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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生美玉,有子长存4 ...

  •   这一幕发生的猝不及防,但绝非偶然,在场之人包括闻人莫离与小柒,虽有疑惑,却也觉得此事蹊跷,没有插手。

      唐凌细细听着,来人被踹在地上后,没发出丁点儿哀痛声,等了许久,才发出沉闷沙哑的低笑声,继而放声大笑,狂笑不止,带着称心如意得逞的快感。

      陈贵额上流下血来,直淌到鼻尖,他才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晃过神来,鼻尖血滴在手背上,见了红,眼里蹭的蹿起了杀意:“臭婆娘,活得不耐烦了。”

      他陈贵可吃不下一点亏,拖着一条腿到那妇人身前,正弯腰捡她身边那块石头,准备以牙还牙,却见那妇人形同油锅里爬出来的凶神恶煞狞笑着盯视着他。

      陈贵猛打了个激灵,手上石头打翻在地,话不成音:“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是人是鬼?!!”他万万没想到会再见到余氏。

      妇人有着一半烧伤露骨的脸,常年披头散发用以遮掩,此时目光阴戾,嘴角笑意慢慢收回,确如陈贵看到那般,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带着一股地狱中来的死亡气息。

      面对陈贵发问,她鬼气森森的笑:“我早就死了呀,不是你亲眼看着我死的吗,不是你逼我跳下去的吗,腊月的江水好冷好冷,我在江里泡了足足三日,全身都肿了,皆拜你所赐呀,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孤魂野鬼,如今便是找你索命来了。”

      陈贵也不是个傻的,面对眼前“死而复生”之人,激灵过后,便很快恢复了神志:“那是你自己跳下去的,我可没推你,你跟你那薄命女儿一样,都经不起玩笑。”

      “玩笑?!”余氏泪凝于睫,双目赤红,多年来的风霜病痛已深埋骨血,此时这一副病弱之躯,形容悲戚,她冲老天骂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为何叫你这行同狗彘的东西活到现在,可怜我珺儿,也是被你给害死的,可现在,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王镶死了,赵无名也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陈贵愤怒极了,一把将其捞起来,掐了她的脖子提在空中,任凭余氏怎么拳打脚踢也挣脱不开。

      眼见余氏呛声渐弱,脸色淤紫,陈贵还得意的在其耳边道:“你可倒是提醒我了,不过你高兴的太早了,院子里这几位仙家子弟可都是专门来对付子珺的,只要他一出来,必叫他魂飞魄散。”

      余氏扯着自己脖子上那只手,声力枯竭的喊着:“别......别......”

      唐凌身板僵硬,手指紧紧捏着,子珺与卫长歌是否现身,就看此刻。

      只听“砰”的一声,书院大门粗暴的自行合上,红灯落,树枝晃,院子里平白起了风波,霎时狂风大作,戾气横生,墨香潮涌,粗枝落叶好似飞蛇走剑般呼啸乱行,打在陈贵脸上背上,划出一道道凌厉的血口。

      陈贵连声吃痛,却并没有放开余氏,反而将其挡在身前,回手锁住其咽喉,要挟道:“子珺,你给我出来,别躲在后面装神弄鬼。”

      陈贵再不像客栈里那般惊恐,仗着有闻人莫离在,气焰十分嚣张。

      哪想话音刚落,陈贵整个人直接被狠狠贯出几米远,怀中珠玉金银洒落一地,星光一般铺得满地粲然。

      原来早在他大放厥词时,一抹艳丽的红绫已鬼魅般不知不觉缠于其项间!!

      陈贵被甩出去之后,那抹红绫又缠上了他的脖颈,陈贵双腿乱蹬,庞大的身躯被拖曳在地,强烈的求生欲使得他一只手死死的扼于脖颈处。

      饶是他衣裳料子再好,满院子拖上三圈,后背衣裳也被磨得连渣都不剩了,露出大片因剐掉一层皮肉而鲜血淋漓的肌理。

      这力量太过迅猛,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更没有思考反应的余地,剥肤之痛、绞项之苦使其只有一味本能的去拉扯脖子上的红绫以求解脱。

      就在他被折磨得将死未死之际,在其项上绕了两圈的长绫红光一闪,飞龙般迅势而出,毫不留情的将陈贵甩在高墙之上,撞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

