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41、波澜（上）

　　胤祥看见胤禛推门进来，起身作揖，高声道：“恭喜四哥！”说罢笑嘻嘻迎至胤禛面前，附耳道：“昨夜如何？”
　　胤禛不语，面上表情也没变，拍拍胤祥的肩头道：“事情办完了？如此高兴！”
　　胤祥细看胤禛的眉角，微微还是带了丝笑意，心中也替哥哥高兴。不过正事要紧，他也不敢马虎，收敛笑容，整肃，点头道：“韦瑞之昨夜来了信。”
　　胤禛接过信，长舒一口气！
　　来信，便代表事情进行得顺利。这件事目前是胤禛的心病，不解决如何能得安眠？
　　展开信纸，胤禛抬眼看胤祥问：“你看过没有？”
　　“四哥让我看，我昨夜便看过。”胤祥已经完全平心静气了。
　　“那便好。你知道内容了，也该知道我为何要让你插入这件事情。”胤禛架起眼镜快速将信看完，放下信，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小印章，递给胤祥。
　　两个人正说话，却听见院内喧闹起来。
　　莫小琴立于院中，想进书房，却被苏培盛挡驾。
　　“锦文？你不是陪着四嫂么？怎么到这里来了？在四哥府内乱闯，成何体统！”胤祥从书房中快步而出，走至院中，快速握住莫小琴手腕。
　　“让她进来也无妨么。”胤禛静静的站在屋檐下。
　　莫小琴第一次进胤禛的书房，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望着胤禛道：“四哥，你的字确实很漂亮。”
　　胤禛一笑。
　　胤祥局促道：“锦文，四嫂那里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陪着么？”今日若不是莫小琴吵着来，他也不会带着她来。
　　莫小琴瞪了胤祥一眼，轻声道：“我来找四哥，自然是有事情。四嫂那边，我已经借口告辞了，我过来问了四哥这个问题，便回府。”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胤禛云淡风轻的说。
　　“我知道你会知道。”莫小琴抿唇道，“云惠……她现在在哪里？”
　　“圆明园。”言简意赅的回答。
　　胤祥吃了一惊，他以为云惠此刻应该在四阿哥府邸。
　　“为什么将她放置到圆明园？你不给她一个名分，她算是什么？”莫小琴抖眉。
　　“我自有安排。锦文，你将云惠托付给我，我知道你是信任我的。”胤禛坦然面对莫小琴的目光。
　　沉默有顷，莫小琴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你可以去看看她。”胤禛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们绝不是主仆这么简单的关系。”
　　“我们情同姐妹，如今，她更成了我的四嫂子。”莫小琴转换出一个笑脸，轻声道，“四哥，请你莫要辜负了她的真心！她是个极为纯净的女子，少受俗世污浊。她对你的感情那么真诚。”莫小琴沉声道。
　　胤祥拉住莫小琴说：“好了，你的事，算是完成了吧？还不快回去？”
　　莫小琴应声，朝着胤禛拜了几拜，转身。
　　胤祥站到门口目送莫小琴远去，小琴方走至院中，一旁小路上突然跑过来一个孩子。她要往前走，却见那孩子停下来，站到了面前，望着她。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了一种富有活力的力量。
　　莫小琴乍见这个眉目清秀，不过三四岁模样的孩子，见得很熟悉，但想不起是谁。听见后面胤祥在房门口说：“弘历？你怎么跑来了？”
　　弘历？莫小琴一下子想起了在颐和园湖边的那一幕。弯下腰笑着问他：“你是弘历？”
　　弘历静静望着她，面上并无笑容。胤祥在远处说：“锦文！他便是弘历！你怎么不记得了？弘历，你来了便在门口候着，你阿玛在房里还有事情。一会儿我出来喊你进去。”说罢进屋去了。
　　莫小琴提步要走，却被弘历伸出手臂拦住。
　　“怎么了？”莫小琴柔声道，“你想找人陪着玩？”生下弘皎后，她对孩子多少都有些喜爱，说话温柔得好像天中的绵云。
　　弘历道：“云惠姐姐怎么不见着跟来？“他皱眉看莫小琴身后的念儿。
　　莫小琴浅浅弯了弯嘴角，眨眨眼道：“呵……你喜欢云惠么？”
　　弘历点头说：“若您不喜欢她，弘历请求您将她送到弘历身边，弘历喜欢她。”
　　莫小琴愣了愣，“你……她得了哪辈子的福分呢，老子、儿子都喜欢她呢！”说罢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对她而言，弘历虽只是个孩子，但明摆着是未来的乾隆，瑰络竟然能让雍正、乾隆两大帝王都喜欢上？不，弘历只是个孩子呢。
