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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十五 夜行 ...

  •   1.
      你所在的国家,人民信奉神灵,光明神真名为阿波罗,是主神之子,近乎无所不能、尽善尽美,又称真理之神、医药之神、寓言之神……
      教堂中供奉着他的神像,各个城池的广场上都有他的化身,每当有新生命降生,要请真神赐福;每当有生命离世,也要向真神祷告。人们饭前会感激他的仁慈,每逢佳节会向他供奉。

      他似乎无所不在——但你不信他的存在。
      原因很简单,苦厄从未因赐福而减少,相反,统治者的暴/政笼罩着整个国家,灾难连年不绝,富人不知疾苦,穷人易子为食,而这些,所谓的神明从未理睬。

      你曾远远的见过真理之神的赐福典礼。
      一尊神像接受人们的跪拜,它神色悲且悯,跟世间凄惨格格不入。

      2.
      因为你不信神明,在城市中不吝异类,人们对你敬而远之,渐渐的,离群索居成了常态,你和城市中的人们并无交情,也没有来往。

      忽然有一天,许多壮汉闯入你家中,将你的微末的财产和储备洗劫一空,随即将你绑缚起来,送到了城市中的祭坛里。
      祭坛上的法阵启动之前,你听见围观的人民议论纷纷:
      “她就是那个不祥之人?”
      “胆敢公然宣告自己不信神明,惹到神明大怒?”
      “连续三个月颗粒无收,难道都是她的错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
      “把她献祭之后,我们的庄稼会好起来吗?”
      ……

      原来,这些人把我当作祭品。可是既然是赐福的神明,又为什么会接受以活人作为祭品的残忍祭祀?
      可怕的从来不是神明,而是人类的排除异己之心。
      你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这些人愚昧到近乎病入膏肓,不是你躲远就能避开的。

      他们将献祭法阵启动,很快,你便听不见那些愚蠢至极的声音了。

      3.
      漫长的甬道,看不清尽头,于是只能扶着墙壁前行,却摸到一手湿滑的液体。
      脚下的地面仿佛会动,每走几步便会有所起伏,你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一直是同一个,但除了前进也别无其他选择。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有未知都被放大成恐惧。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你的耳朵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变得失灵,从周遭可疑的平静中似乎听出怪鸟的鸣叫。

      你的恐惧化为了愤怒,拍打一下周围的墙壁:“什么破地方!”
      地方!
      方!
      空气中传来你说话的回音,连语气都没有变化,而你掌心之下的墙壁正在缓缓蠕动,温热的触感贴着你的皮肤,带来点点颤栗。

      慢慢的,周围开始有亮光——浅蓝色的光亮来源于墙壁,法阵一般的纹路慢慢显现,在你身旁流转,诡异无比的图腾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方向。
      你顺应魔力流动的痕迹,向法阵汇聚的中心走去,终至狭廊尽头。

      4.
      高悬的半球形穹顶之下,空无多余器物的大殿内,唯有正中央的神像发出光辉。
      随着你越走越近,金色光芒逐渐熄灭,露出遮掩着的物体真容——那是一座等身神像,和外面的寺庙中供奉着的不一样,比那些人造出的神像更加俊美诱人,而且……不着寸缕。
      你还是个小姑娘,哪怕面前只是没有生命体征的神像,但那完美的身体比例和线条,还是让人心砰砰跳起来。

      “噗,”你身后有人发出一声轻笑:“好久没见到活人了。”
      你转身看去——目之所见只有那幽邃的来路,没有一丝人影。

      吊诡的恐惧笼罩住你,那声音又道:“刚刚还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摸来摸去,现在就害怕了?”

      5.
      在你的强烈要求下,对方终于现身。
      漫长冗道逐渐消失,人形出现在你眼前。

      他脸上覆盖着如云般的浓雾,容貌藏于其中,完全看不清楚,但充满调侃意味声音足能让你断定对方不像好人——至少,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而对方身上的衣服更是印证了你的猜测,尽管在你的国家,人们不以过分礼教束缚行为,但当众光/裸上半身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对方全身只穿着一条只有贵族才能穿的白绸裤,鞋袜不着,脚踝上带着一串祭祀用铃铛,形状极其眼熟,他对你的目光有所察觉,主动解释——
      “对,这是我从它脚上摘下来的。”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你身旁赤/裸的阿波罗神像。

      6.
      你好奇问:“你敢从神像上拿东西下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以为意。
      “这么说来,你不信阿波罗咯?”
      “不信,他什么用都没有,有什么好信的?”
      “说得对!”你开心的赞叹对方的看法:“如果是真神,怎么可能要活人祭祀!”

