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未央——X战记同人》手犬

3、03 其三

　　03 其三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
　　佳人不在，结之何为？
　　——曹丕《秋胡行》（节选）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流水似华年，羲和的昼起夜伏夹杂着秋天的缓缓舞步把秋寒漫散地漫山遍野，丛林便卸下一地华衣，抖擞之间是一地的叶落。
　　落在风中，犹如思念与不舍的混杂，不知是属于苍穹的，抑或是大地的轻轻唉叹。
　　山谷的生活平淡着推移，推移着日常，却显得点点滴滴都温和。

　　白昼起始时便是两个人的脚印散落在原野上，脚步的尽头照例是水清至极的流溪，偶尔还会渐行渐远，零星地去了更远的所在，仿佛是调皮的孩童忍不住跃跃欲试自己的身手，按捺不住偷偷探险的心。
　　男人总是第一个跳下溪水，伸手哗啦啦搅出一脉流水波涛翻滚，引着无辜的鱼群藏藏匿匿，像看见情郎的少女，羞涩躲开。
　　偶尔神威也会被男人有点傻傻的行为逗笑，但都不过是嘴角的轻扬。
　　男人知道神威会笑，却从来不是开怀的笑，或者说，神威的笑早已成了面具，遮下了一付千年的情绪绵绵，秘而不宣。

　　直至有一天男人从木屋里摸出一把弓箭，一天的远游又多了一丝额外的收获：打猎。
　　男人失忆了，但是在握着弓的一瞬间，居然还能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一把上好的弓箭，虽然岁月在其上抹了一遍又一遍的沧桑痕迹，然而密封的盒子里居然还保存着毫无减弱的韧劲与强势。
　　男人高兴地笑了，除了为着一把好弓以外，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涌入心底，熟悉得似乎徘徊在耳边，一闭眼便感受到弓箭的拉伸与蹦脱：
　　“神威，也许我以前是一个拉弓的好手！”
　　男孩淡淡地看了一眼，继而点头。
　　男人还是很高兴，从那天起，这把超脱了岁月的弓箭便成了他不离手的物件，待到白昼将近午时，便是男人手拉弓弦，呼的一箭射出了猎猎声响，惊动不止。
　　神威却默默地站在男人身后，看着男人的背影，恍恍惚惚似乎越过了不可弥补的时空间隔。

　　那一年，封真和他，成年了。
　　封真是拉弓的武将，神威早就知道了。
　　那一天，这把弓箭如何在封真的手里崩紧，直至撒手一划，划出了近乎平直的线条。
　　空气被割出细细碎碎的风声，带着穿透的力量。
　　勒勒马缰，封真笑得得意无比又自信骄傲，跨下的马驯服得乖巧。
　　神威骑着另一匹马，遥遥地看着那人的身影在阳光下变得绚目。
　　就像他的笑容。

　　男人知道这把弓箭的主人，就是封真，但是每次到了嘴角的问句总被男孩的一抹笑意里的苦涩打散得消失无踪，破破碎碎不能再度拾起。

　　从那个秋夜开始，每每夜幕拉开，神威便倒下两杯暖意四溢的清茶，默默坐在台阶上，然后升起篝火，燃得四周统一的红与暗的交织，不辨彼此。
　　没有下文的对话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直至篝火成了灰烬，明月上了中天，便捂着衣领回了木屋。
　　再漆黑的夜都显得缠绵，显得不再独自一人。

　　神威拿起手边的枝条，习惯性地晃荡着轻轻拍打泥土，最后跳跃着高高的迈步，落入火中，带着呼地腾上的焰舌，刹那间卷出绚丽的终末。
　　男人拢了拢渐渐散落的树枝。
　　早已习惯这样的默坐，去倾听秋夜不息的吟歌，徘徊在失去光明的山谷里，渗入的每一丝的寒气。
　　不知不觉又问起话来：
　　“你喜欢秋天吗？”
　　神威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微妙地成了沉思。
　　男人赞叹不已：
　　“也许我也经历过四季吧，但是我想，我还是最喜欢秋天。”
　　神威笑了：
　　“你又怎么知道？”
　　“感觉啊……”男人拍拍左胸，是心的所在，“这里告诉我，我喜欢秋天。”
　　神威点点头，仿佛刚刚犹如俏皮孩童的狡猾一问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又或者说，不过是幻觉，下一刻便消失殆尽，阵雨过后一般了无痕迹。
　　男人扔了一根枝条，火焰里是噼里啪啦的轻响，似乎是在打破着浓重的黑夜，或是沉默。
　　然而这次，打破沉默的，是神威：
　　“我喜欢秋天，因为他和我约定过，每一年的秋天都要到这山谷里来……”
　　男人看着他暴露在火光之中的侧脸。
　　他知道，神威说的，是封真。
　　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的名字，会在他的嘴角徘徊。
　　“但是天龙和地龙，在战争期间是不能见面的……”神威陷入了喃喃自语，就连秋夜，似乎也随着轻轻的语调而陷入了绵长却不归的梦魇。

