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23、最是人间四月天（上）

　　春意盎然，亦已有些许过了。
　　瑰络搅动自己面前的一碗莲子百合粥，听着瓷勺和青花瓷碗碰撞所发出的“叮叮”响声，如此悦耳。
　　“最是人间四月天，”瑰络托起下巴，支在石桌上，眼睛看向平静的湖面。
　　几只白色的水鸟扑扇着在水面点了几下，又飞走了。
　　几天之前，莫小琴很兴奋地告诉她，十天后康熙将启程前往木兰围场，举行秋狝仪式，到时候宫中将暂时由太子监国。指婚，目前是不会了。
　　其实不过是多拖沓几天罢了，但是瑰络也觉得很庆幸，毕竟如果莫小琴真的嫁给了十四阿哥，自己肯定是会跟着进十四阿哥府的，那就无形中站到了八爷党的一派里，成为四阿哥胤禛的对立面。瑰络不愿，并不只是因为她知道八爷党的悲惨结局，而且因为从那天生日宴的夜晚，瑰络和胤禛有过第一次交流之后，瑰络就深深地被四阿哥所吸引——那种从史书直到现实都是一致连贯的让人充满好奇和敬重的感觉。如果要和四阿哥为敌，和未来的雍正为敌，瑰络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的情绪崩溃。
　　没料到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映月阁又得到了另一条消息：要锦文格格随行，因为今年锦文的父亲，科尓沁部的首领之一，也将率队到木兰参加秋狝。
　　瑰络的心顿时又紧张起来。若锦文的父亲要参加，那么康熙很有可能会当众对其指婚！
　　这样的话，秋狝所要达到的民族团结的目的，自然更能事半功倍！
　　莫小琴显然还没有了解到这一点，听见去围场，她的心早就飞跑了老远去。听见锦文的老爸要来，便缠着让瑰络教自己一些蒙古族的规矩，还让瑰络给自己出主意，要怎么样才能在锦文的老爸面前蒙混过关。
　　瑰络把这些事情全部推给了香荷，让香荷慢慢去辅导小琴。小琴毕竟大病了一场，死而复生，谎称是失忆，怀疑的人不会太多，只需要提点一些基本的礼仪便是了。
　　这些日子瑰络总觉得隐隐头疼，瑰络安慰自己：大概是想的东西太多，抑郁所致。
　　因此，这日瑰络趁着轮到自己的休息，便拿了几样点心和一些小粥，提着食盒到御花园这一处湖边小亭来，这是一座很小但很精致的八角亭，旁边种着几棵生机勃勃的柳树，随着风，柳絮纷飞，很美的意境。
　　宫里这几天忙着准备秋狝的事情，来御花园走动的人很少。瑰络在亭里静静坐着，只听见风声，水声，鸟叫声，虫鸣声，少有人声，因此感觉心里慢慢舒坦起来。
　　人在放松的时候最容易忘记一些事情，最可以放纵一下自己，尽管是有限的。
　　瑰络伸了个懒腰，从食盒里拿出自己的口琴来。
　　轻轻的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口琴，瑰络找好音位，将嘴放了上去。
　　先是一阵试音，然后是逐渐的吹出旋律来。
　　渐渐的，瑰络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兴奋起来。简单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吹奏，瑰络如同在草原时那样，任由自己的思绪回到在现代的日子，想起爷爷，想起见面极少的父母，想起同学，想起林文浩还有当时那个可爱的莫小琴……
　　瑰络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潮，眼前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问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柳条又摇曳了一下。
　　远处匆匆走过来一个人，步履蹒跚，身后是贴身太监。
　　“爷，从这儿往上书房走，是近路，保证不耽误您的事儿。”太监道。
　　“那就好……”来人点点头，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音乐，像是笛声，又像是箫声——然而都不确切，是一种自己从来没听过的声音，曲子也像是自己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来人停住了脚步，“哪儿来的声音？”
　　太监也正想着，这几日因为事忙，很少有主子来这儿的，不知道是谁，跑来这儿清闲？
　　“听声音是那边湖边小亭子里传来的。”太监指指面前一座假山，亭子就在山后。
　　“去看看。”来人抬腿就走。
　　“主子，小心您的腿！这才好点儿，福晋吩咐了奴才要好好照顾您呢……”太监絮絮叨叨，连忙跟上。
