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竿竹》云二三

7、（六）

　　噩耗终于在又过去的一个月后传来，江湖上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天下第一宫天阳宫于日前攻破□□组织血魂教的总坛，刚刚在夺位大典上获得胜利的新宫主秦笑凡亲手血刃血魂并将他的尸首挂在旗杆上三天三夜才一把火烧了了事。而血魂教的帮众全部被杀无一幸免。据说，天阳宫正在大肆清除血魂的外地舵口，并放出话来，凡是血魂旗下的产业给予两天时间让不知情的人自行解散，不然，等待的只会是天阳宫的清扫行动了。而怎么清扫，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切让大家人心惶惶，蓝云阁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有的人都极其不安。几乎没有客人上门，新主事早已不知所踪。每一个人都在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尽量带走，这个时候没有红牌与过气的区别，没有公子和仆人的区别，大家都在逃命，都在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在这段过程中，只有一个地方陷入了永恒的静寂，如此的格格不入。
　　那个地方在园子的角落里位置偏僻的很，是我和苍华曾今相互依偎的地方。
　　而现在的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黑暗里，眼里早没了泪水只剩下一片空寂。
　　我总觉得心里好象在想着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这么坐着。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连转动一下脖子都觉得很不情愿。我的全身疲软无力，所有的情感在一瞬间消失。
　　只余下了的，是静默。
　　静默中，偶尔也会有一点亮光闪烁。我总是没有知觉般的望着前方，眼神早已在千里外飘荡。
　　“竹，喝点水吧。”轻柔的声音没有飘进耳朵，我早已没有了魂，只是静静的坐着。
　　叹息声悠悠响起：“竹，原来你是个这么麻烦的家伙啊。”
　　有人在说：“那我们就一起等死吧。我们活着，终究没什么意思。”然后又是沉默，亮光消失了。
　　直到一腔热血喷上我的面孔。
　　那浓厚的腥味和鲜红的颜色冲进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的转转眼珠。
　　“原来，你还是有知觉的。”是谁在笑着说话，笑声多么的苦涩。
　　我渐渐的被热血刺激，眼睛似乎有了焦距，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一张妩媚的脸，嘴角几点血迹。
　　那脸泛起虚弱的笑，转头对着旁边的白衣少年道：“早知道有这样的效果，我先就该自己割道口子让他清醒，也省得麻烦别人割了。”说完又看向我，依旧笑的灿烂。
　　“你别说话，休息。”语气冷淡的少年用担忧又严肃的口气说着话。然后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我微微一动避开他。
　　开口说话似乎能用尽我的气力，我哑声道：“远笛，莲怎么睡在我的床上？”
　　“哈哈，你现在还想着这个啊。”莲的笑声带着嘲讽和失落。“他已经不会回来了，我睡睡又怎么了？”
　　我看着他轻轻的道：“别傻了，他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竹，”远笛把我的手拉进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你看看现在是在哪里？”
　　我环顾四周，一阵茫然。这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苍华已经死了半年了，小笨。和我们的花老板一起为血魂陪了性命。我亲手将他们埋在后山的松林里。只是大家都瞒着你。”莲总是笑着的脸也浮上一层忧伤。“我也是血魂教的人，那次和苍华一起执行任务，苍华在危急关头救了我，自己死了。我答应他要照顾你，而今，我总算是如愿了。”他咳起来，一口鲜血又喷出来。
　　远笛忙走过去扶住他，我觉得有点糊涂有点伤心。
　　“是莲救了我们。原本，我们就要被清扫了。”远笛淡淡的说。
　　我坐起来看见另一头被扶着的莲，他的纱衣渗出鲜血，我伸出一直在发抖的手，扯开了他的衣服。黑色的巨大伤口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胸口仿佛被整个割开了一样让人心惊肉跳着。
　　“我活不了了，只能带你们逃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之所以还没死，就是想看看你。笨，我一直好喜欢你。“
　　我的心在颤抖，无意识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让我去想那么多了。
　　我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他也用力握着我。
　　我看着我们颤抖着的手道：“莲，何必救我？”
　　他没有再说什么，手似乎越来越软弱，纤长的手指已经无法再将我的手包裹住了。我的心里很慌很乱。我对站在角落默默无语的远笛道：“我要单独和莲呆一会儿，你先出去一下。”他点点头走了。我下了床走到莲的身边，钻进他的被子轻轻的靠在他的怀里。
　　“莲，”我看见一丝鲜血从他单薄的唇角流下来。“我原本以为，你讨厌我。”我说。
　　“是吗？可是。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他的声音很模糊，我费力才听的见。
　　我的鼻子一酸，原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泪缓缓的流下来。
　　“别哭……”感觉到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他的语气带着心疼的感觉。我却从那微弱的声音里嗅到死亡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我的脸凑到他的脸旁，我的唇挨上他的唇，我呢喃的说：“我们接吻吧。”说完，我深深的吻上他。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我知道他想拥住我，却无力做到。我紧紧的将他搂住，让他更深切的感觉着我的存在。至少，能不再孤单吧。我想。，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的爬下床拉开门。远笛站在不远处，幽幽的双眸仰视着无尽的天空，白衣随着夜风翻飞，宛如天上的仙子嫡落凡间。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看向我。我对他点点头，柔声道：“这些天很辛苦吧，你原该远远的离开的，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皱起眉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倦意：“那么，我能去哪里呢？”声音沙哑而低沉。