      唐凌明显听见其肋骨断裂的声音,以及他沉痛的叫声。

      然而这点惩罚并未让人觉得满足,院子里划破长空的猎猎呼声愈演愈烈,妖冶而疯狂的红绫将此处搅得怨气冲天。

      唐凌岿然不动,他没有去对付那红绫,也阻止着其他人去收服红绫,他一直在期待着另一人的出现。只是这红绫在院子里肆无忌惮这许久,那人却迟迟没有出手阻拦,这倒不像是卫长歌的作风。

      余氏身处如此强大的戾气之中,最终走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这才叫那怨气缓缓平了下去。

      陈贵以为唐凌等人皆是来助他铲除厉鬼的,哪想他们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一张脸因为全身剧痛而不断痉挛,没了红绫束缚,如鱼得水般死灰复燃,心中怒火熊熊,训斥奴仆般喝道:“你们还愣着做甚么,为何还不将这厉鬼铲除。”

      闻人莫离皱了皱眉,他看出事有隐情,又见唐凌出手阻拦,便也只好袖手旁观。

      小白则是直接瞪了陈贵一眼,冷冷的道:“无须着急。”说罢,去搀起地上的余氏。

      此言一出,陈贵惶恐,心知不妙,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眼下只知保命要紧,脚底还未站稳,便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朝着大门扑过去,院子当中无一人出手相助,陈贵是卯足了劲都打不开那扇门。

      推拉之际,见一道影子自朱漆大门底下缓缓升上来,狂舞不止的发丝,尖如利刃的长指,看不清面容也辨不出雌雄,却叫陈贵胆寒万分,双眼如痴儿般发愣。

      随即,一庞然大物自唐凌等人身前划过,又是飞起的陈贵,陈贵滚落在“春风化雨”的牌匾下,再不顾及满身伤痕,竟开始乖乖的跪地磕头了......

      闻人莫离不解其中原委,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唐凌道:“你且看着罢,届时自然一清二楚。”

      闻人莫离挑了挑眉,以往厉鬼害人,他是从不追究内情的,不管是何缘由,杀人偿命的结果都不会变。

      但此事一开始便由唐凌先入为主了,唐凌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既然他阻拦了,闻人莫离便相信唐凌不会是那种有失公允的人。

      被小白搀扶着的余氏终于缓过气来,看陈贵不由自主的在学堂前磕头,发出一下又一下结实的声响,又看着悬于牌匾底下那半真半虚的影子,忍不住潸然落泪,哽噎着念道:“珺儿,是你吗?”

      唐凌一直凝神注意着陈贵的动向,也怕他就此一命呜呼,前面几下都摔得狠了,再这样磕下去,难保不闹出人命。

      他正要想办法制止,那磕头声却刚好停了下来。

      陈贵已然去了大半条命,血肉模糊与粉身碎骨的痛楚被恐惧支配得麻木不觉,血痕犹如一朵瑰丽的花在他脸上狰狞绽放,直愣愣的双眼到浸满血水才慢慢恢复意识,狡黠的眸色开始缓缓沉入眼底,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叫人不寒而栗。

      现在能救他的,还得是闻人莫离啊。陈贵心想。

      于是,他伸手抹去鼻涕,连滚带爬的拖地而行,一步步跪到闻人莫离脚下,拔着他的衣衫道:“莫离公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子珺要杀了我,这贱人,跟她娘一样贱,死都死了,还冤魂不散。况且他是自缢的,并非我所杀,实在是与我无关呐。”

      小柒忙帮闻人莫离扯开他的手,却不成想手劲太猛连带着扯去他家公子一半长衫。

      闻人莫离:“......”

      小柒呵呵笑着:“这衣裳一把鼻涕一把血的,反正也不能要了~”

      余氏听陈贵狡辩,悲痛欲绝道:“你强词夺理,你简直猪狗不如!!若非你玷污珺儿在先,又污蔑他师徒苟合在后,珺儿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唐凌蹙眉,听着这话,似乎不大对劲。

      陈贵还要狡辩,却被小柒直接点了穴,闭上了嘴。

      那鬼影一瞬闪到唐凌面前,带起他额前碎发,唐凌凝眉不展,胸间带着一丝沉重的压抑感,问道:“你得知阿娘消息离开书院,为何又回到了这里,又为何要选择自缢?”

      “我是被陈贵几人带回来的,他们将我藏于后山柴房。”

      子珺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宽厚,而是多了几分阴柔清丽,听得唐凌心中咯噔一下,原来子珺竟是个女子!!