　　【每一年的秋天，我都会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山谷等你】
　　【如果我不来呢？】
　　【我还是会等你】

　　那一年，做着约定的，是封真。
　　无声拒绝的，是神威。

　　“我总是告诉自己，天龙的人，是不能去见地龙的人的。”
　　神威扔了一根树枝，看着篝火的重新红艳：
　　“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扭过头来看着男人：
　　“我知道我很傻，其实这些不过都是、都是束缚自己的理由罢了。”
　　男人却摇摇头：
　　“你没有答应他，这样，可以原谅你自己吗？”
　　神威默默地看着男人，又回归视线看向篝火，任由火焰的升腾与没落悉数映入眼底，长时间的沉默。
　　“你们，真的很像……”

　　那个男人，封真，到最后，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单方面的约定。
　　但是神威知道，每一年的秋天的山谷里，都会有着那个独自等待的身影，无论昼夜，无论风雨，也无论到了秋末，是否会看见约定的另一方。
　　不知是哪一年的秋天，神威想，山谷里多了一间小小的木屋。
　　每一个秋夜，封真都会坐在台阶上，默默地燃着篝火，一直燃到了朝阳擦过天际又划过了长空。
　　那时的你，都是在想着什么去度过漫长的等待之夜的？
　　每一天的等待，每一夜的失望，被生生延长了一倍多，在凄清的秋日载着默默不语。
　　或许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一个人的幻想，始终得不到对方的一声应承，一切成了徒劳的执着。
　　却还是执着，还是不愿离开半步，生怕在转身的瞬间，那人的身影就会突然而至又突然消失。
　　比擦肩而过更痛苦的，是终未相见。

　　然而，封真说：
　　【我不怪你】
　　正如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一个男人对神威说：
　　【你可以原谅自己】
　　前者，是真心，而后者，不过是安慰。
　　当斯人已逝再回首的时候，一切的安慰都不过是烟云，过后便消散殆尽，仍余下悔恨的断肠催人心肝。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神威扔了手上的枝条，选了一只看起来还算笔直的树枝，轻柔缓慢地在松散的泥土上写着什么字。

　　记忆里封真的样子停留在了分别的那一年，那一年他们成年了，以弱冠之年担当起两方首领的重任，神威如履薄冰夜夜难眠，为了在遥远的另一头，怕那人有着同样的辗转反侧。
　　却不肯迈出秋日的一步。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鸿雁书信担当起更重的责，千里迢迢地让着使者送来一封连一封的信。
　　信纸平淡无奇，恰似信的内容，一样平淡日常，通篇的不过是那人在远方的琐事，却仍是让神威颠颠倒倒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仍不肯撒手，夜里的枕边怀里都是纸墨的味道。
　　字里行间全是那人的身影，全是那人的举手投足，以及，最深最深处藏着的思念。
　　寥寥数语，不过都是为着想见而无奈的心情。

　　男人凑着头过来看了看，疑惑：
　　“你写的什么呢？”
　　轻轻点点下字迹断续起伏，模模糊糊的只依稀辨出几个字，男人更疑惑了：
　　“什么什么短短长长的？”
　　神威笑笑，眼里却还看着寥寥几句沉默不语，男人看了一眼他神色里的眷恋：
　　“这是他的信？”
　　神威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是他抄下来的。”
　　“哦……”
　　男人低头仔细看着，火光跃于其上明明晦晦晃得炫眼。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只有四句？”
　　神威不语，男人知道没有念错。
　　“你回信了？”
　　神威还是沉默着，笑了，男人却觉得，他是哭了。

　　这样的信，封真写了一年，在那些信不再寄出的那个秋天，山谷里漆黑一片了无人踪。
　　那个秋天，封真失约，失了自己的约定。
　　若是史官记载仍在，那么这一年只寥寥一行：
　　“其年秋，地龙首领病重，崩；其年冬，天龙覆灭地龙。”
　　短短数语草草数字，再也看不出那人的身影，看不出那人的最后，也看不出病重与终结时长长的遗憾一叹与悲伤，越过千里落于尘际。
　　更看不出那一年雪落之际，怀着无限的悔恨与悲伤，疯狂地覆灭对方的那位天龙首领。
　　只余下现在默默坐在木屋前的嶙峋背影，去接替那人的等待。
　　只是这一次，没有终结。