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73、越王3

　　使臣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副精神萎靡、骨瘦如柴的样子。一开始使臣还有所怀疑，一个能让众多刺客都束手无策望而却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但在越王宫中呆了一段时间，看着越王确实是个昏君模样，不但越城的子民怨愤于他、就连越王宫中大臣也都怨恨于他，他也就放心了，临行前，还口是心非的劝越王道：“越王啊，您可要多注意身体。”

　　他就拉着使臣说：“使者好不容易来越地一趟，本王都没好好招待，你怎么就走了呢？”说罢，塞了一车的美人给他，这使臣也是个好色之徒，呆在越王宫中这么多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上纵欲享乐，早就憋得难受死了，此番越王塞了一车倾国倾城的美人给他，他岂有不受之理。

　　他看使臣留在越王宫玩得很尽兴，便提出要去更好玩的地方，使臣持重的面容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这城中还有比越王宫更好玩的地方？”

　　他道：“当然有了！宫中的女人大多拘束，放不开玩，青楼也不够味儿，要玩还得去玩夜市之中的红楼，那些美人才真的叫国色天香。”

　　使臣心喜，欣然欲往，但见越王吭哧一声，一头栽在地上，以为酒醉，且扶之，却见越王脖子上长有一颗恶疮，扒下他衣襟一看，只见那黑黢黢泛着黄液的恶疮生得满背都是，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召侍医诊之，侍医也无奈摇头，道：“此前由于服用丹药中毒，导致小便不通，命臣以白鱼入药为其疏通下水道的时候，微臣就力谏王不可再日日宣淫。没想到这越王仍执迷不悟......哎～”

　　使臣急急问道：“那这是甚么病？”

　　侍医道：“此病药石无医，无药可救了啊。”

　　使臣震惊：“这是甚么意思，这......这是，活不久了么？”

　　侍医仍是无奈的长叹一声，吓得使臣浑身一哆嗦。

　　使臣来到越王病床前与他告别，舞阳起身欲给使臣送行，被使臣婉言相拒，待使臣离开越城之后，蓝觉为他端来一碗汤药，面容平静的道：“倘若这使臣再多呆两天，你知道会有甚么后果么？”

　　但蓝觉眼底透出来心疼之意，却躲不过他的眼睛，他自蓝觉手中接过药碗，当着他的面一口喝下，面容惨白的笑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怕露馅儿了么，光光饮酒作乐可瞒不过王皇后的眼，不过，只要王皇后不再急于这一时将我杀了，再多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先前为了瞒过使臣的眼睛，他不惜以身试药，伪装成一个日日宣淫不理朝政的昏君，但那药的药性相当猛烈，他自己都没想到身体会如此迅速的垮下去，如果使臣再多呆一两天，他恐怕就真的要以命相赔了。

　　其实他最应该感谢的人是蓝觉，如果没有他这般周全的打理宫中一切事务，使臣不会在他这儿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挑不出其他错处，更何况现在在使臣看来这个越王已是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果然，在这之后，越王宫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刺客来袭。不过王皇后没有急于对他出手也可能是蓝觉接下去对他说的这个原因。

　　蓝觉说：“我听说淮南有起义军作乱，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王皇后想要对付你，确实不会急在这一时了，你趁着这段时间，把身子养好。”

　　他震惊：“怎么会这样？”

　　蓝觉道：“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那些起义军规模不大，不出一个月应该就会被镇压下来。”

　　他还是有点儿担心，但自己的身子只能一天天调理，急也没用。

　　蓝觉知道他在想甚么，却也没戳破他，只问：“如今朝上大臣都将你当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你怎么办？”

　　他说：“他们如何想倒不是最打紧的，不过～那些女子一见到我，就跟见到甚么似的立马磕到地上求饶，好像我会吃了她们一样，一点都不可爱，每人赏百金、布匹十匹，统统放回去吧。”

　　蓝觉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嗯，我看使臣送来的物品当中，有几样价值不菲的宝物，又该如何处置呢？”

　　他知道蓝觉是在有意考他，但这也难不倒他，他说：“那个赵大人嗜赌如命，不是欠了一屁股的债么，就寻个由头赏他一样，其余的也都赏给这些大臣，看谁的宝物，最后会流落到鬼市。”

　　蓝觉再点了点头，将被子替他掖好，转身欲走。

　　他突然急了，叫住蓝觉，问：“你不陪我睡觉了？”

　　蓝觉说：“我去把晚上你要喝的药煎下去，再来。”

