只见榻上云衾之下隐有峰峦一团,神识查探却难断来头,不由心中疑惑——
      世间竟能有人躲过吾之神通、潜入神府,藏于本君床榻之上?

      此敌神异,不可小觑。

      2.
      我正欲以剑威逼那妖现出原形,便见她倏地一下起身,云衾落至腰间,露出袅娜风流身段,并一张毓秀面庞——虽她形容不似我见过的任一生灵,却令我顿感亲切。

      此正值日落月生时、光辉浩渺映照榻间,更显那双眼眸剔透,十足稚子无辜神色:
      “上回为你受那么重伤,神君都不肯叫我好好休息?”

      那语调煞是熟稔,而她身侧清气则使我倍感舒适,于是我脑内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炽阳神镜?”
      她扁了扁嘴,眉间一派厌嫌:“真难听,分毫不似女孩子的名。”

      我哑然失笑,调侃道:“再是难听,也唤了万年之久,怎你以前不会抗议?”
      她从前只一块玉镜,自然无法开口——于是她因我这话瞪圆一双眼睛,随后跪坐起来,以手袭向我面颊,又掐着我耳朵问道:
      “你是不是个假的?”
      我自然牵住她手腕,坐于榻边问道:“怎如此说?”
      “我跟随神君万年,都未曾见过他开玩笑——还是这种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不由怔然,以指尖摸索唇畔,果真是从前并不熟悉的一个弧度。
      虽则这感觉有些陌生,我却并不讨厌。
      如此思忖着,便听她再问:“神君此去没带上我,又是怎么涤荡煞气的?”

      “上界诸多行医的仙子,虽不如法宝灵通,却也足够了。”
      “法宝?”她眉头一皱:“我身具至阳清气,修成人形不过早晚而已——倘使知道旁人将我视作你掌中器物,我恐怕早就修出躯壳,出来辩驳了!”

      我又是一阵失笑——她这话属实无礼,我亦曾见过其他上神的法宝化形,无一敢霸占主人寝殿,还向主人如此‘蛮横’;但我竟无被犯之感,只觉她颇有稚子心窍,调皮可爱。

      她却忽而轻哼一声:“神君,我见你这神色就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含笑不语,她忿忿陈词:“我怎能跟那些炉中炼出的法宝相提并论!论年纪资历,还是论出身能力?”
      这话倒是不假,她原型随我诞世,无需藻饰裁切,自能化形,佼于它物甚矣。

      我望着她面容,心中涌出无限怜爱之情,未经思索便探手摸摸她头,顺着她话音道:
      “自然,我的宝贝是顶好的。”

      结果这宝贝顺势道:“既然我是顶好的,那我以后不要叫炽阳神镜这难听名字,也不要做你法宝了。”
      我哄道:“那你想唤作什么?又想做什么?”
      “我不晓得具体要做什么,只一样——我要同神君你平起平坐,这才配得上我万年来替你净体的功劳。”
      她恃功求赏,我只觉得有趣:“你可知现下上界之中,有何位置可堪与我平起平坐?”
      她眼眸晶亮,一派天真无邪:“什么位置?”

      自然是我的神后,宝贝。

      3.
      在此前漫漫光阴之中,我待人虽无苛责,却惯是循规蹈矩,从未如此优容过谁;故而这镜成人之后,令我时常觉得自己养着一名孩子——
      用尽那点有限的、又无处安放的怜爱宽纵。

      便是如此善待,她依旧想要下界,我仍记那日飞鸾如常传信,符纸上告别,陈词肃然:
      自出世迄今已有万年,得上神照拂栽培、承天地膏泽恩惠,近观上界诸事,常感德不配位,有愧于心、反复思量,念及初得形体那日尊上所问,此刻方能作答:
      吾愿继神君之志,除恶务尽、直至终焉。
      故此拜别、下界修行。惟愿神君威仪绵延,千秋永固。

      这文字同她平日跳脱作风大不相同,令我首次对这与我相伴万年的伙伴生出捉摸不定的感触,迷惘中不知该对她擅自离去作何反应,心中又隐约生出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郁结,思绪嘈杂,到嘴边时终只作一声轻叹:
      “既然这是你的夙愿,那便去吧。”