　　是啊，去哪里呢？茫茫天下如此之大，我们，能去哪里呢？我楞在原地，思考能力因为一连串的打击变的麻木。
　　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只是一个少年却让我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一双星辰的眼睛着我严肃的道：“现下，先想办法把莲的尸身埋葬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这里。”
　　“恩。”我觉得这少年与原先有点不一样了。他对我用着命令的口气。但我原本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也并未认真在意。
　　“竹，我刚刚呼唤了风来。”他不经意似的说着。
　　我惊讶的眼定在他的脸上，看见的却只有平静与安然。
　　他笑了笑：“除了依靠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躲开清洗，更无法将莲安葬。”
　　我盯了他片刻，才长舒口气的道：“如果你是担心这个，我还有个办法，起码，不会伤害到你。”
　　他示意我说下去，我也决定要告诉他。为了他不落入火坑，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认识秦笑凡和秦笑云兄弟，他们落难时，我帮助过他们。想必，他们还记得这份情吧。”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这样究竟行不行，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原本凝视我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是很大的难吗？”
　　“应该算是吧。”我道。
　　“那又怎么样呢？”他的话语里很平静，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他说：“天阳宫的人生性高傲，这一点人人皆知。不过是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恩情，没有灭了你的口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救你？”他的眼里有嘲讽的光。“就算是现任的秦家兄弟有情有意，他们是放眼整个大陆都高高在上的人，你，和我，凭什么去见到他们？那些清洗的人，会容许你跟他们讨价还价吗？一刀一挥一了百了。谁又能知道谁和谁的关系？何况……”他的脸上显现出悲伤的表情，我诧异的看着他。他纤细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滑过：“你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他慢慢的拿出一面小镜子来递给我，镜子把柄上全是汗水微微发热，不知道他握在手中多久了。我看着镜子，月光下我的脸在镜子中发着不真实的光芒。一道长长的刀痕从左脸上划过，从嘴角到眉梢都泛着淡淡的红色。原来如此，相貌变化很大呀。
　　我端详了半天才放下镜子，对远笛平静的说：“那么，你联系了风来后准备怎么做呢？”
　　他对我的反应到也不吃惊，从我手中拿回镜子放入怀中才悠悠的道：“跟他走，走进天下最大的青楼，认识更多的人，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也不过是青楼。”我呢喃着。
　　“可是，那是捷径。你呢，先前也许还能找到工作，随便做个什么甚至仆役都可以。可是我呢？你带着我，我们都活不出来。我做人家的仆役，只会沦为玩物。这一点，我看的很清楚。现下，你又破了像，生活更是艰辛。你是为了救我，那么没有生命迹象的人为了救我而突然迎向刀口……”他长长的叹息一声：“你从此后必须跟着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抛弃从前的一切！什么恩情什么天下第一宫什么蓝云阁通通不要提。你要伺候我，照顾我，我不要你做我的师傅，以后是我养着你，你不能离开我。你，就是我的随行者，你要好好的记住！”
　　从来崇尚沉默是金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颠覆了以前的安宁眼中放出摄人的神采，充满霸气。在那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他可以完全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样。我看着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不过，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们需要相互的扶持相互的依赖。直到他能找到他真正的需要的时候，我才会悄然离开。

　　在风来的帮助下，我们给莲下了葬。他身着一身红衣娇艳动人。他最爱红色，我知道那火焰般的色彩才能温暖他孤独的心。
　　眼前两坟一字排开。我先是对着莲轻轻的鞠躬，洒上一杯水酒点上几支香烛。祷告一番后，我来到苍华旁边。
　　沉默，所有的情感封闭着，我环住墓碑，吻上苍华的名字。我的苍华不愿意让我伤心，从来都是让我笑着温柔的拥抱着我，将所有的痛苦自己一个人背负。
　　所以就只剩下沉默。
　　沉默，永远的沉默。
　　直到风来有些焦急的来到我身边我才睁开眼。
　　“我们该走了，天阳宫的人估计快来了。”他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好。我只再说一句话。”
　　我面向双墓洒上漫天纸钱，白色蝴蝶遮天盖日。那边，远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我说：“华，莲，还有，不知魂飞何处的花大哥，谢谢你们照顾我。如今，我走了。从此天各一方无尽思念。”
　　然后我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跟着远笛跳上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风来也一跃而上，马车夫一挥鞭杆，马车如离弦之箭，将我们带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