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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君生美玉,有子长存5 ...

  •   唐凌虽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听着他说话。

      他接着道:“我原以为乾坤藤中锁住的是你,在得知你是女儿身那一刻,方明白先前在洗墨池中替你解围的男子是卫长歌,强行与我共情试图让我去了解你的人也是他,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在小白他们看来,此时子珺的身形开始慢慢出现了变化,那庞然恶鬼一般的黑影,渐渐变成了一个书生装扮的清丽少女,小白与闻人莫离见她提了提衣摆,屈膝下跪,只是魂不接地气,看上去就像是跪在半空中一样。

      她对唐凌道:“子珺自知罪孽深重,但恳求你帮帮子珺。”

      唐凌轻叹口气,他大概能猜出她所求为何。

      子珺将乾坤藤递与他:“还请少公子救救先生,若非子珺怨念生根,一连戕害王家与赵家十几条人命,先生便不会出来替我顶罪。”

      唐凌接过她手中之物,他摸了摸这乾坤藤,手指微微泛白。

      子珺见其讳莫如深,缄口不言,心中便越是绝望:“先生他?”

      唐凌垂眸:“我不瞒你,先生此前与我共情,耗费了许多能量,又被锁魂符困至此刻,已是无力回天。”

      子珺悲不自胜,颓然倒下,唐凌唯恐她再次被怨气所控,数个念头在脑海中刷刷闪过,一时竟找不出话题将她的思绪牵引。

      小柒却是在这会儿又问起来:“所以你为了挽回先生名誉,以死证他清白,这我能理解,可卫先生又是怎么死的?”

      连一向冷漠的小白也是激愤不已,瞪着陈贵道:“这陈贵年少时便如此歹毒了,说不定先生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都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唐凌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人了,鬼也一样。他不知道子珺会不会因为想起此事而再次生出怨气。

      半晌,不见怨气丛生,唐凌便彻底安下心来,他知道子珺定然是领会了先生一番苦心,不会再有辜负。

      他将乾坤藤奉上:“此物,还是交予你吧。”

      子珺将其握在心口,语气平缓的道:“我因死时心中有怨,死后留有一缕残魂,便整日在书院里晃荡,我以为我的死可以换来先生安宁,结果......呵,结果,却连一丝怜悯都不曾得到,大家只当我是羞愧至死,黑言诳语从不曾断。先生不忍见我死后还遭受妄议,茶饭无心,只埋首写诗作词贴于市井角落,想以此感化人心,教化众人,可他们不但并没有停止对先生的辱骂,反而因其四处张贴诗词经书而屡次遭受攻击。可先生从未放弃,如此月余,已是形销骨立、柴毁灭性。”

      ”我劝不了他,也触不到他,我多想对他说一句‘放弃吧!’,可我做不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生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呕出血来~都还在坚持。”

      “后来偶然间,先生又得知我被绑架荒宅一事和我阿娘的死也都是陈贵等人一时兴起所犯下的罪行,便要去陈家理论,陈家老祖宗陈厚兆乃是陈家唯一一个明事理的人,其余人一贯都是宠溺陈贵的,此前奸污子珺一事陈家上下都一起瞒了这位老祖宗,只当是熊孩子无心之举。先生此去与陈老爷说明其中是非,哪知这老祖宗年事已高,得知此番真相,大发雷霆,一口气提不上来,竟然就这样被气死了。”

      “陈老爷乃是这一带有口皆碑的良商,先生这一趟万不该替我去理论的,他若不去,便不会被冠以‘杀人凶手’的罪名,先生为此也是内疚不已,可等他再想出书院为陈家老祖宗上香时,便发现书院大门已被人上了锁......”

      ”这把锁直到五个月后才被人打开,那时候的先生已是书案前一具森森白骨了。”

      “先生是活活饿死的......”

      当子珺说完这些,在场众人无一不被书院这段前尘往事感到神伤,而亲身经历过一段书院生活的唐凌听子珺讲完之后的故事,更似堵了一团气在胸口,混不是滋味,难怪子珺身上怨气如此浓烈,散都散不去。

      闻人莫离看了眼躲在树后的陈贵,看他是仍是一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便向他道:“卫先生与子珺,的确不是你杀的,但这样的结果,却是比你亲手杀了他们还要惨,你即便不是杀人凶手,却比杀人犯还恶毒。”

      陈贵被解了穴,倒是不再为自己辩解,他因身上剧痛喘着粗气,眼角鄙夷的瞥了眼子珺,慢吞吞道:“这是她自找的,本就是娼妓之女,骨子里流的也是最下贱的血,没错,我是同王二赵无名一起奸污了她,那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股子狐媚劲儿,搁谁也抗拒不了。至于卫长歌嘛,那就是一迂腐先生,家里藏了这么个人,几年下来,竟都不曾发觉她是女儿身,他气死了我爷爷,落得如此下场,也算他一命抵一命吧。”

      闻人莫离:“......”

