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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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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磨磨蹭蹭地爬过来,把脸贴在自己母亲身上。两个非人的东西相依相偎,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又和谐。
谢改把信折叠,随手捏成一只纸鹤,轻轻放回珠宝匣子里,说:“看信里的意思,她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谁杀了她?”
姜渊鱼:“孟先生九泉之下难安,脱了一层皮才回来,好巧不巧,正赶上自己女儿下葬。”
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孟先生带着怨气和愤恨,与恶鬼无异,针对沈家的一系列报复便开始了,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主子仆从,沈宅上下几十口人,无一幸免。
真是孟先生造下的孽。
冤冤相报,一环紧扣一环。
沈家那些无辜受害的人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原来藏着的是暗潮汹涌的漩涡。
是一团越扯越乱的乱麻。
姜渊鱼:“这是沈家与孟先生自己的恩怨,百余年了依然纠缠不清,他们都被困住了。”
孟先生道高一筹,把沈氏这些小杂鱼压得不能翻身。
沈氏唯一的幸存者,那位庶出的二少爷,后半生变得神神叨叨,终日与各路江湖骗子为伍,他想超度自己的家人,给他们一个解脱,甚至想把孟先生揪出来狠狠的教训,可他身边一个靠谱的人都没有,最后钱财散尽,潦倒此生。
谢改:“可孟先生身上一点也不脏……”
说到一半,他自己先反应过来。
因为孟先生身上的怨气是在他死后形成的。
他生前并非冤死,而且称得上是大善之人。
他本该得到善待的。
无论是孟先生,还是沈宅的这些冤魂,他们的存在都干扰了正常的人间秩序。
谢改起了一锅端的心思。
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得到妥善的去处,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转世投胎的机会。
他们在人间徘徊了这么多年,早失去了其他选择,此时谢改一出手,这些人都将神魂俱灭不存于世,真正成为一捧灰,一抔土。
谢改忽然听到身侧传来细微的动静,敏锐地望过去。
葡萄架上的藤蔓稀里哗啦一阵疯长,黑色的大片叶子从架子上垂落,长势喜人,铺得遍地都是,堪堪挡住了那对鬼母子,然后一股脑向着谢改他们涌过来。
仿佛下一秒,他们即将被淹没。
谢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有了动作。
空气中飘起白色的细碎的霜。
这本该是一幅很诡异可怕的场景。
韧性十足的藤蔓乃是绞杀利器,更何况这些发黑发臭的东西看上去就恶心至极。
太冷了。
凝结的空气再加上阴森的环境,谢改都忍不住有一瞬间的胆寒。
碎霜扒在那些交错的藤蔓上,稍微缓解了它们的攻势。
然而这些东西遇强则强。
伴随着冰裂的连绵不绝的“咯吱”声。
那些玩意儿冲破禁锢,生长得更疯了。
姜渊鱼此时开口,言简意赅:“火。”
谢改:“没有用,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刚才他就发现了,普通的火只能起到暂时震慑的作用。
姜渊鱼:“在我手里就有用。”
谢改因为这句话多看了他几眼,从兜里摸出打火机。
啪嗒。
一簇微弱的火苗晃动。
姜渊鱼抬起手,食指探进火中,向外一勾。
火焰似乎刹那间有了流动的纹理。
一条火舌在姜渊鱼的牵动下,逐渐聚集汹涌。
那已经区别于正常火焰的颜色了。
从明黄色渐变到金红,耀眼异常。
姜渊鱼以手为笔,以火为墨,在面前结阵。
一时之间,丁点大的小院里冰雪两重天。
谢改感觉到眼前气流涌动,世界扭曲。
他知道,这是正常且科学的现象,但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眩。
姜渊鱼牵出的火比那藤蔓还要猖狂。
轰然一下子。
黑色发焦的藤蔓被火困住,卷在一起,冲天的火光直直地映进他的眼底。
谢改什么都听不见了,心如鼓擂,一下又一下冲击着他的胸膛和肋骨,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大口的咽下空气,却更细致的体会到了那种大火漫卷一切的炽热气息。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年冬至。
飘着小雪。
他兴高采烈的放学回家,去赴一场葬身火海的死亡。
不能再想了。
谢改残存的理智告诫自己。
但由不得他控制。
母亲那张年轻温婉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也是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谢改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听到她泣血般的哭泣。
但这次,她是笑着的。
谢改的母亲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年轻漂亮,岁月仿佛格外优待这位气质典雅的女人。
混乱的意识中。
谢改逐渐获得安宁。
