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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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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体很脆弱,非常脆弱。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共识。
谢改曾就有一次因为头铁,差点把自己作成高位截瘫。
幸好那时身边有位极其靠谱的队友。
一根鲸骨钉进了他的身体里,穿针引线般的给他续上了脊骨。
谢改目光扫过头顶上空,示意他们背上曾漾,顺着羊皮地图上的方向走。
他说:“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花椰菜:“您知道?”
谢改点头:“上飞机之前,我考察过乐湖的位置,从村落出发向西南三十公里,是一片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不是生态公园,而是真正意义上未经人类开发的地方。”
未经开发,还有另一个含义。
那就是人类当前的水平无法对其进行深入探究。
鬼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进去了还能顺顺当当的活下去么?
他们这群人不好说。
但是,曾漾可能要交代在这了。
花椰菜犹豫了:“谢组长,她怎么办?”
曾漾伏在朝朝的背上,已经有点进气多出气少的迹象了。
谢改道:“听他的,找到神仙婆,或许还有救。”
再往前,没有像样的路了。
但是有一条刚辟出来的小径。
谢改用力按着自己的心口,把闷闷的咳嗽全部压在喉咙里,过于用力的喘气,都会牵动着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甚至还有腥甜的血沫顺着肺管子向上涌。
回想情况紧急,绝望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怎么能让你当着我的面死呢?
他根本没有时间调整姿态或者避开要害,刀锋精准地剜进了他的心脏。
谢改那时的想法是:死定了。
也没有料到还有再睁眼的机会。
谢改蹲下身,查看小径旁断口粗糙的树藤。
折断处柔韧有弹性,生命迹象尚未完全衰败。
花椰菜:“怎么了?”
谢改:“看路。”
花椰菜:“什么路啊?”
谢改扔掉半截树藤,低低地笑了一下:“有人特意为我们开的一条路,便于我们这一队老弱病残行走。”
他搓了搓手指,放在鼻尖细细地嗅着,总觉得有股味道若有若无萦绕在四周。
看不见摸不到,但总跟着他们,闻起来也不怎么舒服。
谢改皱眉走了一段距离,身后的赵凌悦脚下可能踩了个什么东西,一时没站稳,向前趔趄几步,抓着谢改的胳膊稳住身体。
谢改下意识回头扶他:“还好吗?”
赵凌悦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他也是肉体凡胎,长时间的缺水,和山路跋涉,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他的体力。
赵凌悦也没心思贫嘴了,他喘气都不敢太用力,低声说:“我没事,还能撑得住……”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抓在谢改胳膊上的手忽然用力捏了捏,又拍了拍。
谢改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他的半条手臂,被人又拍又抓的,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赵凌悦拉着他的手,死命把袖子往上撸。
谢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反正他现在也感觉不到疼,索性任他为之。
赵凌悦慌慌张张把他的衣袖卷到臂弯处,露出的小手臂居然是焦黑一片,看不出人体的血肉,抹一把坚硬无比,像凿在石头上。
“你这……怎么回事啊!?”
赵凌悦把自己随身带的红蛛唤出来。
红蛛爬到谢改的手臂上,只停留了几秒钟,便踟蹰着退了回去,藏进了主人的衣服下。
谢改终于知道刚醒来时,那股腐朽的味道是来自于哪里了。
是他早在十余年前那长大火里便烧焦的身体。
谢改十分平静的摸遍了身体各处。
有些已经焦化成碳。
有些虽然还维持着正常的血肉状态,但感知也正在逐渐变得迟钝。
谢改摸到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虽弱但十分平缓,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平静地把袖子放下,说:“没什么,借了十几年的命该还了,我们先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
谢改此刻颇有一种荒凉感。
人死以前总会盘算着做点什么。
他心里放空了一会儿,只想到了两件事。
——把身后的朋友们按计划送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回去找他。
一条小路平顺地通往深处不可预测的地方。
谢改再没说什么,走了半日,终于看到了一棵有十几人合抱粗的榕树,静静矗立在河流上游,令人眼前一亮,颇有柳暗花明的感觉。
这里没了遮天蔽日的林障。
阳光也能柔和地投下来些许。
谢改远远望见有一座小屋榜树而建,几乎要与粗壮的树干融为一体。
路的延伸到此为止。
屋里走出一个老婆婆,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别了一朵暗红色的绢花。
她一身粗布打扮,站在门口弯身行了个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改走了两步台阶,向老婆婆回了个礼,说:“您早知道我们要来?”