      “这个……你可能冤枉他了。”他解释:“人们献祭之前也没问过他的意思。”
      “可是,他是间接造成这一切的人啊。如果没人信奉神明,也就不会有人,比如我,因为它牺牲。”
      “……”他沉默了片刻,选择同意你的看法:“你似乎说得对。但你现在还没牺牲不是么?”

      你讪讪终止了这个话题:“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柏斯。”他说。
      你没有深究这个称呼到底是哪两个字眼——名字只是称呼而已,没什么值得过分关注的。

      后来,你常想起今天,才觉得自己如果此刻稍微聪明一点就好了——那样的话,你早就该明白柏斯的发音同阿波罗的名字有多相像。

      7.
      他掌控着这里的开关,自有办法离开这里,只是……
      “我为什么要放你走?”他问。
      “你为什么不放我走?”你反问。

      他憋了很久,吐出几个字:“我是属于黑暗的。”
      世人信奉光明神,自然会以光暗形容世间万物。
      “哈?”你感到滑稽,笑出了声:“难道你觉得放我走是什么‘光明’的事吗?”
      “反正……不是做好事,我不配。”他语气颇为沉重。

      你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可是每个人都有拥抱‘黑暗’的权力呀——没人规定只有光明才是唯一的归宿。反正干点黑暗的事情除了引发别人的不满,也没啥太大后果……本来。生命就像在黑暗中寻找前路,哪怕你很厉害,也不能预见明天将发生什么,所以——”

      你顿了顿,而柏斯正专注的看着你——那团雾气令你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你就是能感应到他充满希冀的目光。

      “不如放我走吧,对神明大不敬一点。”你抑扬顿挫发出宣告,牵起他的手高高举起来。
      本来猜测对方会惊讶的你,却感觉对方似乎有点欢快,于是歪头问他:“我在劝你放走祭祀品啊,你一点都不怕神明的惩罚吗?”
      他指尖蜷缩缓缓地反握住你,似乎跟着你一起笑了:“但你说得也许是对的,光明不是唯一的归宿,每个人都有权利堕入黑暗。”
      你拍了拍他,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补充道:“何况,走出这里还不算真正的罪大恶极。”
      “那什么才是?”
      “如果可以的话,破坏光明神的形象、摧毁那群愚昧的人们对神明的信仰。”你说,“那个辣鸡,怎么配做神明?”

      辱骂神明的话让他浑身一颤,终究没有出声反驳。

      8.
      跟他相处久了,你才发现对方除了不太会穿衣服以及不太会说话,几乎没有缺点。
      这一天,你打探到这座城市的城主有不少值钱的收藏,一时兴起央求他道:
      “柏斯!我们去城主府偷东西吧,我听东方来的传教士说这叫劫富济贫!”

      “嗯?”
      他疑惑应了一声,垂眸瞧着你,脸上的雾气将散未散,宛如一条丝涤般遮住眼眸,却露出形状极度优美的下颌和唇瓣,挺拔的鼻梁也宛如雕刻大师的作品般弧度完满。

      只一部分容貌,已经足够少女心弦震颤,尤其是他说话的温和语气,仿佛羽毛轻轻划过心尖。
      你呆呆看着他片刻,才重复问:“去城主府偷东西劫富济贫好不好?”
      他伸出指尖,绯色法术悦动不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是也不信神吗?”
      “那并不代表我要帮你,何况还是城主府这种地方,偷盗这种行为也不对。我不会支持你的。”

      不知怎么,听他这句类似划清界限的话,你心里忽然既酸且涩,似吃了春天里刚结出来还没成熟的果子一般,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那我自己去。”

      在你身后,他望了望你背着箭远去的背影,无奈抬步跟上时,还摇头失笑:
      “怎么脾气比我还大?”

      9.
      你闯入城主府的仓库,被堆满了的金山银山环抱,一时间晃花了眼,犹豫着该带走什么的时候,门外却有嘈杂又整齐的卫队前进的声响。
      很快,戒备森严的侍卫们发现了你偷偷摸摸的身影,身着铠甲的卫士们举着长/枪一致包围你:
      “说!干什么的!”