      小白:“......“

      小柒看闻人莫离紧握的拳头,从旁提醒:“公子,注意情绪。”

      闻人莫离沉绪一敛,即刻回霜收电。

      但余氏却克制不了自己,她冲到陈贵面前,扬手便是一巴掌,陈贵也不知为何,本欲还手叫她好看,却是如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只能任其掌掴,也不知她到底打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而陈贵只觉得整张脸肿得老高,已完全失去知觉。

      他目光自闻人莫离身上流到小白身上,又自小白转到小柒脸上,最后才看向唐凌,这四人当中一定有谁动了手脚,叫他不能还手,他心里暗暗发誓,今日若是能走出这鬼地方,这份痛苦,一定要他们一个个都加倍偿还。

      余氏打得手软,而后又跪在子珺身前,躬身到底,泣不成声的趴在地上道:“子珺,阿娘对不住你。”

      子珺在说完先生故事后,看着乾坤藤神情一直恍惚,并未注意旁人说了甚么,直到余氏下跪方才看向余氏。

      她道:“阿娘,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呢~”

      余氏抬头看了看她,扬起一个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子珺并未阻拦,只是接着道:“我知你怕,你怕他们嘲笑你容貌,所以你丢弃了我,一个人躲进深山,你怕陈贵真的将你拖去游街,冠上娼妓与盗窃之名,所以你跳河诈死,只留我被拖进虎口。”

      “可后来我还是看到你了,就在我去帮先生与菜老板理论之时,当时的争吵吸引了许多人过来,我就是再也不能忍受先生被如此欺负,才跟他吵的,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是替我们说话的。阿娘,当时你也在吧,我在人群中看见你了的,当时他们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娼妓之女’的时候,你肯定也是怕了,才没有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的吧,可你不是绣娘嘛~”

      余氏一直伏着身子,全身激烈的抽搐着,哭道:“子珺,阿娘对不住你,你不知人言可畏,阿娘实在是没办法,是阿娘太懦弱了,没能保护好你。”

      子珺轻笑一声:“我岂非不知众口铄金、积销毁骨,这世上肯疼爱我的唯先生一人,我总是在想,若我非男儿身的秘密能一直藏下去,那该多好。”

      “先生给我取名‘子珺’,便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如玉般纯洁通透的君子,我为此兴奋了整整半年,常常睡不着觉,夜里起来就抓着笔写这两个字,告诉自己,切莫辜负了先生期望。”

      ......

      “可既然他在,为何直到现在才肯出来见我?”子珺说了一半,突然问唐凌。

      唐凌道:“卫先生并非没有执念,感化人心与守护子珺便是他生前最大的执念,他的执念与心血化在诗词之中,融入笔尖,当你有危险时,埋藏于洗墨池的那一丝执念便化作卫先生守护了你。”

      子珺一直不曾流泪,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直到这一刻,才又抑制不住的流下泪来,却是含着笑意的释然:“阿娘,你以后莫要再给我烧钱送吃的了,先生走了,我也该走了。”

      余氏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珺儿......珺儿......”

      子珺微微一笑,将乾坤藤揣于怀中,而后又指着陈贵道:“生而为人,你真的不配......”她的身影似一把沙,风一吹,渐渐散了。

      恍惚中,唐凌又见到了卫长歌,他看见他他牵着子珺的手,一如既往的宽和慈爱,子珺依旧是初入书院时那个爱笑的模样,二人青衿长袍,说说笑笑的远去了......

      一时间,院子当中阒静一片,无人说话。

      陈贵被她激得恼羞成怒,也是许久,似乎才反应过来,忍痛骂道:“你这是甚么意思,你竟敢诅咒我?!说我不配为人,难不成变我做猪做狗?简直荒唐!!可笑!!”

      陈贵嘴上如此骂着,但心中总还是有一丝惧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向闻人莫离问问清楚,遂伸手朝他抓去。

      闻人莫离唯恐他将自己仅存的半截衣衫也给抓出手印来,眼明手快的往后一跳,隔出一段距离,小柒自闻人莫离身后探出头来道:“哦,原来陈老爷是把子珺的话当真了,你也怕做猪做狗来?!”