老婆婆苍老的声音道:“诸位是贵客,请跟我来吧。”
谢改想,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婆了。
她的这栋屋子实在是小得可怜,四四方方,一眼就能扫个大概。
赵凌悦心里牵挂着病号,向神仙婆讨了一碗干净的水,给曾漾喂下去,又急着查看谢改的情况。
谢改:“你可能救不了我。”
赵凌悦:“你小瞧谁呢,快,再给我看看。”
谢改用行动拂了他的好意,他大步走出小屋,正望着天空辨别方向的时候。
一阵风没来由地原地打着旋儿吹了下来。
谢改感觉脸上凉丝丝的,沾了些水。
哪来的妖风?
解答谢改疑惑的,是一声清朗的龙啸。
但是这一声却不像之前那样的惊天东西,而是明显透着几分虚弱的感觉。
谢改猛地跳下台阶,奔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龙的虚影消散在天地间。
姜渊鱼出现在那条小径上。
他知道前面有个人冲他奔来了,但是他现在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姜渊鱼闭了闭眼,有冰凉的触觉碰到了他的脸。
谢改想了很久,不知道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嘴唇张了又张,才强自冷静道:“还好吗?”
姜渊鱼也平静地回答:“有些累,但是还好。”
他抬起胳膊,手心贴在谢改的心口处。
心跳仍然很平稳。
姜渊鱼直接问:“你的身体焦化多少了?”
他对谢改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
谢改道:“一半一半。”
也许时间所剩无几,也许还能来得及做点什么。
姜渊鱼:“你脊柱里的那一节鲲骨是宝贝,它残留的上古神力,一直在帮你缓解痛苦。”
谢改:“你就认定它是鲲了?”
姜渊鱼:“我认识。”
谢改:“我早该知道,瞒不过你的。”
姜渊鱼这个时候不再追求鲲骨的来处。
谢改说:“但是神力也有所不能及的地方,我没想到,十几年的那场大火,给我身体造成的伤害居然延迟到现在才爆发。”
姜渊鱼望了他良久,摇了摇头。
他向谢改招了招手:“过来。”
谢改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这辈子好像没这样听过谁的话。
姜渊鱼说:“……当年,我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谢改:“什么?”
姜渊鱼注视着他:“那年,你还太小了,而我的心又太硬,我总觉得男孩子应该扔出去摔打着长大……如果有我做,本可以避免很多事的。”
他的手绕到谢改的后颈,两指摸上他的脊骨。
谢改身体像通了电一般,炸起了毛。
他半焦化的身体到了这等地步,居然还有如此敏感的反应,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近距离看着。
姜渊鱼衣服上的龙纹无比黯淡,几乎看不出。
谢改略一撇头,看到他袍袖中露出的一小截手臂。
他眼睛一眯。
另一只行动自如的手,钳住姜渊鱼的手腕。
宽大的袍袖滑下去,姜渊鱼的手臂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擦伤,又像钝刀划过的伤,肉眼一时竟不能准确的辨别。
伤口一道挨着一道,不知延伸到哪里。
谢改的视线被衣袖挡住,抬一抬眼,姜渊鱼的领口下居然也是血肉模糊。
谢改不知道自己的声线在抖,他问:“你干了什么?”
姜渊鱼:“其实我们的状态都不太好。”
他轻轻甩开了谢改的钳制,用力按着他的颈后,说:“不过,不是大问题。”
话音刚落。
姜渊鱼一闭眼,猛地凑上来。
他在谢改的双唇上点了一下。
谢改整个人就此僵化。
那一瞬,他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这样奇妙触感的词汇。
如蜻蜓点水一般。
如浮光掠影一般。
谢改尝到了嘴里的腥味。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自己肺里涌上的血沫。
他的心肺受创严重,不是简单的包扎就能痊愈的。
而且,现在看来也没痊愈的必要了。
但是,很快他感觉不对。
那滴血在不知不觉间,悄悄顺着他的喉咙淌了下去。
它很有固体的感觉,像一颗滑腻冰凉的珠子。
一路滚下去,后劲居然涌起一股甘甜。
在这种甘甜的滋养下。
他的肺络,他的心脉,残缺处恍若新生。
像春天到来时,嫩绿的幼藤带来生命的气息。
还有半焦化的身体。
如久旱逢甘霖。
重新焕发柔软的血肉。
姜渊鱼在他唇上吮吸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
谢改:“你做了什么!?”
姜渊鱼肉眼可见的衰败,整个人向下滑落。
谢改条件反射伸手托住他的重量:“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喂给我的是什么?”
姜渊鱼借势躺在柔软的河边草地上,叹息了一声,说:“……陪我在这休息会吧,屋里人太多了。”
谢改半天未能言语。
姜渊鱼说闭眼就闭眼,呼吸起伏逐渐平稳。
至此,曾漾记录中的提到了所有预言,都应验了。
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