      但比起城主府的阵仗,一直保护住你的法术更让你感到惊奇——无神论者的你觉得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神迹的话,那么一定是这份力量。

      长/枪在指向你的时候全部变得弯曲,顷刻间战局扭转,心虚害怕的人变成了眼前的壮汉们。

      属于柏斯的气息如深海般浩渺,仿佛就在身后。那一瞬间你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和回护,露出甜蜜的笑,底气十足一般挺胸抬头:
      “我不需要向你们交代我是干什么的!”

      侍卫们被挑衅,勉强再次壮胆,抛下枪向你扑来,却再度被一堵无形之墙阻隔于离你一米远的地方,定格一般不能稍动。
      你略带骄傲的哼了一声,心里因柏斯不跟你一起出来而发的小脾气,不由消解几分。

      10.
      但他没有帮助你继续胡作非为,而是将你从城主府拖了出来;当然,你临走还不忘拿走一枚东方运过来的花瓶,价值连城至足够抵一个小村庄一年的口粮。

      他一边颇为无奈的抓住你胳膊施展瞬移魔法,一边教训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怎么知道城主府里是不义之财?如果来路正当,你这种行为就是盗窃,岂不是也不光彩?”

      你歪歪头看着他:“你不是说自己不做光明之事吗,现在又为什么忽然变得讲道理了?”
      他无言以对,伸手敲敲你脑袋:“倘若不是我,你这个性不知道被人抓走多少次了。”
      你吐吐舌头,不遗余力反驳:“倘若不是你,我大概早就饿死在那祭祀神殿里面了,哪里轮得到这些人抓我。”
      他摇头指着你:“牙尖嘴利。”
      你抓住他指着你的手掌,寸步不让:“油嘴滑舌。”
      他不由头疼:“遇见你真让我甘拜下风。”
      你抱着怀里的花瓶,回道:“彼此彼此。”

      说到这里,谁也绷不住严肃表情;阳光下,你不由同他相视大笑,前仰后合时因动作幅度太大,脑袋不小心抵在他胸膛上,触感让双方都暂缓了笑声继续扩散的趋势,光洁的额头与对方紧实的肌肉相触、热烫的感觉使双方同时后退。
      错开身体后,你尴尬的抬抬眼,看着他和你一样颜色的面颊,心里才缓和几分,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身材质感不错嘛,肌肉线条也和阿波罗雕像有的拼。”

      不知道为什么,柏斯对你罕见的赞美并没感到洋洋得意,反而陷入了更尴尬的沉默。

      11.
      你用卖花瓶的钱帮助贫困村子的人们换取了赖以生存的猎物,却在分发食物的时候听到有位大叔向你抱怨说:
      “都怪光明神不再庇护我们,否则遇上灾荒我们怎么至于这么贫困?”

      这话让你想起自己独身一人居住的许多年——自被赶出村落开始,你便不依赖于其他人过活,故而仓库里总是有所囤积,灾荒对你的影响倒是不大。
      这么一想你便对他提出了诚恳建议:“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丰收时多存一些粮食,有备无患嘛?”
      村民们见了鬼一样看着你:“从前有光明神庇护的时候,灾荒也会很快过去,屯粮用得到吗?”
      你却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可是、难道依靠自己不比祈求神明靠谱得多?”

      你的疑惑使得一名青年义愤填膺起来:“光明神庇护了我们几千年,没道理到我这一代就这样……都是神明的错!”
      你更加不解:“你们说光明神庇护你们几千年,但他没有义务必须一直保佑你们啊……何况提前囤粮食是可以解决眼下难题的。”
      村民们听你这么说,愤慨的扔下你分发的储备粮,怒气冲冲道:
      “你这个人,简直是异教徒!不站在人民的角度,反而替那个不负责任的神明说话!”

      ——神明不再庇护这片土地,岂能没有信众愚蠢的原因?
      这么想着,你说:“就因为饥荒,所以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光明神,不是太自私了吗?”
      村民们这下完全被你激怒了,群起而攻,你无暇他顾只能仓皇逃窜,好不容易跑到村子外面,却看见柏斯站在榕树下朝你笑。

      你摘下头上被人扔的菜叶:“你笑什么?”
      “笑你。”
      你愤愤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勾起嘴角,冲着他拼命挥舞拳头,他这才收了嘲色,握住你在空气中示威的手指,面孔正对着你,似乎在透过浓雾欣赏你义愤填膺未消的表情似的。那宛如嗫嚅的神色维持至你忍不住抽出手来,拍他肩膀:
      “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表情很怪异——像是感动,又像是悲伤。过了半天才说:
      “我以为你不信神。”
      “我是不信啊,但那不代表人们可以把一切罪过都扣在神身上。”你理了理思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神明存在,看着他所庇护的信徒们因为灾荒之年的好吃懒做而没有收入,却将一切归结于自己的话,想必也会心寒吧?”