　　近来他的起居饮食，无一不是蓝觉在亲自照料。

　　蓝觉的脚步声消失之后，他就开心的满床打滚，虽然扯到后背的恶疮，会疼得龇牙咧嘴，但他还是觉得很开心，既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心境，又有一种被人呵护的感觉。这是他这几年第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的身子在蓝觉悉心的照顾下日益见好，而当初赐给赵大人的那一双谷纹玉璧，也终于不出所料的在鬼市之中出现了，他虽然无法进入鬼市，但得知鬼市之中的消息却是不难，除了那双谷纹玉璧，还有一宝物，也同时出现在了鬼市，那就是一只勾玉蝉，这件东西当初是赏给刘大人的。

　　这两样名贵物件同时在黑市之中出现，不可能不掀起一阵风浪。

　　于是，舞阳召见了赵大人与刘大人，还记得他刚来越地的时候，朝中大臣都觉得他是个软柿子，处处刁难于他，等他把握了朝政之后，这些人虽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刁难他，却仍是一副居功自傲的模样。

　　赵大人与刘大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刚踏入偏殿大门，就被事先埋伏好的侍卫给拿下了，不但如此，还在他们面前摆上了一百多种刑具。

　　这二人都是越国的大功臣，怎堪受此大辱，无论如何都要越王给个说法，舞阳知道不吓吓他们，他们是绝对不会供出自己罪行的，于是抓起来后先将这二人搁置了两天，两天不给吃喝，也不给方便，对外则称这二人在宫中与自己对弈，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到第三天，他才去见这二人，赵大人憋了两天的尿，终于抗不住，脱裤子尿在大殿一花瓶之中，被他抓了个现行。

　　“赵大人舒坦不？”

　　舞阳这时年纪虽不大，一股君王气质却是浑然天成。那赵大人正在惬意当中，被他这么一句，当场吓得往自己鞋上尿。

　　刘大人亦是一惊，说道：“不知王这是何意？”

　　他也懒得跟他们打哑谜，直言道：“听闻鬼市之中出现了一对谷纹玉璧，还有一只勾玉蝉，本王早就怀疑朝中有人勾结鬼市，却没想到是你们二位，你们好大的胆子！！”

　　赵大人一听，气势立马矮了半截：“大王明察啊，微臣绝对没有跟鬼市有半点牵扯。只因......只因微臣欠了一屁股外债，这才将大王的赏赐拿去抵......抵了外债。”他越说声音越小，也知道此举是对君王的大不敬。

　　他也知道赵大人不敢说谎，但还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便对他道：“既然不是赵大人，那就是刘大人了？”

　　刘大人把脖子一梗，道：“臣惶恐，就在受到赏赐的那一日，家中不幸被盗。许多财物都被盗取一空。”

　　他于是皱眉道：“假如不是刘大人，那一定就是你赵大人咯。”

　　赵大人忙摆手道：“绝对不是，大王明察啊。”

　　一来二去，他假意为难，道：“这样吧，总之你二人当中定有一位是与鬼市私通的，倘若谁能将其指认，我便不再追究其过错，倘若谁都不来指认，那我就只能将二位再关几日了。”

　　刘大人闭口不谈。

　　赵大人看了看刘大人，也闭口不说。

　　他见这二人沆瀣一气，便只好道：“都不说的话，那就只能再呆几日了。”说罢，甩袖而出。

　　没想到这天夜里，就有侍从来通报说赵大人指认了刘大人，这可把舞阳窃喜了一番，他立刻召来赵大人，令其称病回家躺着，无召不得入宫。

　　安排了赵大人之后，他便来便殿见刘大人，刘大人被困了整整三天，早就被折磨的不像个人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不说，整个人严重缺水到口干舌燥，连嘴唇都秃喽皮了。

　　他给刘大人端来一碗鸡汤，刘大人想都没想连骨带汤的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直看着刘大人吃喝干净，他才道：“赵大人甚么都跟本王交代了，刘大人你还是没有甚么要说的么？你若是交代了，本王亦可以保你族人性命无虞，但你若是不交代，那本王揪出鬼市，你犯的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刘大人从前只觉得他是个不受待见的废太子罢了，就算到了越地也就小打小闹掀不起甚么风浪，可这一回真叫他尝到了厉害，刘大人再不敢隐瞒，遂将自己与鬼市的当家“欢喜佛”暗中勾结一事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他也从刘大人口中得知与“欢喜佛”下一次交易是在十五号，也就是后天。

　　到了这一日，他又乔装打扮，拿着刘大人的身份牌，伪装成刘大人的样子去跟鬼市的当家人见面。据刘大人说，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鬼味森然。就算是刘大人自己，每次进入鬼市都要戴一张人皮面具，所以“欢喜佛”并不知道真正的刘大人长甚么样子。

