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未央——X战记同人》手犬

4、04 其四

　　04 其四

　　归来兮！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屈原《招魂》（节选）

　　深秋之夜寂寥无声，唯有明明灭灭的篝火的啪啪轻响偶尔溜进埋葬于阴影中的草丛里，风声细碎，月明如流。
　　枝条被摇晃了很久，久得握住的部分柔软垂绵。
　　坐看月中天。
　　“我不知道他死之前，是怎样的情景……也不想打听了。”
　　神威看着面前的火焰笑笑：
　　“都结束了。”
　　轻轻的四字，却宛如一声掷地。
　　男人看了看他的侧脸，站了起来，脚步延伸至漆黑的丛林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神威望着黑影里声音的方向呆了呆。
　　等到男人再度走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了又一堆树枝：
　　“今晚有点冷，我看你也不想睡，就再点上一会儿吧。”
　　男人笑笑，又是并肩而坐。

　　星汉西流，
　　夜未央。

　　于是漫长的沉默揭开了序幕，然而却没有了最开初的尴尬，唯有枝条一根连着一根跃起划出轻响又跌入袅袅火焰。
　　神威又寻了一根树枝，点点划划再度在松软泥层上写下断续却秀气的字迹：
　　援琴鸣弦发清商
　　他顿了顿，续了下一句：
　　短歌微吟不能长
　　然后，笑了：
　　“不知道他和我，谁写得比较漂亮……”
　　男人连续扔了两根枝条，心底突然而至的烦躁漫上了语气：
　　“你别笑了。”
　　“…………”
　　神威吃了一惊，却只是僵直了背脊，继而沉默不语，嘴角徘徊着上扬的角度，轻柔难察。
　　男人皱了皱眉：
　　“你要是想笑，就该是真真正正的开心……伤心的时候，就哭吧。”
　　神威只是轻轻摇头，无声片刻，再度开口：
　　“已经结束了。”
　　颠来倒去，重复着重复的，不过是曾经的曾经，有过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痛楚，燎烧得煎熬，连眼泪都被熬成了漫长的告别，独独剩下一抹笑容，穿越了岁月化出了苦涩与悲戚。
　　在寂寂的山谷里饮下回首萧瑟的泪。

　　曾经有一个男人在山谷里独自待到星汉西流。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秋夜，另一个人在这里坐看月上中天，难以成眠。
　　奈何着命中注定的一切。

　　“你不是说我和他很像吗？”
　　男人的视线落进对方抬眼疑惑的眼底，神威点点头：
　　“嗯……”
　　“如果我说，原谅你自己吧，你就……原谅你自己，好吗？”
　　神威整个人动了动，却又归于平寂，不是摇头，也无非点头，只是笑笑。
　　男人再度皱眉。

　　夜，未央。

　　夜深，男人倦了，只好无奈男孩无意歇息，只好自己裹裹衣襟，歪倒了身子靠向了门框。
　　朦朦胧胧的火光，与，轻柔而断续的声音：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勉强睁眼，篝火仍是燃着艳艳的轮廓。
　　身边的男孩晃了晃树枝：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嗯……？这是什么？”
　　神威扭头看了看男人带着睡意的脸，摇头微笑：
　　“只是想起这首诗罢了。”
　　头脑一片胶着，有什么细碎的存在阻隔着整个思绪的运转：
　　“哦……是谁的？”
　　神威笑得更深了一些：
　　“你睡吧。”
　　于是竟然真的就又睡过去了，男人模糊的意识里，最后却是觉得自己在叹息了。
　　似乎是来自遥远的绝响。
　　叹息过后，一切无存。
　　沉睡已久……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

　　“别日何易……”神威叹了叹气，扭头看着男人，“会日难……”
　　男人睡得很沉，火光的明晦照映着男人脸上的深深浅浅，伴着呼吸的沉稳与起伏。
　　神威凑近了一些，看得仔细了，便又坐了回去。
　　莹莹流火，秋深寂寥。
　　“你知道吗？其实史官的记载还没完。”
　　神威歪了歪视线看着睡去的男人，又继续看着篝火出神：
　　“地龙首领殡天，其年冬，天龙覆灭地龙，遂天下归一……”
　　他沉吟片刻：
　　“次年秋，天龙首领崩……”
　　停顿无言。
　　他笑了笑：
　　“你要是知道了，会被吓到吗？”
　　长长的枝条划出小小的弧度，落入火中。
　　于是又是低吟的喃喃自语：
　　“所以，我在这个山谷里，已经徘徊了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连名字都忘却得几乎遗失，却硬是在男人的一声询问下被生生记起了种种，名字里的每一丝每一毫的跌宕音节都全然回归，宛如退却的潮水汹涌折返。
　　竟微愣着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神威。
　　据说取名的时候，寄予的希望便是神之威严者。
　　自嘲地想，终究是遗忘不能，永生永世，都不能……
　　山谷里徘徊的这个魂魄，待过了岁月，但还是舍不得放手，不愿忘记属于自己的一切一切，便任由魂魄继续流浪。
　　却忘却不了，另一个名字，烙印一般在这孤寂的魂魄里凝固不散，待到回首时，仍是熟悉得心头滴血般的不堪。
　　狼狈的痛楚。