他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母亲的笑容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也许这个地方真的有点邪门。
谢改已经连续两次和自己的心魔打照面了。
他或许可以狠下心干翻那个不合时宜的姜渊鱼,却无论如何不能对自己的母亲下手。
母亲的手带着温度摸上他的脸。
他居然主动依了过去。
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
母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动作也停顿住了。
她唇角溢出一丝触目惊心的鲜血,眉心痛苦的皱了起来。
谢改犹豫了一下,想伸手替她抚平。
可来不及了。
他刚动了动手指,母亲的身体便缓缓地向后倒去。
露出了她身后的一张脸。
姜渊鱼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此时刀刃正在滴血,谢改意识到,那是他母亲的血,他有点不受控制的烦躁起来。
而姜渊鱼只是淡漠地一抬眼,松开手。
匕首滑落,并没有落地,在半空中便像烟云那样消散了。
谢改的烦躁情绪,似乎也随之化成一缕烟,于聚散之间无形地化解了。
他后仰着倒了下去。
在母亲移居阴阳渡归乡城之后。
谢改曾有三年没碰过与火相关的东西。
他只吃冷食,生食,回家便缩进被子里,也不开灯,他甚至畏惧有光的一切。家里修好了,洁白的墙壁看不出有一点烧过的痕迹,但是夜深人静,他鼻尖总能嗅到那种淡淡的硝烟气息。
他开始噩梦不断。
有时候,尖叫声稍大,会让隔壁误会闹鬼觉得毛骨悚然。
那一年,他的邻居接二连三的搬走,旧居的那栋老小区人口逐渐稀落。
他曾无数次自暴自弃的想,干脆陪着母亲一起离开算了。
尽管阴阳渡环境恶劣,但至少能有一处容身之地。
可母亲不允许,她会伤心,会难过,会自责终生。
谢改不忍面对那样的母亲。
而他就这么在人世界徘徊着,留意着与姜渊鱼有关的消息,以期能再为母亲换取一线生机。
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谢改陷入了陈年旧事,有点拔不出来。
记忆的线条在无限延长和回溯。
谢改想到了。
是邻居兼同桌——曾漾同学。
不,其实是曾漾的妈妈,那个同样温柔又和善的女性长辈。
小时候的谢改比小姑娘还要敏感。
曾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慢慢的,这份不喜欢升级成了厌恶和嫌弃。
你不喜欢我,那我走!
谢改也不愿意搭理女同桌了。
是曾漾的妈妈可怜他年幼失怙又丧母,经常做很多好吃的送上门给他。
逢换季的时候,会有新衣服摆在家门口。
生病闹灾的时候,经常是阿姨莫名其妙陪在他身边。
那是他必须要承的情,必须要还的债。
谢改以为自己耽搁了很久,但从混乱的意识中挣扎出来时,所有感官慢慢归位,他算得清楚,前后应该不超过十分钟。
谢改张开嘴,声音是嘶哑的,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姜……”
疼,仿佛被火熏着了。
他闭了嘴,猛地坐起身。
换地方了。
这时在屋里,古色古香的摆设和建筑风格,他此时正躺在一宽大的月洞床上。
中国人性格含蓄。
古代的床都是半封闭的空间。
这让谢改感到十分不适,他二话不说跳了下来。
迎面看到了一双鞋!
吊在半空中,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半寸。
鞋……
白底的绣鞋,花纹还挺清晰,蓝色夹金的织线,在鞋面上绣了一只孔雀。
谢改从业这么多年,比这更富有冲击力的不是没见过。
但,这是他最感到惊悚的一刻。
不是因为这双鞋。
而是前方不远处。
——姜渊鱼原本背对着他坐在高高的门槛上,听到动静后,轻轻回过头,脸上挂着一个鲜红的鸟毛面具。
……
剧情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谢改觉得自己好像脱节了很久。
姜渊鱼苍白的手指扣住鲜红的面具,从自己的脸上挪开。
“还好吧?”
他问。
谢改没来得及回答。
姜渊鱼又道:“对不起,好像是我刺激到你了。”
谢改低声道:“没事。”
不得不说,刚刚姜渊鱼手刃他母亲的场面,虽然是幻觉,但也令他十分不适。
谢改绕开面前的绣花鞋,隔得远了一点,才抬头望去。
白色的云锦裙子,茶色的短袄上衣。
衣服甚是华贵明艳,但看到脸,就不这么觉得了。
所有吊死鬼都不会多体面。
谢改不忍多看,问:“她是谁?”
姜渊鱼:“沈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死于十八岁,尚未出阁。”
他的话里不免有惋惜之意。
谢改:“还真是灭门之灾啊。”
姜渊鱼从门槛上起身:“我带你走一遍流程吧,考虑到你那两位朋友的安全,我们尽量不要攻击性太强。”
不要攻击性太强?
他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话?
刚刚那冲天的火光他是失忆了吗?
谢改觉得现在已经不必有任何顾忌了,他个人还是崇尚暴力破局法。
正要开口。
“啊啊啊啊——”
陡然一声尖叫从头顶传来,带着破空的尖锐声响。
谢改本能像旁边一闪。
砰!
从房梁上跌下来两个人。
曾漾横在地上翻了个身,似乎摔倒腰了,痛苦地支起上半身,正好与那吊死鬼对眼了。
谢改皱眉,不出意外的话,耳膜马上要收到二次伤害了。
但,意外的是,曾漾的尖叫在破口之前,又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一时之间,分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