      那时她年纪尚小,嗓子没开,又总是食不果腹,身体自然比别人长得慢些,穿上校服,着实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她却学着像男孩子一般说话。

      自古便是没有女子能够入学堂的,卫长歌是打第一眼起,便将她当作毛头小儿看待,并不知其真实性别,他二人朝夕相伴度过几年,情意深重尤似血缘至亲。

      难怪了,既得知子珺并非男儿,唐凌也能将心中一大疑惑解开了。

      她离开书院之前所揣怀的秘密,大抵就是这个,她的小心谨慎、完美假象,都是为了掩饰这一秘密。而最终目的,则是不愿离开书院,不愿离开先生,生怕行差踏错半步,抑或是怕身份一旦暴露,先生就会将她赶出书院。

      唐凌想着想着,竟然不自觉的伸手,竟是想要像卫长歌一般去摸一摸这孩子的头,却猛然发现自己并非卫长歌,那一瞬的心疼与怜爱,不过是卫长歌带给他的切身体会。

      他收手,掩面轻咳一声:“子珺,这期间究竟发生了甚么?”

      子珺犹豫片晌,终于将故事说与他听。

      ”我离开书院,自是去摇林寻我阿娘了,陈贵几人以我阿娘盗取他钱财为由三番五次上门捉弄我母女,还说要将我阿娘拖去游街示众,我阿娘怕极了他说的话,不惜将我丢下,一个人跳了河去。而后陈贵几人将我带至书院柴房,对我行了那残暴之事。”

      “先生一般四五日才来一趟柴房,可偏偏就那个时候,先生闯进来,亲眼目睹了那一切。先生念及我女儿家名声,只好吞声忍泪私下替我讨还公道,可他怎晓得陈贵赵无名会联手家中长辈来反咬一口,说与我有奸情的乃是先生,并将此事公之于众。先生德高望重、寒霜履雪,却因为我沦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地,我连累了他,他反倒来安慰我事情终有水落石出、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我天真的也以为事情总会过去的。书院门庭冷落,不复往日光辉,苦了先生一介文弱书生,却只能去码头干起了体力活,我总能在他身上见到大大小小的伤痕,那段时日他不曾让我离开书院,是以,我寻了个机会偷偷跟去,便看见他们在先生的饭盒里吐痰,把最重的东西都丢给他扛,甚至逼着他去调戏良家妇人,他们嘲笑他的每一个字,字字诛心,先生曾为人传颂的诗词,也成了人们口中用来伤害老师的毒药。”

      ”他每日只能赚三文钱,可他去买菜的时候,他们却连鸡蛋都要故意挑坏的给他,那段时间的饭菜总是馊得难以下咽,我假装胃口很好,不敢在先生面前表露任何,可先生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终有一日,他因为菜老板卖他一条死鱼而跟他理论,引来许多人围观,有人戳着他脊梁骨指指点点,有人恶意揣测的话语猥琐不堪,也有人干脆说他只配吃死鱼。”

      “同样是钱啊,为甚么卖给别人是活鱼,卖给他的就是死了臭了的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他还是那个人人爱戴的先生,是我害了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进书院,不该奢望这里的一切!!!”

      随着她情绪变化,院子里飞沙转叶,罡风四起,刚平静下去的这四方天地一时间又变得晦暗莫测,竟是比之前强烈数倍,陡然暴涨的怨气燃起一簇簇青冥鬼火,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要毁灭这一切。

      不好,绝不能让怨气完全控制她!!

      然则,她真有可能毁灭这里的一切。

      唐凌几欲跳起来对她喊:“子珺!!万不可一错再错,即便你走到如今这一步,先生也从未怨过你,在先生心中,你一直都是当初的模样。他记得你喜欢爬树,喜欢吃甜枣,冬日里不习惯穿袜子,夏日里不喜欢午休。你还记得每回你头发梳得乱七八糟,先生虽然会笑你笨,但还是会替你悉心束好,就算你‘子珺’二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他也不曾有半分不耐,除了教书写字,他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食谱,为的就是能让你吃胖一点,看到你脸上稍微长点肉,他都可以开心好久,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这番话唐凌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不过好在说到了点子上,子珺也慢慢控制住了怨气,此处风声渐消,那灯笼落在地上咕噜噜的滚着,旁人皆敛声息语,子珺也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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