      “神明基本不会有人类的情绪。”柏斯答。
      “你说的似乎有道理哦……但你怎么知道这点的?”
      你狐疑的看向他:“说起来我就是在祭祀光明神的大殿里找到你的吧?你不会是……”

      他紧张的屏住呼吸,就听你得出一个奇怪结论:“你不会是光明神的坐骑一类的吧?神话里面这种神明都有超厉害的坐骑!”
      “歪你别走啊!难道我猜错了!??”
      “等等我阿!别用瞬移术嘛!”

      12.
      再后来,你依仗他的能力干了许多坏事。
      你们去伯爵府上扰乱祈福仪式,使掠夺百姓财产的军队自相残杀,让吝啬的农场主被鸡鸭啄伤大腿,甚至还顺手救了几只黑化的魔兽。

      你牵着那几只长得很像犬类的魔兽回到栖身之所时,柏斯下巴紧绷、似乎完全忍不住怒气一般:
      “你怎么什么都往家里带?”
      你:“我觉得这几只狗狗怪可爱的。”
      他似乎打量了很久那几只凶恶毕现的兽类,不敢置信反问:“你把这叫可爱?”

      你心虚的找着理由:“在我眼里,你其实也怪可爱的……”
      他耳廓微红,沉默片刻,似乎接受了你的说法:“…那……好吧。”

      那几只魔兽真的非常听你的话,完全不像传教士所说的有毁灭之力、见人便咬之类的特点;傍晚时分,你生了火堆,给几只狗喂足了食物,见它们乖顺窝在一边睡着,不由感叹:
      “所谓黑暗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柏斯在你身畔静静说:“因为它们是被喂下魔药才会如此,而不是本性堕落。”
      “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他们喂药?”
      “因为皇族要寻求控制身具魔力之人的办法,所以才会以动物不停实验。”

      虽然柏斯语气很平静,但你却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什么秘密,心惊的侧头去看他面容,发现对方表情并无多少严肃,不由让你瞬间又安心下来,继续好奇问道:
      “控制人……又是为什么?”
      “皇权无法容忍任何凌驾其上的力量,想方设法禁锢强大者是皇族一直以来的目标。”

      这话不由让你这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人觉得难以理解,于是便没再问下去。
      只不过,你还另有一个好奇:
      “可是,这些无辜的动物又做错了什么呢?或者说力量强大的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人忌惮坑害?”

      柏斯将望向天空的眼眸收回,专注的看着你:
      “你似乎是第一个在我面前为此鸣不平的人类。”
      早在那长长走廊化作人形时,你就清楚柏斯绝非一般人,但你从没像此刻一般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
      对方刚刚说话时的轮廓,在星光照耀下似乎有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矜漠。

      “怎么,怕了?”他问。
      你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思索片刻:“我在想,如果没有这片迷雾,你是不是长得比正常人好看很多?”
      他对你跳跃式的疑问感到迷惑:“嗯?”

      你解释说:“你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而且能力这么厉害,想必不是神明坐骑,也是个天上的大人物吧。”
      “……”他这才发现你还没放弃‘柏斯是个坐骑’这个想法。

      “既然是大人物——传说你们长得都很俊美。”
      “……”不巧,他正是所有神里最俊美的那个。

      “既然长得俊美,我可不可以提前预定你做我老婆?”因为意识到彼此差距巨大——所以更想将其据为已有。
      “……”
      回答你的是他长久的沉默,久到你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你时,他才说:“不是老婆。”

      此刻你已经昏昏欲睡,他趁着你意识模糊,低声说:“要做,也是做你的丈夫。”

      13.
      做尽很多‘大逆不道’事情的你们,在这个信奉君权神授的国度不吝为异教徒,在赏金猎人工会中的悬赏排行榜上一路攀升,高居榜首。

      越战越勇的你,依然敢于顶风作案,拉着柏斯进入了都城。
      可自从你们在此处定居,柏斯的魔法似乎收到极重的压制——他身体日渐衰弱,每天要睡大半天的觉,就算是醒着也是无精打采的。
      你问过他,但他只是摆摆手,要你不用担心。

      直到你的胡作非为带来巨大后果,才想起来出门前柏斯的嘱托:
      “尽管我身体没问题,但你在这里还是需要小心点。”
      ——否则,牢里面笔直的栏杆,就是你见到的最后风景。