　　他穿过夜市，在夜市尽头的河面上，找了一叶小舟躺下去，原先他与蓝觉一起来的时候也在这河面上见到过这样的小船，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用来干嘛的，这会儿知道了，人躺进去，船会顺着河流漂走，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鬼市的人来接应你。

　　他特别留意了水流的去向，因为想去鬼市的人躺上船之后就不能起身看，两边的视线都被船板挡住了，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的一片夜空，所以只能按照北方最亮的那颗星辰来辨别方位，他所去的方向是一直向东走的。

　　到了目的地，有人用竹梆子在船头连敲三下，他就知道目的地到了，起身先将自己的身份牌亮给那人看，那人看了之后觉得没问题才会叫你跟着他走。

　　舞阳走在那人身后，眼神不停的往四周瞟，这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弄堂，整条弄堂黑黢黢的，借着月色可见弄堂里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往下走的石阶，弄堂两边是笔直耸入黑幕的高墙，天与地，就在石阶的尽头分离。

　　在来之前，他一直在想神秘的鬼市究竟会是甚么样子，站在这石阶上，才感受到这阴气缭绕、鬼气森森。周围一点灯光都没有，一点风声也无。

　　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石阶的尽头，石阶尽头，便是鬼市，奇怪的是，鬼市之中人影憧憧，熙熙攘攘的人流却没有什么说话的声音。只有寂静的月色与面无表情的身影，走在其中好像周围的人都不是活人。

　　每个卖家都守着一口井，井里有甚么谁也不知道，只有遇见那些有诚意的买家才会拿出来。

　　后来舞阳才知道，谷纹玉璧与勾玉蝉这类宝物在鬼市之中并算不上稀奇，比这稀奇的如姜太公的兵书、人死不久后的躯壳、女人的子宫、生灵的魂魄、甚至还有军火库、兵符。所以能来这里的人，都不是寻常人，人皮面具下，恐怕都来历不小，他们一个个都小心谨慎，本着买了就走绝不逗留的心态，看上去也就显得格外匆忙。

　　这里交易方式多为以物易物，越是奇特的物品，越是要用奇珍异宝来交换，所以买家与卖家之间都不会有太多的交流，更不会讨价还价。也有直接用人间货币兑换，但大多数皆是价格不菲，常人难以承受。

　　再走一会，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排排紧锣密鼓的茅草屋，茅草屋全都大门紧闭，其实若仔细留意的话，还是能看出来茅草屋之中透出来的光亮的。这里的买家比外面摊铺上的少，但不管买家是进去，还是出来，都会将门紧闭，大概是物主不想让这些宝物过多的袒露在外人眼中。

　　舞阳注意到，这里有些茅草屋中亮着灯，有些则在买家出来时就把灯吹灭了，他猜想，这里的物件比井里的一定更为罕见，一旦交易成功，卖主就会吹灭灯烛。

　　据刘大人说，很早以前有一次鬼市之中出来个老头管欢喜佛要了一间茅草屋，坑位前只放了块璞玉，旁边放了个油灯却不点亮，每当有人来问就摆摆手不卖。过了一会老头自言自语说快来了，终于把油灯点起来。果不其然，过了会来了个白衣衫书生装扮的青年，老头看青年走过来，也不多说话，直接把这块璞玉直接交到他手上，吹灭油灯就走了。

　　这块璞玉就是价值连城的和氏璧。

　　后来，这逐渐变成一种鬼市习俗，大家都点油灯，点灯做生意，吹灯闭门庭，做这种生意的最不怕黑灯瞎火。但对于像舞阳这样的生手来说，就有点陌生了，连门都看不清，更别说摸清里面的宝物了。

　　那有没有本事在这当中浑水摸鱼呢 ？

　　按刘大人的话说：“或许世间有这样的高手，但绝对不是大王，大王若能从中摸出一件宝贝，那臣恳请大王杀我以祭天庇佑我越国。”

　　可见鬼市自有一套规矩，一般上头都有一个法术高强的人或魔或妖来管辖，从鬼市中牟利。一般鬼市，“执法员”都是一些厉害人物，无处可去便进入鬼市。所以别小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蹲在墙角刨土的小孩，都不可轻视。

　　而且这茅草房别看不高，倒是真的把这么一块方形的地分的跟个迷宫似的。有些人一来到这里就如鱼得水，眼中冒着绿光，有的人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做甚么都要靠身边领路人轻声指点，有的人则是急切的，从一扇门中出来，又马上转入另一扇门。

　　但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眼中泛着迷惑不安、陌生且沉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