　　心里泛出一丝微微的安慰，也带了点涩味，她轻轻对着弘历耳朵道：“现在我可做不了她的主。她是你阿玛的人了，你呀，管你阿玛要去吧！”
　　弘历脸色霎时惨白，身子微微打颤。听着莫小琴脚步走远。一旁的奶妈拉起他的手疑声问：“历主子，你怎么了？”
　　手被狠狠甩开，弘历厉声道：“你滚！”
　　尖锐的童音划破了院内的寂静。
　　走廊上的八哥、百灵等鸟儿在鸟笼里喧闹起来。微风吹着笼子打晃。春季的骄阳模糊地投下一片颤动的影子。
　　静悄悄的，一行雁展翅飞过。
　　弘历紧闭双唇，伫立在廊下，不知已过了多久。
　　胤祥开门而出，朝着他笑道：“弘历，进来吧！”
　　弘历点头，迟了迟，迈步进了胤禛书房。
　　胤禛站着写字，见弘历进来，放下笔说：“昨儿你向我讨要临的欧阳询的字帖，我写好了，你拿去吧。”
　　“谢阿玛！”弘历恭敬的从案上拿起纸，又从袖中抽出一小张宣纸来。“这是孩儿前几日临的《灵飞经》，望阿玛指教。”
　　胤祥本是靠在一旁，此刻也走过来看弘历的字。“哟，虽稚嫩，倒也有几分韵味了。”
　　弘历抬头望一眼胤祥笑了笑，又看胤禛。胤禛脸却是沉着的。
　　“尚可，仍未得其髓，回去加紧练习吧。”一番话，竟不给弘历一点夸赞。
　　弘历倒也没有委屈之色，点头道：“孩儿回去定会勤加苦练。”
　　胤祥目送弘历出门，扭头看自己的哥哥。“弘历毕竟年幼，四哥，你为何不以赞赏为主，反倒沉脸色给他看？”
　　胤禛道：“你觉得我该如何说？”
　　“四哥，恕我直言：弘历小小年纪已显非凡才干，当好生培育才是。”
　　“正因如此，我才要激他。他生娘钮钴禄氏只是个格格。弘时，你也是知道的。他若不成，我自是看中弘历，他虽年幼，确实有个成才的样子。可他没有能力不成，不懂谦逊谨慎，也不成。我不能惯了他，这府里，盯住他的人，不少。”
　　胤祥沉默了，他知道，胤禛说得很对。由此他不得不想到自己的那几个儿子，已经稍微长成的，也看来都是些庸才，倒没有个能继承他的才智的。他自诩怀了大才，又有胤禛这样的人可以追随，可他的孩子呢？皇阿玛如此天纵英姿，生出来这许多人俊，他们这一辈人热闹了。可下一代又会如何？若总是一代不如一代……
　　从雍亲王府邸出来，胤祥先去琉璃厂逛了一圈，买了几样合心意的小物件，方才回了府。
　　安安静静，是十三阿哥府最大的特色。这是胤祥立下的规矩，也执行得很好。一来是胤祥一直没有晋爵，俸禄低微，养不起许多仆从，家中人口并不多。二是胤祥和福晋都喜静，家里连鸟笼都没有几个，何况人声？只有单独的那个小院子里，胤祥强身习剑之时，才会传出几声呼啸。
　　胤祥走在前面，刚刚跨进府门口，还没过槛，忽然便立住了。
　　门洞处的小凳上坐着一个极为熟悉的人。管家在一旁立着，看见胤祥便迎上来：“爷，贾道长来了！”
　　“十三爷，受贾某一拜！”贾世芳修长的身子，在阳光下格外挺拔俏峻，他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胤祥走后，胤禛进了福晋乌喇那拉氏的卧房。
　　乌喇那拉氏刚才陪着莫小琴闲谈了许久，此刻面上泛着疲倦。听见胤禛来了，她立刻又换了一副笑脸，脸上的疲倦一时消失，重新容光焕发了。
　　胤禛先照例与她寒暄了几句，随后举起茶碗，浅啖了一口。
　　乌喇那拉氏坐正了身子，她知道这是胤禛进入正题的表示。
　　“过两日，你去趟圆明园。”
　　“怎么？”
　　“我……纳了锦文的贴身丫头。”
　　“就是那个叫云惠的么？”乌喇那拉氏脑子转得很快，脸色有些苍白，好在屋内光线不足，她又背着光。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从她知道云惠这个女子存在起，她便没有再忘掉这两个字。她暗暗的观察有关那个云惠的一切动态，看着自己的丈夫如何迷恋于那个人，就如同十年前迷恋另一个女人一样。这段日子她没听到什么消息，还以为该是断了。她从没有想过同样的痛苦她竟然要经历两次！
　　“就是云惠。”
　　“怎么……不接到府里来呢？”乌喇那拉氏笑得有些勉强。
　　“住在圆明园，不好么？府里她恐怕是住不惯的。”胤禛垂眼，他看见乌喇那拉氏的指甲在桌面上碎碎的敲击。
　　“那她的名分……”
　　“我自会安置，你不要在府里说起这件事。”胤禛带着不可置否的口气。
　　胤禛走了。乌喇那拉氏静静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天，又低头望望地。
　　“不给名分？”乌喇那拉氏摇摇头，叹道，“这才可怕……府里的女人都在一处傻守，你却别给她一片地，一处天。你为什么不肯多分一点疼爱……”
　　她的话轻飘飘的，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