      你盯着眼前的牢房,补充上他那句忠告的后半句,第一百次深悔自己不该如此嚣张,尤其是在柏斯的魔法大不如前时。

      14.
      出乎意料的是,你被抓走,柏斯居然一直没出现。
      不出意料的是,你被皇帝的卫队转移进最精密的魔法囚牢中。

      在你半梦半醒时,听见两个侍卫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这就是那个给神的祭品。”
      “天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
      “难怪最近的灾难更严重了——都怪这个祭品不乖。”
      “好在陛下的宫中也有献祭法阵,过几天就可以把她送进去,平息光明神的怒火。”
      “……”

      不知怎么,你忽然想起柏斯说过的、你当时却没理解的那句话:
      “皇权无法容忍任何凌驾其上的力量,想方设法禁锢强大者是皇族一直以来的目标。”
      如果说强大者——光明神岂不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

      所以皇族为什么要给光明神进行献祭?所谓献祭难道不会使得被献祭的对象更加强大?神明的强大难道在统治者可以忍受的范畴内吗?

      15.
      很快,你得到了这个疑惑的答案。
      作为祭品的你被抬到皇宫中,首席法师与陛下以为你正处于昏迷状态,正旁若无人筹谋——当然,就算你醒着,这两个权力顶峰的人也不会在意你是否听得到讨论,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个死人。

      “陛下,神如果接受了活人的*祭祀,将失去神格。”
      “失去神格后呢?”
      “综合典籍来看,成为凡人的概率更大——何况那位光明神从几十年前降临此处起便被捕,现在神力衰弱,本就已经形同凡人。”
      陛下似乎轻轻笑了,声音中带着一股黑暗之物的潮湿阴冷:“我们感激神明多年来的庇佑,现今请神明赐予我们无上权柄和荣光。”
      “陛下所说不差,我们将怀抱敬畏之心,接手光明神的神格。从此王族便成为大陆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你忽然觉得有些人类比神明和动物卑鄙百倍不止,能把无耻的话说的像誓词一般冠冕堂皇。

      他们为了权柄竟然私自囚禁保佑大陆上千年的光明神,以百姓们灾荒的苦难作为代价,这就是皇族和法师所做的好事。
      而且他们还要逼迫神接受活人祭祀——那么当时闯入你家里的壮汉、村民围观的祭祀典礼,会不会也是王族的手笔?

      16.
      你被迫重新回到了空无器物的神殿内,不同的是神像光辉已经微弱不见。

      柏斯依旧穿着白绸裤席地而坐,垂头昏昏欲睡的样子,像是等你很久了。
      你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皇帝又要把我作为光明神的祭祀品。”
      他抬眸看你,你惊讶的发现此刻对方脸上一直笼罩的迷雾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令你首次看清他的全貌——
      他拥有同背后那尊神像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因细微的动作表情变得鲜活起来,使得本来该受人叩拜的明俊,多出了让人觊觎的灵动之美。

      “你果然好漂亮啊。”词语匮乏的你这么说道。
      他不知第多少次叹息道:“你又闯祸了。”
      你不为所动,问他:“所以该叫你阿波罗吗?还是柏斯?”
      “没什么所谓。”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比起这些,你难道不该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这次我可能帮不了你。”

      “我们为什么要出去,除了被饿死的风险,我倒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你抬头看向高高的穹顶:“至少采光不错,而且没人打扰。”
      他反问:“你难道不觉得此处魔力流动让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有啊……”你回答完,仔细观察他神色,果然隐约有些痛苦和隐忍藏在平静表情下,那双金色的眸子因为神力剧烈波动,有种宝石碎裂的质感蔓延。
      “你怎么了?还有,上次你为什么没事?”