　　“我死了，在闭眼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又是一根枝条，弯曲了身姿跃入火光：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从此以后，我和他的故事就终结了。”
　　神威兀自嘲笑着笑了，笑给自己看：
　　“可惜不知不觉又睁开眼来，就在这山谷里了，别人都说，天龙的首领殡天了……”
　　一切昭然若揭，让着徘徊魂魄去看着自己的躯体，讽刺得解脱。
　　于是便在这深谷平原里寻到了男人当年搭起的木屋，终日的等待，曾经撕心裂肺的痛、曾经不甘与愤恼的泪、曾经直抵心扉的悔恨叹息，都沉淀出了一年续着一年的等待。

　　寂寂岁月一梦长。

　　这一次，神威咧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抓出了树枝条条，一甩手间便由着枝条跌跌落落呼的腾起火舌，映出沉睡的男人更深的阴影。
　　那一年，封真失约了，待到第二年，连唯一还记得约定的人都故去，只残留着魂魄在山谷里看遍了人生悲喜，王朝兴废。
　　唯有山谷依旧，亘古不变。
　　他便在这不变之地怀着不变的愿望，继承着那人的最后执着。
　　冥冥之中，不再有泪，不再悲喜，不再期待着结果。
　　不过是，想要留在这木屋身边的心情，敌过了魂魄的消散。
　　留在木屋身边，也就，留在那人的身边。

　　魂兮，
　　归来……

　　神威扭头又看了看男人，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涟漪，凑近了又凑近，直到手指轻轻婆娑着男人的脸侧，伴着火光明暗不止：
　　“我等了你那么久，可是，等到的，却是忘记了一切的你……”
　　低头，想要更近一些：
　　“你终于回来了，封真。”

　　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男人在山谷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想要在秋天和男孩哪怕是遥遥的一见。
　　可是到了最后，直到男人病重着弥留，终是不能如愿，抄下寥寥诗句遥寄远方。
　　等待不至的叹息归于尘漠。
　　而男孩的魂魄却在此后的很多很多岁月里静静地等待，终于等到男人的魂魄徘徊到了身边，却早已忘却了一切。

　　“讽刺吗？”
　　神威自嘲地笑笑：
　　“这样的你，还是你吗……”
　　失去了记忆，就是否意味着，面前的男人，不是自己所等待的人？
　　他想要摇头，却点头。
　　他想，他应该满足了，隔着那么多年的岁月，命运终归眷顾了他，还给了他曾经失去的人。
　　可惜，命运却惩罚着他，让着男人忘却一切。
　　抑或是，再度的给予，给予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也许，有一些错，哪怕再度开始，也是难以弥补的遗憾。

　　神威移开了手，魂魄与魂魄之间，早就没有了温度。
　　他凝视着男人的侧脸，一切，都没变，只是遗忘，遗忘了痛苦，也遗忘了幸福，不过是徘徊了一天的魂魄，忽然就闯进了自己的面前。
　　一刹那，欢喜。
　　下一刻，不甘。
　　等待了那么久，得到的，却还是残破不全的那人。

　　魂兮归来！

　　这一年的秋天，魂魄赴约了。
　　即使忘却了过去，却还是做着一样的事，说着一样的话。
　　那一年，是封真逆着光甩出水珠串串以及鱼儿扑腾，现在，是男人淌入溪水哗啦啦搅出波痕涟漪。
　　那一年，是封真策马拉弓一笑成了追忆，现在，是男人抚着弓箭赞叹不已，却不知道这是他曾经的身旁之物。
　　那一年，是封真弥留也终未责备着神威的未至，现在，是男人说：【你就原谅自己吧】
　　连带着笑容都温柔如昔，举手投足都是那人的影子。
　　然而男人却在那一夜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封真，这样的你，真的，就是你吗？

　　“你和封真，真的很像……”

　　所有的思绪，漫散在深夜的秋意里，怅然若失。
　　只是当初两人分别独坐于木屋前的漫长等待，成了两人的篝火剪影。
　　微笑着叹息。

　　我愿再度等待，等待你记得一切……

　　星汉西流夜未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