      4.
      她下界后,我因再无契合法器,司掌除魔之职便搁置下来,神府亦变得清寡寂静,不复往日荣光;天生神体自无惧时光悠长,但灵台却远不复往昔清明。

      修行进境缓慢,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一日,于凡间茶馆中听到一段戏文,其名‘思凡’,那伶人正念到:
      “夜深沉,独自卧;
      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

      孤凄似我,这等缘何?
      我亦问自己,既有私心、既觉孤独,缘何假做成全,放那未开情窍的玉镜离去?
      我可全她济世夙愿,谁又怜我郁结情肠?

      她初化形那日,我未辨其源,心中只叹此敌神异——
      如今想来,倒真是神异非常,无需兵卒便能令我称败者,古往今来,惟此一镜罢了。

      【宝镜】
      4.
      你生来亲缘浅薄,在十八年前那场举国闻名的地震中,失去了所有亲人。
      这日,你信箱忽而收到一未曾谋面的远房姨妈信件,说你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近之人,随信附送的,还有一份手续齐备的遗嘱。

      你继承到一栋山巅废宅。
      也恰巧是你无亲无故、朋友稀疏;换做其他社会中摸爬滚打的人,就算凭空继承到一栋房子,八成也是不愿意离群索居的。

      附近生活设施短缺,出租车只送你到山脚下,再往前走便是狭窄土路,你只能拖着行李一路往前,在傍晚雾气之中望着山顶上那座庄园轮廓,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摸索到半路,有只苍白纤长的手探过来,接管了你手中为数不多的行李:
      “等候多时,你终究来了。”

      你抬眸看去,只见身侧有一男子,身穿白袍、长发及踝,正以一种称得上温和可亲的神色瞧你。
      使那硬挺面容变得突兀的,是他眉间一道浓郁暗影,深刻根植于骨血之中一般,正随着他呼吸律动。

      云遮月、风暂歇;浓雾渐深,脊背泛寒。
      你狐疑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他轻轻地答:“这是此处上一任主人离去前,答应过我的。”

      上一任主人?你那远方姨妈?她将继承者的事告诉了这人?
      “所以……你是?”
      “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管家。”

      说罢,他单手提起你的行李,向前走去:“入夜后路不好走,跟我来。”
      你望着他背影,低声问:
      “可是,就算你知道我会来,又是怎么认出我的?我那姨妈,并没有我的照片。”

      他顿步回首,侧眸恰迎上一缕倾泻月色,照出瑰丽妖异之感:
      “你是我遗落多年的宝贝,我焉能不识?”

      6.
      在这山巅住的久了,难免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触。
      你虽从小惯于自立自强,但偶尔还是会有些与社会脱节的忧愁——动物离群索居久了,也会分不清自己物种,更何况人呢?
      正值他每日为你准备洗澡水的时间,于是你在后/庭的温泉旁找到了他:
      “我们能不能下山转转?”

      他一面将温水放好,一面道:“我亦有此意,正想待会去问小姐,想不想外出走走?”
      “哦?去哪儿?”
      他从袖中掏出两张戏票:“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出戏。”
      “什么戏?”
      “思凡。”

      7.
      这戏堪称脍炙人口,你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故而现场听了一会儿,便渐渐觉出不对来:
      “这是不是唱错了?”
      你身侧,换了西装的男人侧头问你:“小姐觉得哪里错了?”

      “刚刚那句,本该是‘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怎么唱成了‘莫负青春美少年’?原本一段哀戚可怜,完全变成思春了!”
      他听你说完,轻笑一声:“他们没唱错,是我叫他们如此唱的,特意要给你听。”

      “在等你的那许多年中,我无数次听戏中那句‘有谁人孤凄似我?’,不免心中感触,总想着在见你时说上一句——
      光阴易过,休负青春。
      莫使禅灯空伴我,长夜孤枕尽难眠。

      The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四十二 思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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