      这话问完,你忽然发现周遭的魔力流动痕迹有些熟悉,就像是那天救的几只魔犬身上的禁锢法阵。
      而那曾传入你耳中的陛下和法师的密谋,也适时映在脑海中——对方决心要使神明堕落,故而比起上次来,更加做足了准备。

      17.
      早在皇族将他真身囚禁于牢笼那一刻,神明已经不再完全是神明。

      信众往往只能接受事物的光明,而无法接收其黑暗和堕落,正如行善举的人偶尔犯了一次错误,就会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何况光明神是从亘古至今保佑这片土地的人,当神力被禁锢,一丁点因为神力衰弱导致的‘庇护不周’,都会被放大成难以被人民原谅的原罪。

      你从来不信神明,但是此刻内心却因为意识到一切的真相,骤然替他感到委屈。
      可能是忽然觉得这个可怜的神跟你同病相怜的缘故,你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洒出来。

      英俊的少年看见你哭,忽然手足无措起来:“你不要这样啊……”
      你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
      “你做错了什么?因为君主对权力的渴求,就要被锁在这里汲取生机?而你庇护的人民没有一个前来探寻真相,反而只想着自己的私欲而在心里指责你!”
      他叹息一声无奈道:“现在看来也不是全无好处,这不是收获了一个傻妞会心疼我?”
      “你说谁是傻妞!”
      “谁生气我就说谁。”
      就算情况丝毫不乐观,对方的挑逗还是让你扑哧一笑,眼泪混入口中,味道咸涩。
      他伸出指尖抹掉你眼旁的泪珠:“好了,没那么严重。”
      “他们说你锁在这里几十年了……嗝儿……还不严重?”
      “几十年也只是睡一觉的时间而已,睡醒了,就发现有个女孩花痴一样盯着我的裸/体雕像发呆。”他好笑的看着你打哭嗝的样子,拍了拍你的脑袋,凭空结了一枚法印:
      “于神明而言无可挣脱的禁制,对堕神其实毫无作用。”

      “你是说,只要你成为堕神,我们就能出去?”
      他向你神秘一笑:“远远不止。”

      灵魂陷落之始是身体的坠落,以亚当与夏娃在伊甸园中品尝过的禁果为契,堕落本源的色/欲法阵,如今被用于他身上。
      但费尽心机设下此阵的人并不知晓,神明就算陨落,也并不会变成人类。

      18.
      在放弃抵抗皇族设下的法阵前,他半阖眼眸问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似乎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虽然不会后悔,但那无时无刻不消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我真的不干了,会怎样?”
      “我大概不会怎样……你不来帮我,总有别人愿意。”
      “你敢!”
      “不敢。”他眨了眨眼睛,坏笑说:“所以你愿意吗?”
      “你真的想要,不如求求我?”
      思及以前旅行路上都是你求他,这时候不由有种咸鱼翻身的感觉,你于是昂头等着对方哀求的声音,却没想到等来了一对洁白的翅膀。

      柔软的羽翼,不容拒绝的圈出椭圆形的空间,遮盖了所有旖旎。
      片片羽毛以不可逆转的趋势逐渐染上暗色,象征着缠绵中的沉沦。

      19.
      那一日是国家历史上令人记忆最深刻日子——
      护佑这片土地的神明堕落,巨大的黑色羽翼遮天蔽日,强大的魔法光芒使得天气错乱,空中雷电交加,河水倒灌入城,人们唯恐被灾难波及,纷纷出门逃窜。

      你嘲讽的看着万民如蚂蚁般四散的场景:“自取灭亡。”
      单靠法师之力只能勉强困住神明,却远远不够囚禁他几十年之久,之所以他真身无可逃脱,是因为国民的每一点怨念都成为了禁锢之阵的养料。

      只是,设阵之人的算盘打的再响,也完全预料不到——被剥夺神格的神明并不会沦为凡人,而那枚失落的神格也不会落入统治者手中。

      你对人们的最后一丝怜悯,在知晓囚禁法阵的真相时消耗殆尽,于是你只欣慰于再无人可以困住他的自由,却不会劝他收回因神格堕落而生的灾难——
      那是愚蠢之人应得的下场。

      但他却及时止住了破坏性力量的蔓延。
      乌云蔽日之刻,他在不知所以的民众注视下收起双翼,晴空再次笼罩大地,而他至你面前向你单膝下跪,将神格凝成的戒指举在手心:

      “是你给了我夜行的权利,是你让我明白这世间除了光明还有其他存在形式。”
      “是你让我知晓堕落的感觉一样可以美好,黑暗并不代表邪恶。”
      “请无需犹疑,燃尽我的生命。”

      猝不及防的惊喜,让你紧张的有点语无伦次:
      “柏斯……你、你打算做我老婆嘛这是?!我超开心的!”

      他金色的眼眸里是你的身影,也只有你的身影:
      “感激你的拯救和献身,并奢求日后依旧拥有你的照耀。”

      从此,国度中的公民拆除了随处可见的神像,人们再也不信奉阿波罗,而孤身一人毫无信仰的少女,完整的拥有了独属于她的堕神。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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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五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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