      陈贵当着小柒这臭小子面儿,也不愿露怯,疼得口齿不清囫囵道:“这贱人诳语罢了,我怎会怕。”

      唐凌眉骨低低压着,心中气郁还不得纾解,子珺走了,卫长歌也走了,可他心中还是感到烦闷,再加上余氏泣声不止,他捏了捏眉心姑且让自己放松下来。

      小白喊他回去。

      唐凌只道:“你们先回,容我一人再坐会儿。”

      小白道:“菜头还躺着,我不放心,我回客栈等你。”

      他微微颔首,直到几人都离了去,他的精神也慢慢恢复了,便在书院四处走了走。心绪千转百回,他已不知不觉到了咏文堂,书院荒废已有十余年之久,咏文堂亦如别处不染纤尘,内物完好如新。

      因有了卫长歌的记忆,书院内四时草木、一点一滴、一砖一瓦他都记得很清楚。

      行至僻静小院,唐凌修长的睫羽颤了颤,光泽青涩的眼眸中似乎又浮现出那张干净倔强的脸庞。

      脸庞的主人正盘坐在地,长久保持着伏身的动作,单薄的后背却似巨石般纹丝不动,就连满书院飘着的鸡汤香,也似乎闻不见,不知在全神贯注些甚么。

      卫长歌抿了抿嘴角,以寻常那淡而沉稳的口吻道:“天寒至斯,以臀席地,熊不敢尔也。”

      他的话像冷不防戳在子珺屁股上的一把长矛,使其弹地而起,转身看他,目光闪闪烁烁,形容仓促拘谨,一手藏于身后,一手曲至胸前,躬身到底,向来人行礼:“先生。”

      卫长歌差点儿被子珺这行得不伦不类的大礼给逗笑了,但想他许久躲在这偏静的角落不知做甚,还是端着原来的语气问:“你藏了甚么?”

      子珺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咬着唇,神色更是紧张。

      卫长歌见状,只好近他身去,才见得其身后铺张的宣纸,四只角落均以石块压着才不能够被风轻易卷起,正中排得一首诗,字迹隽秀笔力得当,其余空白处,皆挤挤挨挨画满了字符,如春蛇秋蚓,与正中那首字迹隽美的诗形成鲜明对比,但仔细看,当中几位依稀还是能辨出“子”与“口”的形态。

      再去看子珺背后抓着的,竟是吃了点墨的狗尾巴草,便甚么都明白了。

      宣纸是他白日里因所作诗句当中有一处不满便扔了的废弃之物,墨也是剩余的,甚么都叫他利用起来了,却独独缺一支毛笔。

      “先生,子珺越距了。”子珺低头顺眉的小声道。

      卫长歌也没再言此事,只道:“回去吧,先用饭。”

      ......

      这日是子珺来书院的第四十九日,迄今为止,卫长歌只教他学会磨墨这一件事。

      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连书案前的卫长歌都忍不住停了笔,望着窗外道:“今年的雪似乎来的早了些,你若是欢喜,便出去看个新鲜,许你一日空闲,但要注意安全。”

      子珺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卫长歌不见回应,偏头一看,只见这人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笔下的字,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咬指,凝神苦思,叫人佩服的是,如此分神,另一只却手还能稳当的磨墨,丝毫没有偏差。

      卫长歌搁下毛笔,问道:“你以为如何?”

      子珺见其搁了笔才匆忙将视线挪开,回神道:“磨墨如病夫,适轻且慢,保证墨粒的细致;其次,要保持墨的平正,勿斜或推,以防墨锭出角干裂而影响墨质;磨墨用水,宁少勿多,水是清水,不可以茶水热水酒水代之;墨要磨得浓淡适中,切勿太浓或太淡。磨毕,要把墨装进匣子,以免干裂。”

      卫长歌点了点头:“嗯,不错,都记住了。然而我问的并非这个。”

      子珺眨了眨眼,心虚的叹了声:“啊?”

      卫长歌眉眼稍稍一弯,道:“那你可知,磨墨时间一般会比较长,为避免右手酸累,最好的办法,是将左手也练会。”

      子珺面露难色又叹了声:“啊?!”他并非不愿意练,也并非不知先生让他坚持磨墨乃是教他细致、耐心、定性,而是这左手实在是一言难尽......

      卫长歌也注意到了,这半月来,他左手一直都缠着织布,且绑得严严实实,五指根根分明,只留出五个小小指尖,显得笨拙却又莫名有些可爱之处,卫长歌道:“你这‘手护’可以摘掉了,日后拿右手练字,左手磨墨,它便不会冷了。”

      他曾问过子珺为何要将左手缠起来,子珺说天冷,右手磨墨倒是不必担忧它冻,但左手要好好护着,他还管这防护之物叫“手护”,卫长歌对此但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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