　　瑰络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身后站了人，也不知道。
　　太监见亭中不过是个宫女，心中不耐，立即想上去呵斥瑰络。
　　来人一把拉住太监说：“别去，让她继续吹着，爷想听。”
　　声音虽然小，也足够让瑰络察觉了。
　　瑰络吓了一跳，放下口琴，转过身来认人，心中念叨着千万别是康熙。
　　面前是个二十多岁模样的阿哥，长得极为像康熙，但是一双眼睛又明又亮，透出自信和睿智。
　　瑰络有些傻眼。平日里她的活动范围使她最多只能见到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其他的阿哥，康熙的生日宴上曾经借由送礼的时候辨认了一些，但是也只是太子，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其他的阿哥，包括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等等，她都没有看到，因为扇舞后她就离开了淑芳斋，直到戏散才回去！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第几阿哥？
　　瑰络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幸好阿哥身旁的太监见她没有规矩，张嘴就呵斥道：“还不赶快跪下！看见十三爷竟然不跪不行礼？你是哪个宫的？”
　　十三阿哥？瑰络反应过来，赶快行礼：“奴婢见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万福！”
　　胤祥苦笑了一下，一废太子时自己站在太子一方，站错了队，自然要受到惩罚，康熙从那以后对自己的态度，从仅次于太子的宠儿变成了最为康熙所嫌弃的儿子，这中间的转变，恐怕不是当事者，是很难去体会的。
　　如今连比自己小的十四阿哥胤祯都封了贝子，自己却还是顶着个皇十三子的光头名分，这是怎样的落差？平日里自己为此受了不少的闲气，如今连个宫女都敢对自己无视，自己真是失掉恩宠到了极致啊！
　　心思一乱，有些火气就冲了上来，胤祥坐到了亭子里,看见瑰络带来的食盒，撇撇嘴。
　　“你是哪个宫的？”胤祥问。
　　“回十三阿哥，奴婢是永和宫映月阁的人。”瑰络很明显感觉到十三阿哥的不满，因此更是处处小心。
　　听见映月阁三个字，胤祥的脑袋突然转了一下，想起了那天生日宴上的那杯酒，还有那个锦文格格，胤祥对她灵动的大眼睛记忆极深。
　　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原来是映月阁的，那个蒙古格格的人？”
　　瑰络点点头，想到小琴曾经提起那天她洒了十三阿哥一身的酒，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胤祥现在居然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她。
　　“你们格格那天安排那扇舞不错。”胤祥火气消了一半，揉揉自己的腿。他的腿一直有毛病，加上一废太子时曾经被康熙跪罚一夜，更是雪上加霜，病情算是一天天累积上来，如今走路，慢走还行，快走的话膝盖就会滋滋的疼，平日里只要是阴天他的腿就更是疼得厉害。今日为了赶去上书房，胤祥不得不走得很急，所以膝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此时又疼了起来。
　　提起扇舞，瑰络不免又联想到那天自己的样子，脸上一红。
　　注意到了瑰络表情的变化，胤祥的记忆力很好，迟疑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那天跳舞的就是你吧？”
　　瑰络没料到胤祥还能记得自己，心中一喜，忙道：“是，奴婢云惠！”
　　“云惠啊……”胤祥沉默了一下，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来，慢慢走出亭子，边走边说：“你告诉你家主子去，她还欠我一件朝服呢！”说完笑着走远了。
　　瑰络愣在原地，她实在猜不透十三阿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个人是不赞成十三阿哥被囚禁十年的说法的，因此文中没有采用这种说法。十三阿哥和四阿哥的政治关系，必然是有一个过渡过程的，两个人很可能开始时并不是一路，后来才逐渐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